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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回 知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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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居然是消失了一天有余的百里盾、百里缨、袁正康三人。
是巧合?不是巧合?
卫庄盖聂对视一眼后,目光齐齐望向谢清,牢牢将她盯住,嘴中犹在喃喃问道:“那你可看清黄符上的字?”
小丫鬟急得直跺脚——她急着心要走,里面的人却强拉着问不完。可她终究是丫鬟,终究是不能不答。可心一急,那本就记不太牢的晦涩语句,更是想不起来,“陆曰……曰……”
曰曰曰的,硬是曰不出来。
“陆曰三思,三思后为,动辄靡失;
“柒曰慎微,慎微推琢,细全巨保;
“捌曰察言,察言析作,握其经缘。”
正是小丫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负手而立的谢清淡淡吐出了这三句,言辞之肯定恍若亲眼所见。那丫鬟听她道来,不觉奇怪,反一个劲地称是,末了才记起,“除了这三句话,还有一张黄符摆在桌子上,写着‘义当该死’四字。”
为什么是“义当该死”,那三人还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成?如果是,那桩大逆不道的事又是什么?
然而这一切,比起一直和盖卫同在这小小厢房里、未曾离开过的谢清,熟知着黄符上的一字一句,都不算什么了。
无怪乎,盖聂卫庄看着谢清的目光越来越凌厉,越来越狐疑。
“你怎么会知道?你绝无可能知道,除非……”盖聂顿了顿,然后用更凝重的语调继续,“除非人是你杀的。”
小丫鬟此时早已离开,也亏得她一心只想着离开,不然谢清脱口而出的三句话,将为她自己引来多少麻烦。
谢清却是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嘴角,用一种近似玩笑的语气对他说:“是不是很奇怪?你的潜意识告诉你除了杀人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可你的潜意识也告诉你,如果人是我杀的,我又怎么会当着你们的面说出这三句话。”
她说得越轻巧,听的人表情反而越凝重。谢清显然注意到了这点,所以笑得更欢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奇怪。因为这三句话本身,也许并不如你们想象中来得神秘。也许知道这三句话的,非但不止凶手,还有很多人。”
“这知道的人里面必然也有属于七派的,所以你才紧紧抓着他们不放。”
卫庄很快抓到了重点,也自以为又向谢清的意图靠近了一步。然而谢清看着他,摇了摇头,“也许你是对的。可我说的只是‘如果’。”
卫庄当然不会就此被说服,能想到的辩白也有很多,可谢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还以为,比起这三个年轻人,你们更在意的会是早岫三人的死。你们之前想问却来不及问的,我大概能猜到。”
她稍微顿了顿,时间不短,但盖卫都没想过插嘴。
“你们一定在想,她说是采药是不是真的去采药了?随便抓些草药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她回来的时间又是这么巧,没多久,早岫就杀了恪勤和岳琴。
“然后你们开始不自觉地怀疑,凭早岫之前的态度,真的忍心下杀手吗?就连那份看似英勇赴死的遗书,听起来也到处能让人抓到七派惺惺作态的漏洞,更不用说话里话外还全都是包庇。
“于是你们自然而然地想到,没有任何解释会比一切都出自她的手笔,来得更合理。可她受了重伤,尽管逞强上了华山也确实干成了些事,但和三个武林前辈硬碰硬,不是能含糊玩侥幸的。如果不是她,又好像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极严肃的质疑从被质疑者的口中吐出,显得十分滑稽。尤其是当被质疑者的语调还带着三分轻佻,七分戏谑。
盖聂忍不住拉下脸,“你真的以为我们问不出真相?凭你现在的状况,不消说是用不着我和小庄联手,便是全力也用不到使出。”
谢清自然听得明白盖聂在威胁她老实交待。可她不但没有一点被威胁的自觉,反而表现得像发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能从侠名满天下的剑圣嘴里听到这些话,就算是死也值了。”
“你现在知道了,我那师哥发起牛脾气来,比我并不好多少。所以……” 卫庄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用和谢清一样轻佻一样戏谑的语调说,“所以我劝你,不要再打什么哑谜,老实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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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二人极有默契地向谢清逼近一步。他们站得太近,她甚至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那本该是一副极香艳、极暧昧的画面,如果忽略掉他们之间紧张的氛围。
谢清垂下了衣袖,垂下了眼睑。月光照在她身上,她就像是随时要起飞的仙子。所谓仙子,遥而不可及。所以她也收敛了先前的玩笑态度,声情语气又回到一贯的疏冷。
“你们觉得我必须说出真相,也不过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你们的对手。可什么又是真相呢?就好比谜语的谜底并只有唯一的一点,所谓真相也取决于你如何看待。
“你眼中的善良或许是别人眼中的恶毒,善恶之分从没有定论。即便我告诉你一套千篇一律的真伪,你又是否发自肺腑的相信?未经求证的答案,不会满足好奇反而将之激化,你想要的事实,能告诉你的,只有你自己。”
盖聂挑眉,冷冷打断谢清,“然而归根结底,你也不过不敢说。怕你口中的真相会要了你的命。”
“你错了。现在最不希望我死的该是你们猜对。小丫鬟纵然粗心大意,却总有说出我知道黄符之语的一刻。等到那时,如若我已死,所有的怀疑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你们头上。”
她是那么冷静。那么冷静地说着残酷的事实。
月影之下,卫庄的神色也变得残酷,“就算你不死,怀疑也会落在我们头上。因为等到事发,你不可能还留在这。所以……”
“所以,你们该趁着尚未事发,去看看那三具尸体。没有什么比他们更能满足你们此刻的好奇。”
盖聂与卫庄相识着沉默了。他们很清楚,她是对的。
大师兄没能如愿等来大夫,小丫鬟必然会遭殃。那样的丫头根本经不住恐吓,很容易把所见所闻说出。换句话说,事发的时机不远了,能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沉默。沉默的寂静。如此压抑的氛围之中,谢清居然勾起了唇角——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笑容中,盖聂卫庄拂了拂衣袖,身形瞬间消失。相比与她毫无进展的对峙,他们终究选择了自己的好奇。
谢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好像这种情况早在意料之中。二人走后不久的院落上空,传来三两声尖峭的啸声。
谢清脸上有笑意转瞬即逝。她以一种极快的手法,从方才跪坐的软塌下抽出一方又大又结实的布,然后从大部分的药篮底部掏出些东西,扔到布上,做了个布包袱。
她的动作很快,太快了。要是在慢上一点,怕是就得和华亦珍一行打照面。
而如今,厢房里窗帷飘飘,月意盈烛,药香里的一切安详而美好,让人嗅不出一点阴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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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亦珍一行愣愣地看着人去楼空的庭院,直到大师兄闻讯赶来。
大师兄用力摇晃着失神的华亦珍,后者只是瞪大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睛,喃喃重复:“都走了……都走了……”
她说的都走,到底是指谁?这一日里沉重打击接踵而来,也难怪这小妮子失魂落魄,精神混乱。
大师兄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那医女、李宗孝和配李宗孝一起来的两人。
难倒他们早有串通?
大师兄凝起眉毛,吩咐周边的人去找他们。话还未尽,却听周边嘈嘈杂杂,人声鼎沸,忍不住个个回头去看。只见当先一人破风先至、凌空落下稳扎稳打,尾随弟子成群,叫嚣追赶,气息不调。
那领头一人见大师兄在,挣扎着想要汇报,可当先那人露出了极鄙视的态度,冷冷一挥手,冷冷道:“在下‘遥月仙’琴殊,敢问小兄弟可是在找与李宗孝同来的二人?”
大师兄深情微变,身旁的人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被大师兄瞪了一眼,才知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遥月仙露出得意之色,道:“你也不必隐瞒,老夫并不恶意。知道此时,只因那二人是旧友久白子门下的徒弟。”
一片哗然。好在另一个当事人久白子很快就到了。
尽管大师兄心里很感激久白子的徒弟救了李宗孝,但碍于遥月仙和门派的名声,他也不得不端着一张又丑又冷的脸,以示公正。
久白子甚至连看都没看遥月仙一眼。昔日的老友到底还是因为李宗孝翻了脸。
然而他也没有解释那两个奇怪的弟子、奇怪的作为,因为他不能解释,连他都不清楚盖聂和卫庄的真正目的,更不消说此刻的所踪。
好在他并不会丢尽脸,因为在大师兄一行离开死亡现场之后,他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些足以叫所有人愤怒的东西。
一个蓝袍的老人朝久白子点点头,挥手招出三个蓝袍的少年,其中一人上前,四下抱了拳,“家师与数位大师在已故的百里兄弟以及袁正康的随身行囊里,发现了这两卷古册。”
说到‘古册’的时候,少年稍稍顿了下,他身后的另两个少年立刻将手中的书册平举到大师兄眼前。他师兄一眼看清名字,出神回神还待细琢,少年连人带书得走开。他们用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绕了一圈。
等到这两个少年重新回到第一个少年身后,他才接道:“这两卷古册,正是诸位大侠于今日午间约定比剑争夺的——‘守身决’,与‘攻奇书’。”
尽管已亲眼确认,当少年的口中吐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还是免不了倒吸一口凉气。
少年不顾众人的反应,只管讲他的故事,“‘攻奇书’为袁正康所有,‘守身决’为百里兄弟共有。而在‘守身决’的扉页,写着这样一段话:念贤弟照拂故情,特赠此册于尔兄弟。望勤练,勿令知。落款:遥月中人琴殊。”
一片哗然中,拿书的少年又依前次般绕行一周。
遥月仙瞠目结舌地解释,却无人肯听。只因稍与他熟的人都认得他的笔迹——那并不是怎生好看的字,却也很难模仿,因为他的字走得不是大众路线。更不用说那惯用的落款,和如出本人口的语风。
纵使被逼急,遥月仙也不承认是他的作为,坚决否认无果,竟把矛头引向久白子,硬说久白子恨他指责弟子庇护李宗孝的作为,才设下此局。
几十年的友谊竟抵不过这区区“利益”二字。
久白子并不需要反驳,因为现场的情势几乎一边倒。
有人质问遥月仙:“久白子何苦为了陷害于你而牺牲最得意的两个门生。名誉可贵,继承衣钵的弟子难道不比名誉更可贵?世上有哪个师父,除非丧尽天良,忍心用弟子做赌注?“
也有人问他:“久白子的弟子为什么要庇护李宗孝?为什么除了你遥月仙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为什么要庇护那恶徒?莫非那恶徒知道关于你的秘密而险些被你灭口?如果是假的,你的动机更叫人怀疑。”
吵吵嚷嚷,正是一片不可开交。人们口中的“那两个弟子“此刻就隐在暗处,看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盖聂看着卫庄,卫庄看着盖聂,忽然就想起谢清的一句“看似有关的或许无关,看似无关的或许正有关着”,于是暗惊——这一切,会不会又是另一场阴谋的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