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之咒》白夜尽

9、紫蔷薇

　　禁锢的幸福、美丽而执着、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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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日光灼灼。

　　一辆低调的黑色梅赛德斯飞驰在狭窄的山道上，即使弯道也无阻于它的速度。

　　没有分毫炫技的意味，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驾驶者的车技高超，尤其是在这样一条仅可供一车堪堪驶过的山路上。

　　未铺的路面在苍翠茂密的林间时隐时现，一路蜿蜒至深处，虽诡异地没被雨水侵蚀，却足以令人望而生畏。这样的一条路，仿佛早已被时光所遗忘，只有了解的人才知道，它只是在明明白白地表达着此地主人的警告：

　　危险，勿扰！

　　然而，这辆注定要打扰主人酣睡的车却依旧安稳地向目的地驶去，熟门熟路地避过了大大小小的阵法，停在了枝叶扶苏后一扇绘有家纹的雕花铁门外。

　　一身绿意的俊秀青年从容下车，带着一贯的温和浅笑拉开后座车门，低声道：
　　“已经到了，黛芙妮小姐。”

　　闻言，黑发金瞳的优雅少女一撩裙摆，刚在地面站直，便打量了一圈周围遮天蔽日的林木，喟叹出声：
　　“果然是你们家的风格，一个爱住悬崖，一个就尽往深山老林里钻。”

　　森但笑不语。

　　“好了，别再浪费时间了，带我去找你们主人吧！”
　　贺茂提着裙摆小心避开沿路怒放的花草，一边不忘轻声嘟哝了一句，
　　“但愿她此刻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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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作为相交多年的损友，贺茂对于某位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大小姐的秉性，还真是了解甚深。

　　此刻，她当然没醒。

　　或者说，她确实醒来过——只可惜，现在又到了午睡时间。

　　温暖明艳的大片阳光，被绘满花卉的窗棱折射成柔和的七彩虹光，一束束悠悠投下，交会又倏尔分离，转瞬的绚丽流淌在文秀辉煌的织锦地毯上，一时间竟分不出是谁缭乱了谁。寸缕寸金的玉生香就这么随意地铺在软榻上，泛着珠光的紫貂滚边顺着雕花床柱迤逦滑落，半掩半露出被毫不在意丢掷脚下的金器玉皿。苍绿的蕨叶蔓生，一不注意便攀上了无人赏玩的古老瓷器；而在那象牙雕就的花架上下，争奇斗艳的名花不分时节地盛开，如火如荼，还未走近便能闻到那股甜腻到糜烂的花香。

　　所谓靡丽，便是这样美到奢华，美到熏醉，美到将近腐烂。

　　然而，这些也不过只是陪衬。

　　那张被芳华环绕、令锦绣成灰的软榻上，才是让所有奢靡黯然失色的存在。阳光似乎也格外偏爱着这一方，柔柔拂过那比羊脂暖玉更甚的皮肤与巧夺天工的线条；因熟睡而微微泛着醉人红晕的芙蓉面上，羽睫微阖，仿佛栖止着一双敛翅的蝴蝶，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唯恐惊飞了这害羞的精灵。

　　人，是美人；景，自然也是美景。可惜，这幅海棠春睡图落在某些人眼里，可就不太美妙了。

　　毫不怜香惜玉地一个枕头丢上去，贺茂非常不解风情地忽视了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道：
　　“爱、丽、丝！”

　　“……唔？”
　　揉着眼睛，被吵醒的某人迷迷糊糊地看了过来，喉间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因是午睡，她那一头如云紫发并未挽起，松松地搭在肩头，衬得她巴掌大的如云脸庞越发娇美。天生的仰月樱唇未语先笑，雾蒙蒙的桃花眼非但不嫌妖媚，反而可爱又可怜。整张比蜜还甜的脸，简直得天独厚得可恶！

　　“……”
　　深吸一口气，第一千零一遍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被对方这副无辜的皮囊给欺骗，贺茂上前一把掀开薄被，咬牙切齿，
　　“说好了有正事找你，居然还在睡觉！睡睡睡，你怎么不干脆投胎成猪呢？！”

　　懒懒地推开她的手，爱丽丝恹恹答道：
　　“因为我是英国人啊，英国人不信轮回。”

　　“这时候你倒不记得你母亲是香港人了？”
　　贺茂怒极反笑。

　　爱丽丝打着哈欠，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说得好像你这个英日混血很懂中国的神系一样。”

　　“你……”
　　被戳中痛脚的贺茂气结。

　　“还有……”
　　她拥被坐起身，再接再厉，
　　“我可是一大早就等着你了，自己拖拖拉拉还要嫌别人耐性不好，我又不是为女士们做牛做马、把药当糖吃的绅士。”

　　“我……”
　　贺茂一手按胸，一手扶额，眼看就要被气晕过去。

　　谁料爱丽丝还不忘火上浇油，以手扇风凉凉道：
　　“得了吧！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啊？你那套在我这里就省省吧！”

　　贺茂手指着她抖了半天，多年的教养使她说不出一句骂人的话，只能忿忿地自己咽下一口血。

　　果然，两者相逢，不要脸者胜！

　　“好了，说吧，这次叫我来日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发泄了一通，终于消了大半起床气，爱丽丝恹恹地斜倚着靠枕，打了个哈欠，
　　“一问起你就含糊其辞故弄玄虚，非要我帮你甩开那群苍蝇偷偷摸摸地跑来，你以为你是三流冒险小说的主角还是突然得了被害妄想症啊？”

　　然而，这一回，贺茂却没有理会对方的毒舌。她弯下了向来优雅骄傲如天鹅般的颈项，纤纤十指烦乱地搅在一起，半天，才沉沉开口：
　　“是小藤。她出事了！”

　　“什么？”
　　爱丽丝从榻上一跃而起，眸子残余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质问道，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贺茂也很无辜：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也只是自己推测出来的，能随便说出口吗？”

　　爱丽丝拿过榻边几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望向她：
　　“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从头说起。”

　　贺茂闻言连连点头，悬浮至今的心才算有了点底。其实，她们打小一起长大的三人里，别看她是被称为“女王”的贵族继承人，实则一到了关键时刻，最雷厉风行、当机立断、一锤定音的，还是看上去娇弱无害、散漫疏懒的爱丽丝。

　　眼下，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她连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你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吗？小藤传信给我们说要闭关，然后就再没了消息！”

　　爱丽丝狐疑地点点头：
　　“她以前不也经常这样嘛。搞艺术的为了灵感一闭关就消失个大半年，这有什么稀奇的？”

　　“可问题是，我找不到她了！”
　　贺茂语气焦急，
　　“我一开始也没察觉，毕竟她前不久确实刚和我说过遇到了瓶颈，我以为她要么在本家、要么就跑去哪个风景秀丽、人迹罕至的别院去了。可是今年我生日的时候，原本想远在英国又不爱出门的你也就算了，难得到了日本，好歹也要给小藤送张请帖吧。谁知道，我连她的面也没见到！问藤原小姐，她就推说还在闭关；可一问她要具体地方，她又东拉西扯，就是不说个清楚。”

　　“确实有些不对劲。”
　　爱丽丝若有所思。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得到了对方的支持，贺茂顿时大倒苦水，
　　“我也试探地问过哥哥和祖父，可他们要么说我杞人忧天，要么就讳莫如深，叫我别多管闲事。可我发现了问题后仔细一调查，几个小藤常去的别院都没有人；就连国外几位和她交流过舞蹈的大家我都没有放过，一一去电询问，也是毫无线索。后来我再想找藤原小姐，她甚至也整日不见了踪影。我这时候才觉得事情有些大条了。”

　　说着说着，她不免也悲从中来，郁郁地找了个绣墩坐下。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想到仍下落不明的小藤，她都寝食难安。

　　不同于隐世家族出身因而能自由从事着自己热爱事业的爱丽丝，也不像虽然注定要接过外祖父的担子却大多数时候只用与学者打交道的她，在成年前还能逍遥一段时间，中臣天藤月，一出生就背负着本不该独自承受的责任。

　　天钿姬，多么美丽的称号，可随之代表的，却是永远没有自由的禁锢。

　　无悲无喜，无恶无欲，无心无情……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十二年，而且也可能还要接着过一辈子。

　　她们曾不止一次地想将她拖离这样的悲剧，可她却总是淡然地摇摇头，十年如一日地坚定不移，甚至，甘之若饴。

　　从各种方面，她都固执得可怕。

　　所以，这回，她们才会如此惊惶不安。

　　“你没去拜访中臣宗主？”
　　爱丽丝忍不住皱眉。

　　贺茂闻言，表情越发复杂：
　　“见过了，而且不是我先登门，而是一回国他就参加了我们家的接风宴，说了些模凌两可的话。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一回想，就觉得事有蹊跷。我记得中臣宗主似乎已经半退隐了多年，自小藤十岁后更是只能在重大祭典上见到他了。我一个晚辈，也不是唯一的主角，他又不是没见过我，怎么会特地来了一趟？”

　　“他当时怎么说的？”
　　爱丽丝追问。

　　贺茂回忆了一下：
　　“我记得……当时我问他小藤怎么没来，是不是还在闭关？他就说为了十一月成人礼上的压轴舞她很努力，却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又问她什么时候能结束，要不要我去看看她？他又调侃说我是不是怕她赶不及参加我的……咳咳，那个订婚典礼，然后就把话题扯开了。”

　　“你怎么就不多问一点呢！”
　　爱丽丝恨铁不成钢。

　　贺茂红着脸轻声嘟囔道：
　　“我……那个不是还在和谁谁谁冷战中嘛，被问到了这种事当然会尴尬啊！再加上也没提前料到，就这么被那老狐狸糊弄过去了……”

　　“好了，反正我也从来没对你的智商抱过什么希望。”
　　爱丽丝揉了揉眉心，
　　“现在，我们来想想，该怎么先找到小藤吧！”

　　“对了，你不是给了她定位器吗？”
　　贺茂突然眼前一亮。

　　“真是机智啊黛芙妮大小姐！”
　　爱丽丝冷笑，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

　　说着，她一把将不知何时摸出的掌上电脑丢到了桌上，没好气地说：
　　“早在你说她失联的时候就看过了，没用！她居然把我做给她的一切能显示位置的仪器全关了！岂有此理！她以为她在干什么？卧底还是搞秘密研究啊？！”

　　贺茂弱弱地问：
　　“那……接下去我们要怎么做？”

　　“看来这件事是不能私了了！”
　　爱丽丝环胸，气势汹汹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那些小东西上可还是刻着魔咒的，居然也能失灵，看来一定是有谁出手屏蔽了我的魔法。虽然这方面不是我的专长，可也不能被这么打脸吧？看来是我哥哥太久没找他们谈谈人生，他们就忘了库洛里多的名字了！”

　　“冷静，爱丽丝，太不优雅了？”
　　贺茂拉了拉她的衣袖。

　　“呵，冷静？我很冷静！”
　　她微微眯眼，笑得甜美无辜，
　　“我会代替我哥哥，好好的、详细地、深刻地，交流一下东西方法术的不同……”

　　说着，她一挥衣袖，白裙翩翩，环佩作响，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森，芙洛拉，把我的法袍法杖找出来，我们先去找两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愉快地叙一下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