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路》浮图

7、马球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余柱儿小声提醒才回过神来，迈步朝马球场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马球场，颇为壮观，整个形状呈长方形，足有两个半的现代足球场那么大，四面有矮墙，球场地面用牛油拌入精筛的细土，一寸寸砸平实，如此反复，是整个球场平滑如镜，堪比现代水门汀，却又比水泥更具弹性，这是防止比赛时马儿跑起来扬起尘土挡住观众的视线。球场两端，各立一个木短门，中间挖出一个圆形的孔，是为球洞。球门刷成朱红色，雕梁彩绘，十分奢华醒目。
　　球场北面为看台，修建亭台楼阁。远远地便看见上面人头浮动，缤纷美丽的裙裾衣袖偶尔溢出帘外，风中送来断断续续时轻时重的莺声燕语和脂粉香气，给这阳刚气十足的球场增添三分春光旖旎。看来这由二皇子和庐阳王世子领头的马球对抗赛吸引了不少皇室女眷。
　　听说安阳长公主也来了，她是我父皇的姐姐，是长辈，又与安庆帝的关系一向不错，经常出入宫闱。我刚回宫，既然碰上了便少不得拜见一番，便使人去看看长公主那里是否方便。
　　不一会儿，来人便道长公主如今待在自己的包间里，并未见什么人，身边只一个她夫家的侄女儿陪着。
　　安阳长公主下降的是博陵侯崔家的嫡次子，只可惜结缡三载这个驸马爷就不幸因病过世了，之后安阳长公主也并未改嫁，只是搬出了博陵侯府，住进了自己的公主府，她并没有儿女，这夫家侄女儿显然是崔家小娘子了。

　　沿着台阶上了高台，又步行了小片刻，便到了安阳长公主的看台外头，早有宫女行了礼，将门打开。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熏香的味道。这时代，熏香是一种时尚，调香更是一种风雅之事，不少名士本身就是技艺高超的调香大师。
　　我本身对熏香这回事不太感冒，但时代风气使然，我也只能入乡随俗，不过我闻着这味道倒是不同于一般熏香的馥郁，有一种微微辛辣的异香，似乎是有药材在里面，看来这安阳长公主十分注重养身。
　　里面是个挺空阔的空间，设有休息的软榻，绕过屏风，便见一个年轻的宫装妇人坐在上首，臂弯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纤细如嫩葱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猫的脊背——想来就是安阳长公主了。
　　虽是青年守寡，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郁郁寡欢，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自然而然散发一个帝国公主该有的雍容华贵，显然是一个极会生活的人。事实上，大靖的公主地位极高，只要自己别太想不开，过得都不会太差。
　　她的下首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应该就是那个崔家小娘子。
　　我拱手行礼：“侄儿拜见姑母。”
　　不等我拜下去，安阳长公主便伸手阻止，“快起来。”
　　我刚刚起身，安阳长公主下首的那个少女便盈盈下拜，口称：“小女崔氏见过五皇子。”
　　安阳长公主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侄女儿，崔家的三娘。”
　　我道：“表妹不必多礼。”世族之间世代通婚，姻亲关系盘根错节，真论起来，同一辈中都能叫一声表哥表妹的，因此这声“表妹”其实也不怎么值钱，不过是看在安阳长公主的面子上而已。
　　安阳长公主的笑容果然真切了不少，也道：“窈娘起来。”
　　但那少女依旧一丝不苟地行完礼，然后退至安阳长公主身边，行动间裙裾纹丝不动，姿态曼妙从容，赏心悦目。
　　我这才看清这崔家三娘的样子——我在这个时代见多了天然无垢的美人，这崔窈娘又是才刚刚发育的年纪，或许是还未长开，光从长相上来说并非绝色，年岁不大，但却有一种端庄温婉自尊自爱的气质。令我这个见多了青春期叛逆少女的伪古代人看着十分的别扭。

　　正说话间，有宫女来回，说是崔六郎过来拜见，安阳长公主笑着让人请进来。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年轻郎君转过屏风到了眼前，年纪与我相仿，浓眉大眼，一身深绿的袍服紧紧扎在腰间，幞头包住头发，一笑脸颊边便显出两个酒窝。
　　安阳长公主笑道：“六郎这副装扮是要下场比赛？”
　　崔六郎笑着回道：“上个月打赌输给了庐阳王世子，愿赌服输，只得替他打前锋来了。”
　　安阳长公主被逗乐，却故意道：“我听说你父亲不许你再打球，可有这回事？”
　　崔六郎苦着脸作揖道：“还得请公主婶婶替我瞒着我耶耶才好。”
　　安阳长公主爽快道：“你耶耶从前也是击鞠好手，如今倒是管起你来了，你只管去，多得几筹才好呢，有什么事，自有我在。”
　　崔六郎这才眉开眼笑，连连称谢。
　　我有些吃惊，看来驸马虽然过世多年，安阳长公主却依旧与博陵侯府的关系极其亲密。

　　又说了一会儿，崔六郎便告退，我顺势跟着告退，与他一起出了包间。路上我问崔六郎：“你排行第六，父亲可是中书舍人崔元道？”
　　虽然这样问，但我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明确的答案，这个崔六郎应该就是崔家大房的嫡幼子。如今的老博陵候共有四个嫡子，长子崔元道为世子，老博陵侯健在，崔家未分家，因此下面的小辈一起序齿，世子膝下有三个儿子，其中最得老侯爷喜欢的乃崔直，排行六，人称崔六郎。
　　果然听崔六郎答道：“殿下猜得不错，家父正是崔元道。”
　　博陵侯世子崔元道精明能干，简在帝心，如今官拜中书舍人，这是文人士子人人企慕的清要之职，也是今后拜相的重要跳台，可以想见，想要巴结拉拢崔元道的人不知几多。
　　我倒不是想通过崔六郎搭上崔元道什么的，只是纯粹觉得崔六郎这个人看起来还不错。我总归是要自己的交际圈的，但京城这地方，又不是你身份高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总不能人家聚会，你大喇喇地跑去，人家看在你是皇子的份上，面上肯定恭敬有加，背后不知怎么笑话你呢？
　　我平时窝在宫中，也没有接触这些世家子弟的机会，这一回遇着崔六郎，也是赶巧。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崔六郎给我一种世家子弟少有的豁达与率直之感，一路走来，两个聊得倒也颇为投契。

　　走下看台，与崔六郎分手不久，我便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着的二皇子朱潜。他已成人，长得高大挺拔，同样一身绯红的锦衣，裤腿紧紧地扎进靴子里，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手上执着一根月杖，威风凛凛，英武不凡。看见我便一抖缰绳，马儿小跑着过来，他居高临下道：“五弟怎么现在才来，为兄还当自己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动你。”
　　我面不改色，只当听不出他的话中有话，将拜见安阳长公主的事如实说了。
　　他的脸色迅速变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倒是为兄错怪你了。好了，为兄要去做准备了，五弟自己一个人当心。”说完，他一拉缰绳，掉头跑了出去。
　　远远地，一群人围着他似乎在说什么，还有人向我这边望来。
　　我皱了皱眉眉，总觉得朱潜邀我来看马球赛应该不那么简单。

　　不及我多想，比赛很快开始了，正对着看台的球场中央，两队人马列队站好，二皇子为首的一律穿绯红球衣，庐阳王世子为首的则穿深绿球衣，红与绿，在明媚的阳光下，十分炫目，再加上胯、下那一匹匹低低喷着响鼻，却纹丝不动训练有素的马儿，场景十分壮观。
　　有人将绘了彩漆的马球放于球场中心位置，那一刻，整个球场安静得只有轻风拂过脸面的声音，每个人似乎都不自觉地屏息等待，那种情形跟等待世界杯开赛前一分钟的情况十分相似，紧张而期待。
　　一通锣鼓响，瞬间，两队人马动起来，马蹄声得得，朱红月杖在空中划过曼妙弧线，哆一声，大力击中木球，马球立刻飞起来……
　　不得不说，朱潜的球打得相当不错，也非常有领队的风范，而四皇子朱弘也是神勇异常。另一方的庐阳王世子一队，我着重注意了下崔六郎，看得出来，他是他那一队的主力，无论转闪腾挪还是冲刺进攻，都非常有力，但与他打配合的队友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水平，因此如今暂居弱势。

　　马球赛并不像现代的足球比赛那样以时间为限，而是规定哪队先拿到二十筹为胜，如今比分十二比十，二皇子队领先，不过大半个时辰下来，不论是球员还是观众，都觉得疲累，鸣金暂停，待休息一盏茶之后比赛继续，在此期间，两队可调整战术替换球员什么的。
　　余柱儿悄声上来跟我说：“殿下，二皇子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我一愣，心中有些古怪，不过再一想，这马球赛持续时间如此之长，需要过人的体力、耐力，他一个天潢贵胄，坚持不到最后也不奇怪，倒是能打到这份上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端起茶杯，正准备喝茶，门口有个略微尖细的声音说道：“五皇子，奴婢童圭，二殿下着奴婢来请五殿下，说请您替他打下面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