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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纷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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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他的衣袍下摆有一小片脏污,这里离我的院子已十分近,我既然已经介入了这件事,总不好半途而废,便道:“八弟随我回去换身衣服吧。”又转头对他的贴身太监道,“回去给八殿下拿身干净的衣服来。”
小太监看看朱鸢,见他没有反对,一溜烟小跑地去了。
朱鸢一路沉默地跟着我回了我的住所,进了内室,忽然冷笑一声说:“什么八殿下,不过是连个阉货也可随便踩两脚的人。”
他这个年纪,本来就容易走极端,若他母亲还活着,即便地位低下,那心里总还留着一点温暖,一点依赖,如今我看他双眼充满戾气,怕是这次的事给他的影响是持久而深刻的,甚至可能会转变他的性格。
我这个人一向是不太会劝解人的,大概是因为我自己就是个一旦性子上来,就听不进劝的人,想了想,说:“你一个皇子,要收拾一个奴才,难道很难吗?”
我想想若我处在朱鸢的位置,今天肃喜就不会活着回到二皇子处。我就是要满宫的人都知道,我虽然不受宠,但绝不好惹,这个等级分明的地方,我的身份已经注定了我是那个决定你命运的人,以我父皇的性子,难道他会因为一个奴才而打杀自己的儿子吗?
名声什么的,对于一个本来就没有存在感的皇子没有任何意义。
朱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我,眼里有奇异的光彩,片刻后,他敛容低首,道:“今日多谢五哥援手。”
我对他的道谢没有兴趣,淡淡道:“不必,我不过是顺路经过。”
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他的人拿了衣服过来,他跟我说了一声,随着小太监去沐浴房了。
朱鸢一走,余柱儿就不无担忧地说:“殿下,今日这事恐怕二皇子那儿不大好过。”
我不禁失笑,“你小子刚才倒是一副狗仗人势趾高气扬的样子。”
余柱儿嘻嘻一笑,带着亲近的讨好道:“那不是不能给殿下丢人嘛。”
“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
听我这样说,余柱儿就不再多嘴了。
不一会儿,朱鸢就换了衣服回来,他的脸上已看不出半点之前的激愤,让人不得不感慨果然是宫里长大的孩子。
素娘泡了茶,又拿了棋盘过来,我便叫了朱鸢喝茶下棋。我倒不是真想下棋,不过是因为跟朱鸢不熟,没什么话好讲,又不能就这样让他回去,干脆下棋打发时间。他心里面大约也是怕回去碰着二皇子,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我的棋下得很不错的,连檀鸾都往往不是对手,要知道,檀鸾虽然自小在天宁寺出家,但他毕竟出身公府,身边有名师指导,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没想到朱鸢的棋也丝毫不弱,我与他缠斗了多时,却还分不出胜负,难得激起我的斗志。
一下午,难得尽兴,令人意外的是二皇子那却没什么反应,不过我是不会乐观地以为我这二哥会忽然气量大起来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第二日便是二皇子与庐阳王世子的马球比赛。打马球是一项风靡整个长安城的贵族运动,长安城的贵族子弟几乎人人都会打马球,甚至皇室公主也大多是这项体育运动的拥趸,最有名的要属安阳长公主,府中还养着一支女子击鞠队,心血来潮,自己也会下场比赛。
我对这情形倒也不吃惊,想想现代世界杯时那种万人空巷的狂热,这种球类运动似乎天生就有这种魅力。
宫中难得有娱乐活动,我的兴致还是挺高的,吩咐素娘看院子,自己领了余柱儿往马球场去,不想半路碰上了四皇子朱弘。
朱弘一身绯红的锦衣,衣袍用腰带紧紧地扎在身上,身后的太监双手小心地捧着一根漆成朱红色的华丽月杖,看这情形,待会儿似是也要下场的。
他摸着手中的一个青金石戒指,瞧着我似笑非笑道:“这不是五弟嘛?”
我微笑着立定,叫了一声四哥。
他微抬着下巴,傲慢地打量我,片刻后才阴阳怪气地开口:“五弟才回宫,可还适应吧?”
他那样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像是出自关心,不等我回答,他接着道:“这宫里可不是你从前待的乡下,做什么事可都得过过脑子。”
我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这四皇子的出身不算高,他母妃赵婕妤与梅妃同出一宗,因此一向与二皇子走得近。这话里话外的,可不在给我警告?就是不知这是来自我二哥的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
我懒得与他争口舌之便,只当听不懂他话中深意,面不改色道:“多谢四哥提点。”
他阴鸷的目光盯了我半晌,也没法从我脸上得到什么信息,不由有些气闷。
正在这时,一辆装饰华美的羊车由远而近地驶来,那车上的铃铛跟着叮当叮当的由弱渐强——在这个长信宫,会驾着羊车肆无忌惮游荡的人,除了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没有第二个人——灿烂的阳光下,朱楹一身绯红的锦袍,锦袍上领口袖口间金线绣纹闪闪发亮,乌黑的头发用一顶精致的小冠束着,雪白脸孔,漆黑眉眼,黑与白的强烈对比,给人一种锋利的美感。
我见过皇后,那是一种明艳热烈的美,朱楹的长得像她,却比她更具侵略性。
余柱儿和朱弘身后捧月杖的太监都已经跪了下去。
我看见朱弘的脸迅速地阴了一下,却又很快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九弟这是上哪儿去?”
朱楹依旧傲慢坐在羊车上,闻言懒洋洋地睨了朱弘一眼,道:“孤去见母后,你也要一起?”
朱弘的脸色僵硬了一下,谁都知道皇后极其不喜人打扰,凤栖宫只有太子和庆元帝可以随意出入,别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就算去了,也只会碰一鼻子灰。
“母后素来喜静,为兄就不去叨扰了。”
朱楹的嘴角一撇,这个神情显然激怒了朱弘,他不由道:“倒是九弟,成日里驾着这畜生四处游玩,实在不像样子,哪天告到父皇面前,说你玩物丧志,父皇只怕不喜。”
这话粗听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朱楹虽贵为太子,却不太得庆元帝的喜爱,听在少年耳朵里只怕会大怒。
果然,话音刚落,少年眼中闪过一道戾气,手中乌黑的鞭子便不由分说地朝朱弘面门抽来——
朱弘大惊,身子往后一仰,伸手往前一挡,那鞭尾便抽中了他的手背,留下一条醒目的红痕,不一会儿就有细小的血珠冒出来。
朱弘的脸扭曲了一下,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羊车上的少年,咬牙切齿道:“九弟,为兄不过好心劝你一劝,你不听也罢了,竟然动起手来,你简直不配做太子。”
少年哈哈一笑,阳光下,他的笑嚣张而刺目,满眼不屑,道:“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朱弘气得面皮紫涨,却到底顾忌着对方的身份,不敢造次。
少年笑完,满脸不屑,阴鸷地盯了朱弘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我,片刻后,见我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不由地转回头,一边抽在驾车的青衣小史身上。
那青衣小史麻利地一抖缰绳,驾着羊车沿宫道往前驶去,那叮当叮当的铃铛声随着渐渐远去。
朱弘满脸阴霾,看着羊车走远了才冷哼了一声。
此刻的我是比较尴尬的,犹豫着开口道:“四哥是否需要传医官?”
朱弘听我这样说,张开五指,看了看受伤的手背,却没有接我的话,大约是想到朱楹,满脸的厌恶加怨毒,道:“咱们这个太子,向来目中无人,我们这些兄弟怕都还比不上他那只畜生。”说完,竟撇下我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