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路》浮图

3、撞破

　　又问起行宫的生活，无非是每日吃些什么做些什么，伺候的人经不经心，我都一一答了，又说我妹妹三公主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如今正在养病，等过些日子大好了，兄妹俩再见不迟，我自然说一切以妹妹的身体为重，又关切地问了几句三公主的情况，转交了带给她的礼物，母子之间的气氛愈加和谐。
　　正在这时，有宫女进来，语气轻快道：“十殿下来了。”
　　声音未落，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说：“母妃，我和十一上舅舅家玩去，舅舅上回答应让牛平给我扎个大风筝的。”
　　眼神一晃，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已经跑了进来，身穿皇子常服，脚踩粉底小朝靴，通身华贵，面若好女，一双眼睛完全遗传自郦妃，略略细长，眼尾柔媚地往上斜飞，不显轻浮，倒显傲慢凌厉——显然这就是我的亲生弟弟十皇子朱宴了。
　　他一路走来，目不斜视，直奔坐于上首的郦妃，亲热地挨到她身边。
　　郦妃的脸上不同于先前的慈爱笑容，拿着帕子给他擦额头，“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仔细吹了风感染风寒。”又亲手接了宫女手中的茶，喂他吃了半盏，道：“这天都还没开春呢，哪里到放风筝的时候了？没事别总缠着牛平顽，他要给你舅舅办差呢。”
　　见朱宴不高兴，郦妃摸了摸他的头顶，笑着安抚：“好了，去见过你五哥。”
　　小小的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目光落到我身上，充斥着审视，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就是我五哥？”
　　郦妃板起脸来轻斥：“宴儿！”又转过头对我解释，“你不在我身边，我难免多疼他一些，你父皇也惯着，倒纵得他成了这宫里面的一个小魔星，你不要理他。”
　　我连忙说：“母妃说笑了，自家兄弟，自该亲近。何况十弟率直性情，难能可贵。”我是真的不在意，有一个骄横跋扈的太子在前面打底，朱宴这个样子顶多也就是个熊孩子。
　　听我这样说，郦妃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倒是朱宴望着我的目光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蓦地一笑，色若春花，从郦妃身上起来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了个礼，笑嘻嘻道：“小弟年幼无状，给五哥赔礼，五哥不要同我计较。”
　　他这表现倒让我有些吃惊。

　　天色将晚，郦妃自然留了我吃饭。堪堪坐下，庆元帝就来了。
　　他四十上下，但看起来非常年轻，面皮白净，五官可以说得上俊秀，因为有些微胖，倒显得不太出彩了。但身为帝王，常年位居高位，身上自有一种威仪。
　　不等郦妃拜下去，他就亲自扶了她的手站起来，一直走到上首坐下，目光落到我身上，道：“这是五郎吧？”
　　我再一次跪倒，额头磕在地面，沉声回答：“儿臣参见父皇。”
　　“快起来。”庆元帝把我叫了起来，又让我走近了些，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感慨道：“长大了。”又转头对郦妃说：“像你。”
　　郦妃目光温柔，说：“我瞧着倒是像陛下，眉毛鼻子尤其像。”
　　庆元帝笑了笑，并没有在像谁的问题上纠结，又转头看我，温声道：“朕有子女数十人，不能说朕待他们都是一样的，但到底个个都是锦衣玉食长大，有父母在身边，唯独对你，有所亏欠。”
　　郦妃道：“陛下快别这样说了，倒惹得臣妾又想哭了。”
　　庆元帝连忙摆手，“好好，不说了，好在如今回来了，我们一家也算团圆了。”

　　晚上躺在床上，虽然头下枕的身上盖的都是从行宫带回来的枕头被褥，但我依旧没有什么睡意，想着这一天遇到的人和事。老实说，庆元帝真有点超出我的想象，在此之前我虽然没见过真的皇帝，但想来一个九五之尊手掌天下众人的生杀大权，想也当是个威严的人。然而事实上，庆元帝朱熙和煦平易得如同一个最普通的父亲，虽然这一点温情可能根本比不上他对朱宴的十分之一，但却是非常真切的。
　　很显然，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长情，念旧，这对我来说，无疑不是坏事。
　　而我的母亲，则是非常聪明的女人。从理论上来说，我和郦妃是天然的同盟，然而我对她却不能放下所有的戒心。
　　听说我这位母亲的出身并不高，只是安国公府的养女，以一介养女的身份能够爬到如今这样的位子，并成功诞下两子一女，除我之外，一子一女都颇受宠爱，这样的手段，绝不能令人小觑。
　　至于我的兄弟们，今日因为晚了，所以并未认全，但想来在接下来的日子，很快会有所交集。

　　果然在接下来几天，我的兄弟们都陆陆续续携礼过来拜访。
　　我的父亲无论是做皇子还是做皇帝其实都没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才能，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能生，现如今他正当壮年，膝下儿女已经不少。老大是中宫所出，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刚满一周岁的时候没的，因是第一个孩子，感情不同，依旧给序了齿。老三是长到六岁上的时候一场风寒去的，其余皇子基本都站住了，如今最小的十二皇子是我进宫前几天刚出生的，更别提还有不少公主。
　　成年的皇子已经早早搬出宫去，如今宫里剩下的都是些毛还没长齐的小萝卜头。我今年十七岁，因是刚回宫，所以还依旧住在皇子所，但也不好随便到后宫乱逛，免得冲撞了我父亲的那些小老婆，一张嘴说不清楚。郦妃那边也不能常去，虽说是亲生母亲，但哪有一个半大小子成天往母亲宫中跑的？何况我与她又没什么话好讲情好叙的，她也忙得很，身上有协理宫务的担子，又要照顾十皇子和生病的三公主。
　　成天拘在自己住所的一方小天地里，整个人闷得都快发霉了，才不过几天，我就开始想念在行宫时的自在日子，想念檀鸾的琴和他泡的茶，不晓得我走之后他会不会感到寂寞。

　　这日天气晴好，我躺在院子里，脸上盖着一本游记，百无聊赖地晒太阳。这年头，书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可供娱乐的书籍实在太少，大部分还说教意味十足，实在无趣。
　　余柱儿看我实在无聊，便在一旁提议：“殿下，不如去百兽园走走，听说里面养了一对儿南王敬献的白孔雀，稀罕得很。”
　　白孔雀应该一种野生蓝孔雀的变异品种，在现代早就能够人工培育，一点也不稀奇，不过在古代，却十分罕见，想来也是被当成祥瑞的。这南王能找来一对，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
　　我闲来无事，答道：“也好。”

　　百兽园不在内苑的范围，靠近上林苑，其实就是一个皇家动物园。
　　园里的主管太监巴巴地亲自过来请安，态度十分巴结，想来是因为我有一个得宠的娘和得宠的弟弟的缘故。
　　我打赏了一回，并没有让他在跟前伺候，自己带着余柱儿随意游览。
　　那一对儿白孔雀有专人伺候，浑身雪白无一丝杂点，尤其是开屏时如洁白柔软的雪絮轻盈覆盖，又如拖着一件如梦如幻的白色婚纱，确实十分梦幻美丽。余柱儿看得两眼发光。
　　我笑道：“自打进了宫，我瞧你们是越发的稳重了，这会儿倒又回去了。”
　　余柱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奴婢没见过世面，让殿下见笑了。”
　　“你们也不必太过拘束，在行宫的时候怎么样，如今还是怎么样，若我连自己的人也护不住，我也不配做你们的主子。”我带进宫的这些人都是伺候我的积年老人，余柱儿机灵，素娘稳重，都对我忠心耿耿，因此平日里我对他们都很宽容。
　　余柱儿有些感动地说：“奴婢知道殿下体恤我们，只是宫中到底不比行宫，谨慎一点儿总好过给殿下惹麻烦。”
　　我不再说话，心里是有些感动的。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我为人虽然有些淡漠，但到底非冷血动物。

　　不知不觉走远了，算算时间，也逛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见前面有歇息的凉亭，便让余柱儿去拿些点心和茶来，自己往凉亭走去。但我绝对想不到，转过假山之后，竟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男子毫无顾忌地压着一个衣衫半褪的少年，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长得有些平凡，但瓷白的脸上一双乌黑宛如水银似的眼睛尤其勾人，紧抿着嘴唇强忍着屈辱一声不吭——竟然是我那个八皇弟朱鸢。
　　当初他混在一群兄弟之中，我并未特意注意过他。只知道他的生母只是掖庭的一名普通宫人，有幸一朝承宠封了更衣，不想却是个没福气的，生下八皇子后血崩而亡，追封了个美人了事。
　　而他身上的男子身穿宝蓝皇子常服，不知是我的哪一位兄弟。
　　我一向是知道宫中很少有干净的地方，但我真的没有料到才进宫几日就会被我撞见兄弟乱、伦的秽乱场面，想悄无声息地退开已经来不及了——朱鸢看见我，脸上瞬间变得张皇，拼命地去推他身上的人。
　　我那兄弟很不耐烦地转过头来，阴鸷的目光朝我射来——竟是我的二哥朱潜，看到我，竟一点也没有被撞破“好事”的慌张，懒洋洋地自朱鸢身上起来，拢了拢衣襟，似笑非笑地望向我，“五弟怎么上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