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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与君不负 ...

  •   一

      是夜,天上只有寥寥几颗星,连月亮都懒得出来,坐落在岭南山中的红莲寺,这时候已经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和十五师兄一起猫着腰,乘着后院有一点儿能见度极低的几只萤火虫光亮,一路摸到寺内的厨房。

      “舒羽师兄,你真的把烧鸡藏在厨房了吗?这么明显的藏匿地点不会被其他师兄发现吗?”

      我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离厨房越近便越忐忑,虽然在寺里沾荤腥不大好,可谁让我半个月没有吃肉了呢!

      恰好十五师兄舒羽和我,又是这寺内唯一的俗家弟子,有了他的志同道合支持,所以今晚做出这偷鸡吃的事儿来,便更加得心应手。

      “别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住持去少林参加佛经大会,一个月之内是回不来的,咱们悄悄地去悄悄的回来,只要不被护寺发现就万事大吉了!”

      舒羽在夜色中自信的露出一口月牙般的牙,令人十分敬佩。

      我们一路互相鼓励,最终成功摸到了厨房。

      舒羽师兄在米缸后面的小洞里摸了半天也不见反应,我在他身旁一边搓着手一边流着口水等得有些不耐烦。

      “糟了!”舒羽师兄忽然大叫,我的心都揪在一起了,该不会是我的烧鸡没有着落了吧?

      如我所料,舒羽师兄果然苦着脸对我道:“明明下午我乘着那个什么尚书来寺内,师兄们去招待的空档,将一只烤好的烧鸡藏在这里的,当时又没人看见,这会儿怎么会没有了呢?”

      我说:“该不会是让耗子叼走了吧?”

      “不会,我藏得可隐蔽了,连耗子也不可能会找到的。”

      就在我和师兄为此伤神时,前边的柴火堆里忽然传来一阵“老鼠”啃骨头的声音,异常香,异常磨人,也异常···气人!

      “师兄你听,果然是耗子叼走了!”我挫败道。

      师兄也听见了,咬牙听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出声音不大对,对着黑暗中耗子啃骨头的方向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二

      黑暗中啃肉的耗子果然停了,再也不发出声响,师兄顿时抄起一根烧火棍,步步朝那耗子靠近,然后抬手狠狠的打下去

      “唉哟!”那“耗子”痛叫道,连忙狼狈的滚出。

      滚出来的“耗子”,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且我和师兄都认得他。

      他是住在禅院西厢房里的孟老头儿,一年前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尚书大人送来的。

      每过一段时间尚书大人都会带很多东西来看望他,对他很孝敬照顾的样子。

      只是这老头儿从来没给他好脸色过,对于他带来的东西也是不予理睬,所以很多时候都便宜我和师兄了。

      于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还是挺感谢这老大叔的,只不过后来这大叔毕竟是大繁华都来的,受不得我们这深山寺庙清苦,以及每日菜式的平淡,最近开始渐渐的接受那个好看男人送的东西,也就是说他吃得多我和师兄就得得少了。

      要不是他,我和师兄今晚也不会沦落到来这厨房偷鸡吃。

      “孟大叔,你刚才,在偷吃我和师兄的鸡?”我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脸上一阵青白尴尬的孟叔道。

      孟大叔拉不下面子承认这么丢人的事情,耍赖道:“什么你和师兄的鸡?这是前儿陈……陈晚辈送来孝敬我的,再说你们乃出家人,竟然敢说鸡是你们的,仔细我告诉你们师长去!”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师兄却僵笑着拦着我对孟大叔道:“大叔说得对,那鸡不是我们的,我们俩虽为俗家弟子,可一直严守寺规,怎会偷鸡吃呢?”

      闻言,孟大叔脸上终于好些,站起来整理衣裳理直气壮地仰头走出厨房,看得我一阵牙痒痒。

      我和舒羽无功而返,只好回去睡大觉,哪知刚走到院子里便撞见住持归寺!

      我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拔腿便跑,哪知眼前黑影一晃便撞在一堵肉墙上,抬眼依稀可辨是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我的鼻子很灵,他身上传来一阵夜间山林里花香草露独特的清香,令我鼻子有些痒痒。

      “安九儿!”师兄焦急的跑到我身旁护着我。

      我回过神,却听见住持在身后将手里的灯笼照过来,吹着一把白胡子道:“好呀,我一出寺你们两个小崽子就捣乱,说,到后厨房干什么来了?寺内的规矩是申时必须熄灯睡觉,你们不知道吗?”

      我和师兄闻言立马齐齐低头认错。

      住持长叹一口气道:“从明天开始,罚你们俩去后山的溪涧洗一个月的衣服!”

      “啊?”

      “啊?”

      我和师兄双双哀嚎,再回神,前方忽明忽暗的走廊上,只见住持提着灯笼和刚才拦着我的少年的背影了。

      住持和蔼的声音远远传来:“小陈施主风尘仆仆赶来,今晚就先歇息一晚,明早再去见孟施主吧!”

      夜风将少年低沉的回答轻飘飘的送进我的耳朵,那声音直击耳膜,说的是“打扰住持了。”

      我和舒羽相顾无言,苦着脸各自回房睡觉,一路困意袭来,只有鼻尖刚才撞着的清香挥之不去……

      三

      第二天,我和师兄一人抱着一大木盆的衣服去后山溪涧洗僧袍。

      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闷闷不乐的抱怨:“昨晚都是孟大叔害的,害得我们吃不到鸡,又被住持撞见挨罚……不对,还有那个叫小陈什么的,要不是他拦着我,以我的轻功早跑没影儿了!”

      舒羽师兄挽着袖子,挥汗如雨的独自洗着两盆脏衣服,对我的说辞不发表看法只安慰道。

      “没关系,下次逮到机会我再帮你烤一只就是,何必生气气坏自己!”

      看着舒羽师兄对我的百依百顺,我大受宽慰,又仰头看了看头顶毒辣的日头甩了甩手道:“师兄,这天儿太热了,我去前边洗个澡,你在这里先慢慢洗哈!”

      舒羽师兄来不及阻止,我已经跳出老远。

      “前面水深,你自己小心!”

      眼前是个开阔的小水潭,水面透着凉爽的山风,十分意趣。

      我三两下除去自己身上宽大的僧袍跳进水里。

      冰凉的水肆意包裹着周身皮肤,心头的火从头灭到脚底,真是凉快啊!

      我在水中玩闹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林中鸟雀惊飞的声音,然后转身便看见……

      啊——

      目光定格在前方十步外一个光着膀子手拿钢叉的少年。

      他肌肤雪白生也好看,墨发全部束在头顶,正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的鱼,可此时却因我一声尖叫,他也受惊的发现并看见——赤身站出水面的我!

      几乎同时,舒羽师兄也抱着手中的湿衣服跑过来,站在溪边的岸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那一年我十岁,舒羽师兄十三岁,而那个姓陈的少年十五岁。这破事儿,我永生难忘。

      舒羽师兄后来被我追着打了三天三夜,再加上一个月没理他,才将我心里羞愤的怒火逐渐消散掉。

      而那个少年,我只记得他当时那张涨红的脸,而后便消失于红莲寺,听说他是经常来寺内看望西厢孟大叔的陈尚书的弟弟……

      三年后

      住持将我和舒羽师兄一起叫去谈话,其实住持这两年的脾气,已经快被我和师兄磨没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我们俩语重心长道:“后日,尚书大人的弟弟将要来我们红莲寺小住两年,一来是方便照顾西厢那位孟施主,二来那小陈施主天资聪颖,被尚书给予厚望,尚书有意让他参加明年的科考!”

      我一听有那个我一辈子都难忘的“故人”要来,脸上刷的一下变了色,心头顿时百味陈杂,这三年来日日夜夜想揍他的心思,此刻就蓄在双拳之上跃跃欲试。

      舒羽师兄却看得长久,他问道:“住持,后日要来的小陈施主叫什么名字?住持一并将他的消息说了,我和师妹才好准备迎接啊!”

      我扯着嘴角露出皎洁的笑,表示赞同。

      住持闻言,忍了多日的火儿,终于找到地方爆发,他一跺脚喝道:“你们俩迎接?今日找你们来就是吩咐你们,明日大伙儿出去迎接尚书和他弟弟之时,你们俩千万别给我出来捣乱就行了!看看你们俩这几年,把我这好好的红莲寺搞的鸡飞狗跳,四周的村民已经颇有微词了,我寺百年清誉差点就毁在你们两个兔崽子手里……”

      我和师兄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再议。

      四

      那个陈尚书的弟弟叫做陈元夕,当舒羽师兄告诉我这个名字时,我差点从寺内的房顶上摔下去,成就史上第一个死于偷窥的俗家女弟子……

      “师兄,他们的名字都这么……女气?连我的安九都比他们硬朗!”

      “名字只是代号,再说,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师傅说你原来不叫这个名……”

      “那叫什么?”我只记得一岁时,我是住持被住持从山下捡来的。

      “没什么?”

      师兄近来看我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有时候居然直接走神,我直觉他有事瞒着我,平日课业那么用功的师兄啊!

      寺前停着一队低调的马车,三十上下的陈尚书一身挺拔的白衣气度沉稳,他正和面相庄严表情淡然的住持说话,似乎是在恳求的交待什么。

      一番话说完,又转身走向站在他几步之外的陈元夕,陈尚书右手不经意的抬了抬,像是掩饰着微微的咳嗽,可我和师兄这个角度对他们一番动作,刚好一览无余。

      陈元夕对于他哥的吩咐,全都仔细的听着然后点头,他的身量大约和我脑中三年前的样子有些变化,左不过,个子长高了,脸更白了,眉目间再没那时帮着住持欺负我和师兄时的骄傲了。

      我觉得有趣转头和师兄商量:“师兄,陈元夕刚来,咱们送他一个“大礼”!”

      师兄若有所思,点头。

      于是那天晚上,我和师兄上山抓了几条蛇放进陈元夕的被窝,并且在附近守着看他出丑。

      等了半天,房间里果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陈元夕白着脸出来,正好撞上我,在这寺内同龄的师兄弟基本都不敢招惹我。况且这陈元夕当年和我有梁子,如今更不能轻易的放过他。

      我叉着腰挺着胸膛,然后将头斜着抬老高的瞪着他:“怕了?陈元夕,我们又见面了,当年的事我可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你的。”

      陈元夕被我吓了一跳,一张俊脸上嘴角抽了抽,多了几分促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心里偷乐,就是要看你这表情,这样我当年的火气才能消掉嘛。

      我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指了指我自己:“从今往后,在这红莲寺里就只能听我说,这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本来我还想多说点什么的,但见他脸上一阵青红皂白的实在有些凄惨,便忍住了,反正这几个月还长,咱要慢慢欺负他。

      我趾高气昂的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令我心尖一颤的嗓音。

      “当年是元夕年少无知,还望姑娘原谅,若不然……不然……”

      便没下文了。

      五

      有陈元夕在寺内的日子,我和师兄便像猫儿有了新玩具一样的好奇、新鲜。

      这几日欺负陈元夕得满意了,我们便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气,他不是个没骨气的人,只是碍于对我当年溪边一事不能发作,每每只得无奈忍着。

      而我渐渐顺了气儿,便也没以前那么爱盯着他欺负,这日我拉着师兄去西厢捉弄孟大叔。

      这三年,他已经理所当然的接受陈尚书,所送来的一切衣食住行了,只是面上还是没好脸色。

      对了,师兄告诉我,孟大叔以前在官场上也是个人物,哪知后来被陈尚书弄落马了,甚至他的女儿还因为陈尚书自尽,总之孟大叔被陈尚书害得十分凄惨,最后不得不栖身于咱们红莲寺。

      我想陈尚书如今对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赎罪吧?

      我知道孟大叔喜欢下棋,可他这三年打遍了寺内无敌手,却唯独输给我,所以时时刻刻都想找我搬回一局,可我每次都毫不留情面的赢他,令他气得几乎吐血。

      活该,谁让他后来吃了那么多我和师兄偷烤的鸡呢!

      再说我的棋可是舒羽师兄教的,舒羽师兄平日除了被我拉着乱转,便是自己钻研天下百业,似乎每样他都精通的样子。

      可这也严重摧毁了我对学习的积极性,反正什么不懂不知道问师兄都清楚,那我学来干嘛?

      只是这一样是我专门学来气孟大叔的,我很满意。

      对面的孟大叔输得眼睛快要喷火,眼看就要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这时院子门口的陈元夕出现了。

      我很佩服,他被我欺负至斯,竟然还敢主动出现?

      “孟叔,这局我来帮你下吧!”

      好个大言不惭!

      孟大叔虽然一向不待见陈元夕和陈尚书,但奈何眼前涉及到尊严与胸中憋着的那口气,于是轻哼一声让开位置,让陈元夕坐在我的对面。

      陈元夕脸上平静无澜令人琢磨不透,似无情冷漠,却又似业火焚烧炽热,一双凤眼幽深异常。

      我心头暗自有些担忧,对弈者,除了观棋局便是看人脸色揣摩心里,以便摸清楚对方的棋路早一步布局截杀……只是眼前他隐藏得太好,我的脑子顿时混沌一片。看着他修长瓷白的手指,一颗颗落下手中的白色棋子,晨光撒得好,将他整个人衬出一种飘渺的仙人之姿。

      我心大乱,这局不战已输了!

      我咬牙,哼哼两声转身离去搬救兵,只听身后孟大叔心花怒放,和他对弈一年以来第一次听他笑得爽朗……

      师兄知道我的脾气,但他觉得一计失,便不二用,于是他打算教我其它的却挑战陈元夕。

      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打起精神,对学习这事儿燃起无限斗志。

      半个月后,我跟着舒羽师兄学会了一道菜,叫做“八宝山珍”,师兄说这道菜我已经掌握其精华了,他说我也是学习的好苗子,就是不肯学罢了……

      我深表赞同,忍不住道:“谁让师兄你什么都会呢!”

      舒羽师兄反问:“我要什么都不会,现在拿什么教你?”

      次日,我拿着重新做好的“八宝山珍”去找陈元夕比试,谁知陈元夕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做出了一道和我相同的菜出来。

      虽然这道菜就是一个南瓜削掉皮,掏空嚷,里头放满杏仁红枣等,八种山中天然食材一起炖煮出来的。不过我不服输,于是将两道菜一起拿到孟大叔眼前让他品尝公证。

      结果是……陈元夕赢了。

      我愤愤不平的回去找师兄诉苦。师兄说其实主要是这菜你先做好放了一个多时辰,失去鲜美了。

      我心凄苦,再接再厉,半个月后我和陈元夕比试剑法,结果是我输。

      三个月后,我和陈元夕比试书画,结果是我输。

      一年后,我豁出去了,和陈元夕比试绣花,结果是,我终于赢了。

      陈元夕几乎和师兄一样啥都会,可就是不会女红。

      我终于找回颜面,开心的同时忽然觉得,整日和陈元夕比试的日子倒是过得十分精神。

      他和我斗了这么多个回合,终于磨练出一些英雄相见恨晚的默契,我也没从前那么讨厌他了,反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我每天都去找他,不管是惹他,逗他还被他反气得要死,总之都是有趣的。

      这种感觉怪怪的,却又令人喜欢,有时浑身都不自在,可有时又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才十四五岁的我不懂这种心思是什么征兆,倒是师兄弟和住持偶尔看我的眼神,都变得连连叹气一副担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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