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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与君不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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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今日比什么?”陈元夕一身素雅的月白袍子,手里捧着一本书悠悠笑着走过来对我道。
我将手里的一根鱼竿递给他,指着寺内的索罗池道:“看见了吗,这里头有两条最大的鲤鱼,一条红的,一条黑的,咱俩比赛,看谁先将它们全部钓上来谁就赢!”
陈元夕看着水中一双鲤鱼有些踌躇,却还是点头:“好吧。”
我们摆开架势,各自寻找地点钓鱼。
半个时辰之后,我只钓上来一些无用的小鱼小虾,可陈元夕却将那双红黑锦鲤装进鱼篓。
他的鱼篓里倒是干净,只有一双锦鲤,其它杂质一点没有。
“你这半天就钓了它们?”我酸酸道。
“当然,心中有目标,自然一心一意不受旁的干扰。”他拿着鱼篓递给我,里头一双个头又大又灵气的鲤鱼纷纷挣扎,我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想伸手去捉放了它们,却又不大好意思。
陈元夕看出我的心思,将鱼篓递给我:“输赢不重要,给你吧!”
我欣喜的伸手接过,远处住持的身影一副天塌下般的奔过来,风中咆哮:“安九儿,还不给我放下鱼篓,竟然敢动这池中的锦鲤,也不怕遭天谴!!”
我吓得手一松,鱼篓顿时跌进水中,两条锦鲤双双游出得救,扑腾两下水便游走了。
这时住持已经跑到我的面前了,我被他这前所未有的怒火吓得一哆嗦,却脱口而出道:“住持,那两条鱼是我抓的。”
陈元夕想说什么,住持却不看他率先道:“给我去藏书阁面壁一年,没老衲的允许不准出来!”
我被吓了一跳,这是住持对我惩罚最严厉的一次,平日再怎么生气,我也知道他是护着我的,可眼下···怎么··这么心狠?
哗——
天上忽然风云大作,云层中忽然落下两道金光照入池中,水中刚才被我放跑的两条锦鲤顿时被金光包围跃出水面,身子被定在半空,然后飞向陆地逐渐化作人形。
红黑鲤鱼,竟然化作一男一女两位面善的青年男女,笑着相望与我们施礼。
我睁大双眼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儿,不过他们长得倒是非常好看。
住持震惊之余,终于单掌竖于胸前叹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大劫已过,终于修成人形,老衲也算不负历代住持所托。”
七
我在藏书阁已经被关了三天,才知道当初红莲寺就是以那对鲤鱼而得名的,历代住持都以看护它们为己任,因有高人说过它们有灵气,必会为寺内带来福德。
我大大的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连日来住持一点要放我出去的意思也没有,我渐渐心烦意乱。
次日陈元夕来看我。
隔着门口他焦急道:“我去求了住持,他竟然说真要将你关在这里头一年·····我本想辩解可住持以那两条鲤鱼化人的事堵我,我···其实从不信有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可我的确亲眼所见。”
我迫不及待的跑到门口和他说话:“喂····陈,陈元夕这事儿你别管了,是我闹出的事儿我自己担,再说住持其实很宠爱我,不会真对我狠心的。”
“可是···”他欲言又止,我能想象得到他那张白净的脸上,是怎样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轻松道:“别可是了,你就回去好好做自己的事儿,我嘛,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别弄得你像欠我似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希望有人能陪陪我,我最怕孤独了,一天不和人说话能死,再说住持一直不来见我,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放我出去。
等了半日外头终于没有下文,隔着门却闻到一阵饭香。
我拍了拍门,想问他是否还在?可外头却传来舒羽师兄担忧的声音,连带语气都是沉沉的。
“他走了,我来给你送饭。”
“我正好饿得不行,师兄你太好了,住持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你这次闯大祸了,住持一直闭关,连几位长老都不见,也没说放你出来的事儿,你就好好在这里反省吧!”
“·····师兄我错了,对不起嘛,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好无聊啊。”
“无聊你怪谁,从今以后你在这里关一天,我还得给你送一天的饭呢。”
“师兄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你能不能每天告诉我陈元夕在做什么啊?我和他之间···我还没认输呢!”
“你,那么关心他了?”
“嗯,这些日子习惯和他斗气比试了,一日不见心里头怪难受的。”我摸了摸胸口如实道。
师兄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将饭菜送小窗口递进来,一句话轻飘飘如刺般传进我的耳朵:“安九儿,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八
我不晓得喜欢一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在红莲寺长大,周围的师兄以及佛经从未告诉我这些。
可我坦然接受了师兄的说法,喜欢就是喜欢还能怎样,又不会少块肉。
第二日师兄有些颓然的开导我,叫我不要喜欢其他人,不过我没受用。
师兄无奈只得告诉我,陈元夕今日在房中温书一整日未出来。
我听完有些恼火,竟然不来看我,竟然书比我重要····
师兄见我生气,叹了半天的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三日,陈元夕来看我了,我立马欣喜万分,完全忘了昨日对他的怒意。
他隔着门板身影闷闷:“我明日要回去了,现下得空来看看你。”
“回去?回去干嘛?”
“我要参加明年春天的科考了,等我考了功名,就回来···回来···”
陈元夕比我大七岁,明年就要及冠了,说话居然如此吞吞吐吐的,读书人就是磨叽啊。
我却还是抓紧了衣袖想听听他说什么,师兄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一直陪着他,和嫁给他的。
可还未等他说出那句,我猜得七八分的结果,师兄便不适时的出现打断后文。
有时候,真讨厌师兄的多事啊。
第二日我没有送陈元夕离开,心里抓心挠肺的等着师兄回来和我说他离开的场景。
我坐在门后呆呆的小声问:“师兄,你说···我将来会嫁给他吗?”
师兄没有说话,用沉默陪着我一个下午。
此后我被关了大半年才放出来,至于为什么被放出来,乃是因为住持大限已至,圆寂了。
我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一日我趴在师兄肩膀上哭了一晚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住持他那么可爱,对我又那么护短。才半年不见,便成了永远不见?
红莲寺内顺其自然的换了住持,我和师兄两位俗家弟子决定,离开寺内到外面的世界。
其实我是打算一个人去找京城陈元夕,听前几日来寺的尚书说他已经考中了状元,我一边为住持圆寂的事情伤心,一边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可师兄也要陪着我一起离开,他说京城路途遥远他作为我的师兄,必须要陪着我保护我。我觉得有道理,便收拾好东西换回女装和他一起往京城出发。
九
我和师兄走了大半个月才来到京城,又在客栈休息了一日,到街上添置了些好看的衣物,一翻欢喜的折腾后,终于被一个可怕的消息击倒。
当时楼下的长街上,一队吹吹打打的队伍穿街而过,中间一顶大红软轿十分夺目。
我倚在窗边看热闹,嘴里正嚼着一颗杏仁。
师兄回来对我说:“下边这是状元娶亲,状元是——陈元夕!”
嘴里将要咽下的杏仁顿时卡在喉咙,呛得我面红耳赤。
我来京城设想了千万遍和陈元夕见面的开头,却万万想不到是这种开头,难道是我当年自作多情会错意了,他并没有想娶我的意思?
也是,当时我年少无知,会错意很正常,反正我现在年纪也不大,将这事儿忘了,一切重头来过照样笑傲天地·····不!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做不到了,至少,至少得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为什么如今娶了别人?
我日空一切,在街上狂奔,赶在新娘的轿子到达状元府的前一刻,见到了门口一身喜服面上平静淡然的陈元夕。
“陈元夕!”
我隔着众人远远的大声喊了一声,他转头看到了我,脸上似有一丝令我错觉的喜悦,随后恢复如初的淡漠。
我走上前,扯出笑试探道:“你成亲了啊,恭喜啊,我出门得急也没有带礼物,对了听说你封了户部的侍郎,真是双喜临门!”
他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早已是我有些陌生的陈元夕了。
只是一愣,也附和着我笑:“多谢,大半年不见,住持他们还好吧!”
我几乎撑不住,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哭出来:“不好都不好,住持死了,我也从寺内出来了,可你要成亲了,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陈元夕脸上一白,却依旧站得笔直沉声道:“九儿姑娘说笑了,你我一个礼佛,一个红尘,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会有交集呢?当年寺内元夕一直都将九儿姑娘当做妹妹看待呢。”
我十五岁,他二十二,连我的个子都只到他肩膀,真真是妹妹呢。
是我前半辈子不可一世的报应,现在终于在人前丢尽了脸面,看着周围的嘲笑我无地自容。
终于,礼官高“呼新娘到——”
于是我被人群无视推嚷到一边,再也看不见那里头是怎样的欢天喜地。
十
“师兄,我的心口好疼,是不是得了绝症快死了?”我低着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喃喃问身旁陪着我的人。
师兄想了想安慰道:“安九儿,你没得绝症,只是爱错了人,陈元夕懦弱不值得你喜欢。”
我抬起头:“懦弱什么?”
师兄只笃定道:“其实你····不是我们中原的人,你的父亲叫做那木,而你叫做那芦,我国有规矩,不得与外族通婚,违者抄斩!”
我冷笑自嘲的问:“真的就为这个?要是只为了这个,也还好,可是他说他不喜欢我,只拿我当妹妹,是妹妹呢!”
师兄抱着我:“·····师妹别怕,师兄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师兄果然如他所说,一年来陪着我走遍大半个山河,甚至陪我回到了——我的故乡。
我不喜欢我的故乡。
因为这里的人们都好冷漠,甚至会用毒。
那一日,我亲自看到有一个大叔摇着手上的铃铛,来操控一个少年为他卖命表演,哪怕是赤脚从炭火铺成的路上走过。
我大受启发,也背着师兄悄悄去求那个大叔,也给我一瓶那种毒药。
那是一瓶叫做“不负”的蛊毒,能够控制你想控制的人对你做任何事,从此将会一直跟着你就像你的奴隶。
我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下那个雪白小瓷瓶,然后瞒着师兄离开故乡一路跑向京城。
我什么也不管了,我只想让陈元夕陪着我,就像从前那样。
师兄还是在河边找到我,他的脸上爬满了令我错愕的心痛。
“安九儿,不要再被自己的心魔控制了,那个老板都告诉我了,你将这毒下在陈元夕身上只会令你一生一世痛苦的。而且那样,他已经完全没有思想了,跟行尸走肉一样,又有什么意义?”
我一时无话,师兄说得对,其实我只是骗骗自己,对陈元夕着实下不了手的。可为什么师兄要来从梦中将我叫醒!
“安九儿,忘记他吧,其实我一直喜欢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会比他做得更好!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吗?我可以为你学会一切你不愿学的,帮你应付住持,我可以舍弃一劫陪你浪迹天涯,甚至是生命——”
我被震得后退两步,从来,我对师兄的感情在心里比做亲人,什么都可以依赖他,对他耍赖,对他撒娇,却还从未想过会——爱上他?
手中的瓷瓶被我的手汗打湿,我怔在原地看着失控的师兄。
只一瞬间他闪身至我身前,夺过我手里瓷瓶尽数倒进嘴里。
我抓着他的手来不及阻止,整个人都快虚脱无力倒下去。
“对不起,这次是我自私,我想先他一步永远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保··保···”
师兄在神智还未被侵食殆尽的时候,留下这最后一句话。
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整个人因为承受剧烈的痛苦而惨烈的仰天长吼。手臂和胸膛的衣裳被涨开,整个身体都比原来撑大了一倍,脸上爬满可怕的黑色纹路,整个人就像一只威力巨大暴虐的熊。
他对着我嘶吼了一声,仿佛再也不认得我,眼睛里是再没有神采的瞳孔,可我怎能认不出他脸上依稀可辨的那张从前帅气的脸庞。
他是,我的师兄,叫做舒羽。
我仰天长吼,流出血泪,死死的抱着师兄的身躯不肯松手。
十一
五年后我带着师兄手重新回到了红莲寺,这次回来主要是听说孟大叔去世了。
听说陈尚书和陈元夕都悄悄来参加他的葬礼了。
“小羽,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山下看看片刻就回来,你千万别走开啊!”我仔细的吩咐,又帮他将一丝额发理在耳后轻轻的责怪道:“早上才帮你梳好的头发呢,怎么又乱了呢,是不是不听我的话又自己调皮了?”
师兄委屈的低下头不敢看我,断断续续吐出不清晰的字眼:“没····没····保,保护你·····一,一直!”
我摸了摸他的头宠溺的笑道:“乖就好,安九儿会保护你的,你别担心。”
再次来到熟悉的寺内,这里仿佛一点没变,师兄们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只是这两日忙着给孟大叔超度。
寺内接待我的是新来的小师弟,他们不认识我,一路如常的将我引到孟大叔的西厢。其实从前孟大叔虽然是小气了点,但对人对我还是算不上坏,现在想想心里忽然有些感伤。
路过禅院走廊,在一颗树下我看见一对白衣身影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心里猛的一抽,我躲在附近远远听他们对话。
“哥,当年我听你的和怀远将军的孙女成亲,已经很足够后悔一生了,如今你别再逼我了。”
“咳咳咳···弟弟,你知道的我的时日无多,我在时,尚书之位还可护你官场平安,可是现在时局这么乱,我若死了···咳咳,我必须为你早作打算,取怀远将军的孙女也是保护你。当年那位小姑娘,一来和你身份有别···”
“好了哥,别说了,是我负她,当年一直没对她说出那句承若或许是对的····今生已经无法回头了,但愿来世····”声音逐渐变得细微“能找到她。”
我没有进去。
再次回到山中,师兄一个人玩着一个野草巴巴的等着我回来,见到我回来,他顿时兴奋的跑过来,一路上还撞坏几颗小腿粗的白杨。
“回····回···”他断断续续的尽力吐出字。
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抱着他:“小羽乖,安九儿一直陪着你哦,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好吗?”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