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事》柯又凝

3、第 3 章

　　寒假的时候，曹可回了老家。

　　她一边跟爸妈抱怨学校有多冷，一边在心里盘算：家里有什么能寄给丁幕然的。

　　“妈，这个腊肠能不能寄？”

　　“你要寄给谁啊？”

　　“我室友。”

　　“哪个室友？”

　　“就是那个，总逃课的。”

　　“哦，那个啊。”曹妈若有所思，“你上次说的那个‘恶魔’？”

　　“对。”

　　“你少跟人家学坏。”

　　“她不坏，她就是嘴毒。”

　　“那你还寄东西给她。”

　　“我乐意。”

　　她把家里的腊肠、腊肉、干菜、茶叶还有奶奶亲手做的小点心，一股脑儿塞进箱子里，去邮局寄了出去。

　　填收件人姓名的时候，她在“丁幕然”三个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恶魔角。

　　寄完之后，她给丁幕然发了条□□：

　　【曹可：有个快递，注意查收。】

　　【丁幕然：什么东西？】

　　【曹可：特产。】

　　【丁幕然：你寄了多少？】

　　【曹可：也不多，就把家里能搬的都搬了。】

　　【丁幕然：……你家是要搬家？】

　　【曹可：你别不识好歹。】

　　【丁幕然：行，我收。】

　　过了几天，丁幕然发来一张照片，是桌子上堆满的袋子和盒子。

　　【丁幕然：你家是开超市的？】

　　【曹可：差不多。】

　　【丁幕然：谢谢。】

　　曹可看着屏幕，心里偷偷乐了半天。

　　大二下学期，一到周末，丁幕然就会拉着曹可出去市区逛街。

　　“起来，起来，今天去新街口。”

　　“我不想去。”

　　“你不去我就把你小说全删了。”

　　“……你敢。”

　　“你试试。”

　　曹可只好认命，爬起来洗漱。

　　她们在公车站抢座。

　　毕竟要坐四十分钟才到商圈，没座的话，曹可的腿会酸到怀疑人生。

　　“你去抢。”丁幕然说。

　　“你怎么不去？”

　　“我这么淑女。”

　　“你哪里淑女了？”

　　“你看我今天穿裙子。”

　　“那是你懒得洗裤子。”

　　“你去不去？”

　　“……去。”

　　公车一来，曹可像打仗一样冲上去，眼疾手快地抢了两个连着的座位。丁幕然慢悠悠地上来，在她旁边坐下，把包往她腿上一放：“辛苦。”

　　“你给我起来，我自己坐。”

　　“你舍得？”

　　“……”

　　四十分钟的车程，曹可一般会用来补觉。她靠在窗边，迷迷糊糊睡着，头一点一点的。丁幕然看不下去，伸手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

　　“睡吧，到了叫你。”

　　“你别趁机偷我钱。”

　　“你那点钱，我还看不上。”

　　她们去了很多不同的商圈。

　　每一个地方，她们都逛得很认真。

　　买东西的时候，永远是丁幕然挑，丁幕然试，曹可在旁边拎袋子、刷卡、付现金。

　　“这件好看吗？”丁幕然站在试衣镜前，转头问。

　　“好看。”

　　“那付钱吧。”

　　丁幕然笑得很开心：“我们这样，好像一对哦。”

　　曹可心里咯噔一下。

　　她突然有点慌，下意识地把丁幕然从自己身上推开：“你别靠这么近。”

　　“害羞什么？”

　　“又不是不要你还，我都记账呢。”

　　后来，曹可也喜欢上了逛街，会主动邀请丁幕然，丁幕然会问她，“你不是不喜欢逛街吗？”

　　曹可说，“那看跟谁啊。”

　　坐公车的日子，后来成了曹可记忆里一个很奇怪的计量单位。

　　比如：
　　“今天好累啊，感觉走了三趟街口的路。”
　　“我跟你讲，我现在的耐心，连坐一趟四十分钟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永远是人山人海的，尤其周末。
　　车一来，一群人像丧尸围城一样往上挤，曹可每次都被挤得怀疑人生，下车的时候腿都像走断了一样。

　　有一次，她挤上车，发现只剩一个位置。

　　她想都没想，直接把包往座位上一放，对后面的丁幕然喊：“你坐。”

　　“你呢？”

　　“我站着。”

　　“你腿不酸啊？”

　　“酸啊，但是你穿高跟鞋。”

　　丁幕然被她噎了一下，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行，那我替你坐。”

　　车开了，曹可抓着扶手，整个人被晃得东倒西歪。丁幕然看不下去，拉了她一下：“你靠过来点。”

　　“干嘛？”

　　“怕你摔倒。”

　　“你又不是扶手。”

　　“那你抱紧点。”

　　曹可：“……”

　　她嘴上嫌弃，身体却诚实地往丁幕然那边靠了靠。

　　有时候，运气好，能抢到两个连着的位置。

　　曹可一屁股坐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真幸福呀。”

　　丁幕然在旁边笑她：“幸福这么廉价，有个位置就幸福？”

　　“那当然啦。”曹可晃着腿，“你不懂，挤公车挤多了，你就知道有位置是多幸福的事。”

　　“那你以后找对象，是不是也这么容易满足？”

　　“那不行。”曹可脱口而出，“对象得像你一样。”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车厢里有点吵，她不确定丁幕然听没听清。

　　丁幕然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那你这辈子可能要单身了。”

　　“为什么？”

　　“像我这么优秀的，不多。”

　　“……”

　　那一瞬间，曹可突然觉得，有个位置，确实挺幸福的。
　　更幸福的是，旁边坐着的人，是丁幕然。

　　那天，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周二。

　　晚上熄灯后，宿舍里一片安静，只剩走廊的灯透进来一点昏黄的光。

　　曹可已经爬上床，刚准备刷会儿小说，就听见门口传来很轻的抽泣声。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几秒，又一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了下来。

　　宿舍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就看见丁幕然靠着墙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走廊的灯有点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曹可从没见过她这样。

　　她一直以为，丁幕然是不会哭的那种人——刀枪不入，理智冷静，永远站在上风。

　　“你……”她站在门口，有点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丁幕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你快去睡吧，我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

　　“真的。”

　　曹可不会安慰人，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到一件事——哭的时候，应该喝点水。

　　她转身回宿舍，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一包纸巾，走出去递给她。

　　“喝点水。”

　　丁幕然接过水，没说话，只是低头抿了一口。

　　曹可站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擦擦。”

　　丁幕然终于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哑：“你这安慰人的方式，真土。”

　　“那你要不要听我讲冷笑话？”

　　“……不用，我还在打电话。”

　　“哦。”

　　曹可重新躺回了床上，丁幕然就这么在宿舍门口待了很久。

　　曹可后来也没问她为什么哭，只是后来某个时候，她才从丁幕然的老乡舍友那里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她想起那天晚上，丁幕然蹲着靠在墙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样子。

　　原来她不是不会哭，只是不在她面前哭。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丁幕然老家的朋友，慢慢热络起来。

　　晚上宿舍熄了灯，曹可躺在床上，能听见背后传来的键盘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她知道，丁幕然在跟老家的朋友聊天。

　　有时候，她会听见丁幕然在偷笑。

　　那种笑声很轻，却很真，像是在分享什么只有她们才懂的梗。

　　曹可一听到键盘声，就想找存在感。

　　“丁幕然。”

　　“嗯？”

　　“你在干嘛？”

　　“聊天。”

　　“跟谁？”

　　“朋友。”

　　“男的女的？”

　　“都有。”

　　“哦。”

　　她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

　　她也知道，自己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她就是忍不住。

　　只要一听到背后的键盘声，她就会条件反射地想：她在跟谁说话？她是不是笑得很开心？她是不是……把时间都分给别人了？

　　那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家里买了一块蛋糕，却被爸妈分给了别的小孩。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计较，却还是忍不住在角落里偷偷生气。
　　有一天晚上，键盘声又响了很久。

　　曹可实在忍不住，翻身下床，走到丁幕然旁边：“你能不能别聊了？”

　　“怎么了？”

　　“吵。”

　　“你戴耳机。”

　　“我不想戴。”

　　“那你出去。”

　　“……”

　　曹可盯着她的屏幕，看见聊天窗口上闪烁的头像，心里突然一阵烦躁。

　　“你跟谁聊这么开心？”

　　“朋友。”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你老家的？”

　　“嗯。”

　　“男的女的？”

　　“曹可。”

　　“干嘛？”

　　“你查户口呢？”

　　“我就问问。”

　　“你问得太多了。”

　　“你以前不嫌我问得多。”

　　“以前你没这么烦人。”

　　这句话像一巴掌，打在曹可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丁幕然的生活里，好像只是一个“有空再回”的存在。

　　而丁幕然在她的生活里，却占满了整个屏幕。

　　“那我不打扰你了。”她转身爬上床，把被子一拉，整个人缩进去。

　　背后的键盘声还在继续。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上。

　　她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那些她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是不是有了新的朋友？
　　她是不是不再需要我了？
　　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慢慢离开我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校内网，点开那篇【我与恶魔的故事】。

　　最新的一条，停留在几天前。

　　她犹豫了一下，打下一行字：

　　“今天，恶魔在跟别人聊天。
　　笑得很开心。”

　　她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删掉了。

　　换成了一句更简单的：

　　“今天没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