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立秋]不解秋风语》弥永见兮

3、第二章 月下交谈

　　小武的心中惊疑不定。

　　他出手了，他在出手前什么都没想，如今尘埃落定，却无缘无故想起卜卦子的那一番话。显然，就算卜卦子以往多爱坑蒙拐骗，这回确是被他说中，哪怕只有一点，也让一向不信鬼神和算命的小武骇然不已。

　　月光就在头顶，伸一伸手大概就能够到。但满手是鲜血的他，暂时没有要与月亮温存的意思。在他背后不远处，有人跟着。不急不慢，刚好与他保持着对等的距离，若不是沿途的风景和树木在后退，他会以为这不过是静止的打斗。

　　高立。

　　卜卦子说得没错，他们不熟，非常不熟。“七月十五”里，每个人的睡处虽然只有一席一几，但好歹也是独占一间。不存在共处的机会，只因共处多了，会让人旁生心思。而作为一个杀手，什么都别去想，才能做到行动狠绝。

　　月色似是故意的，这会儿倾泄下来，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纱，看上去更亮了。小武慢了下来，踩在月光下踱步。荒郊野岭，只有他的身形被笼罩起，远远看去不像是凡人，倒像是突降的神祇。

　　脚步声更近，轻而虚浮，证明武功不错。但小武知道，这个男人在思索自己的表现，为何武功与轻功都不差他。小武年少，资历阅历不如一个成年男人，却有一身好本领，更何况还帮了昔日的同伴。

　　不，也许现在也是同伴，亡命天涯的同伴。

　　彼此不说话，使得呼吸声尤其清晰。徐徐缓缓的起伏，让天上的星也不由探出头往下看，看为何沉默这么久，看一前一后的僵持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看月色从一个人的地儿跑向另一个人，使得光芒扩散，偌大一个荒郊再也不慌。

　　夏末是个好时节，万里无云，偶尔有风，也是凉风，因为秋天即将到来。小武跃上一棵大树，饶是枝叶并不茂盛，也足够挡住自己。枝丫上的触感是湿的，看来夜的光临也使露水追随，屁股一挨上去，并不太舒服。

　　他的速度极快，以至于他在原地消失，高立怔了一下才反应。小武看着，失笑出声，也是这一阵笑声，让高立寻声而去，也掠上了树。

　　高大的男人，即使来到树上也让大树抖上三抖，那使劲挥舞的枝叶，不知有多不情愿承载他。他立定，倚在最大的那个枝杆上，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这是杀手的通病，四处奔波，紧绷身体，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完成任务。从来没有放松的时候，不管是在房间里，还是洗澡时。这一刻却不同，连月光的走向也能认真瞧个遍，包括树梢那边默默看着自己的少年。

　　高立略有疑惑。他俩不认识，但因为小武年少有为，做事干练，在“七月十五”里小有名气，他也常会多留个意。这一留意大概是吃饭的时候，他好酒，但鲜少喝。小武好酒，却经常喝，和人拼酒，喝得再多，也不会醉。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本来以为百里长青已必定要死了。”

　　也许是月色朦胧，小武的思绪有这么一瞬间是成空的。他回过神，道：“哦。”

　　高立道：“我加入‘七月十五’已三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根本从未信任过我。”

　　小武道：“他们根本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高立道：“我也从未想到过，你居然也会出手救他。”

　　小武笑了笑，道：“也许连我自己都从未想到过。”

　　高立道：“你认得他？”

　　小武道：“不认得，你呢？”

　　高立道：“他……他救过我。”

　　小武道：“你去过辽东？”

　　高立道：“嗯。”

　　小武道：“去干什么？”

　　高立道：“去采参，野山参。”

　　人与人的交集真的很奇怪。先前小武还在想，如若高立追上他，会不会尴尬得说不出话。这会儿却见对方眼睛一亮，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眸光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和怀念，他竟看得一清二楚。

　　小武听着高立讲他的过去，据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那是平凡人的生活，平凡无比，所以在找到一只成形的野参后喜出望外，因为可以就此舒舒服服过一年，不再为如何饱腹心焦。

　　小武回想了一下，发现不论自己怎么想，也不能将自己代入，因为他从未体验过。

　　高立道：“野参本是无主的，谁第一个发现它，就是它的主人，就可以在那里留下你的标志。”

　　小武道：“为什么要在那里留下标志？为什么不采走？”

　　高立道：“采参也和杀人一样，要等待时机，因为成形的野参有时几乎比人还有灵性，你若太急、太鲁莽，它就会走的。”

　　小武道：“你说它会走？”

　　高立笑了笑，道：“这种事你听起来也许会觉得太神秘，但却是千真万确的。”

　　小武的确觉得很神秘，所以他在听。四周静谧，只有高立的声音响彻耳畔，忽而温柔忽而雀跃，低沉却好听，本就无意竖耳，却再也不想错过每一个字。

　　到这里，小武忍不住道：“采参的人，也会抢参。”

　　高立颔首：“所以我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小武道：“百里长青恰巧赶来救了你？”

　　高立道：“不错。”

　　小武道：“他怎会来得这么巧

　　高立道：“只因他本就一直在追踪那五个□□的高手。”

　　天下本就没有侥幸凑巧的事。无论什么事，必定先有因，才有果。

　　小武沉默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笑。他的笑容渗透在月色下，不知怎地，即使隔着树梢，高立还是看见了。他愣了愣，只觉那上面意味深长。是觉得这段故事不错，还是自己的讲述不太详尽？

　　他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还在后头，只见小武的目光凝视着远方，慢慢地说道：“汤野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我还是会杀他，百里长青就算是我的仇人，今天我也一样会救他，因为我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小武的笑容更深了，那含义又变了个模样，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高立为自己直接的认知一怔，却发现移不开一双注视过去的眼睛。他不由地观察这个与自己不太熟的少年，一天之内，几次颠覆了他的想法，他忽然发现这少年并不是他想像中那种浅薄懒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