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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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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
“咳……”张良才落地就大大喘息了回,倚树而立,扯开碍手的斗篷,“你怎么在这里?”
“见过不要命的,”卫庄的声音还显低沉,从宽大的斗篷暗处传出:“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命的。”和阴阳家对阵竟然还能走神如此,该说张良这个人是聪慧还是愚笨?
“啪”张良将斗篷往地上一丢,耳边的碎发因为星魂的攻击而被削去了几缕,有些参差不齐的感觉,夜风一拂,零碎却不凌乱,他也不理会卫庄的话:“你找李斯有什么事?”张良稍加遐想不难猜出,方才蜃楼上的另一人,是卫庄。
“我的事,何时要向儒家三当家汇报了?”卫庄嗤之以鼻,冷笑一声,偏是不喜旁人干涉的性子脾气。
“你……”张良有些咬牙切齿,转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罢了,李斯跟秦王打的什么算盘,你我皆知,我亦不求你立场所为。”他扭过头,有些愠意却又生生压制了下来,脖颈上被割伤的血脉渗出几缕鲜血,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颜色,就好像……山林鬼魅沾上了血光,有种欲罢不能的血腥。
妖孽。
卫庄盯着血色,伸手滑过张良颈项的伤口,血就沾染在自己的手指上,看来这妖孽的血和他人的也没什么不同。
张良才觉得脖子被什么温热的触感拂过,回头倒了吓了一跳的蹦开一尺,转而随意的一抹伤口:“匹夫之责,流血不流泪。”
责?张良所谓的责难道就是这么鲁莽的行事?卫庄不敢苟同,他撇开眼:“你这样的人,流血流泪都不该。”该怎么说……比如……暴殄天物吧,卫庄对这个说法甚觉得有些可笑,却又无法找到合适的词汇。
张良这个人天生是生得一副如玉君子像,一静一动间皆是恰到好处的优雅怡然,偶尔还会给你流露些清高傲然让人觉得这家伙总能带来点意外的惊喜或者猝不及防的惊愕,这样一个人,倒是适合收在府邸里好吃好住,管他乐天乐地才是,可偏偏骨子里又生得不依不挠的抱负倔强。
“哈,”张良突然笑得放肆,“你不怕惹祸上身?”他昂首,将手中的剑轻转三分,月下的北海骊珠折射出动人的光彩,“星魂难免会猜疑鬼谷之人。”
“惹祸?”卫庄看他一眼,“你现在还不能死。李斯嬴政的算盘,你我皆知。”卫庄只是将张良此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换言之,嬴政灭百家,只是时间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张良的佩剑上,突然隔剑而动,鲨齿迎着月光“铛”的由下而上击打在那剑上,张良甚未预料,虎口一松,佩剑就掠了出去,卫庄左手一伸,“喀”,那剑稳稳落在他的手心,月下翠绿革质散发幽森莹惑,“北海骊珠,碧血丹心。”他唇角微微一勾,难得不带几分嘲讽邪虐:“看来你长年出走小圣贤庄,倒也不是一无是处。难怪风胡子有言‘空谷临风,逸世凌虚’。”他看着张良,玉骨纤细,怎么看都还是当年那个王侯将相堆里的小公子,从容优雅浑然天成,“剑,是好剑。”末了,他加了句,把剑一抛,张良转手接过,衣袖翻飞间,他的剑术本也是飘逸纯青的,合着那人,倒真是如仙如谪的境地。
突然有些想看看这样稚气清雅的人在这乱世又会发展成何等的惊世绝伦,是沉溺,还是离俗?不论怎么想,似乎都是件有趣的事。不过可惜,卫庄别开眼,他对需要花长久时间等待的概率问题向来没多大耐心——这样的战乱之世,连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死都不能预料,又有什么资格去想他人将来的境况——他们这样的人,离开战争,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张良微微抚了下剑身:“你不怕我迟早会给你带来灾祸?”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我不喜繁琐之事,”卫庄冷笑,“在那之前,我会亲手结束你。”
“哈哈,”张良大笑,呛了夜风断断续续的咳嗽了几声:“这才像你的作风。”
这时日的山花靡靡有开,夜里充斥着各种花香的味道,夜风温凉又缓慢,仿拂在心上,有些动人心弦的不可抗拒——倘若世间只泛春花不见伐乱,又是何等有幸?这样的夜,总让人不能不去想那些为之拼尽一切的生活。
张良拖着剑向着花香之地而去,任剑尖在地上拖曳出浅浅剑痕,卫庄看着剑痕,倒也不言不语跟着张良踱步几分。
“赤练呢?”他似这才想到,眼角余光落在身后的人身上。
“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卫庄拄着剑看着他。
张良收回眼神:“有你的地方总会有她。”
卫庄似有一愣又似有疑,他只是盯着张良硬净如玉的背,此刻因为受了伤而微微有些弱不禁风的触觉却从未破坏跟前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夜深风轻,星高月冷,似乎每次与张良的相遇总是伴随着一些剑拔弩张的场合却又没有凛凛煞意的气氛——真是奇妙的感觉——狼狈的张良、受伤的张良,那样叫人无法收纳在手心的饕餮玲珑,竟然都叫自己看到了,还真是个——好筹码。
“谢谢。”张良抚了下微微作痛的胸口,腰身因为疼痛而弯曲了些,他突然出声。
卫庄眼神微敛:“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给赤练希望和机会。”张良挺起身。莲公主,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即便在国破家亡后那么多年,练就一身百毒不侵的钢炼本事,却依旧无法打动身边这个人,也许该谢的人——真的是卫庄,没有给过赤练这个机会——因感情而变得优柔寡断无法顾全大局坚持己见的机会。张良回头,那眼神微敛,浅得似一触即静又仿佛透过眼瞳一触即中:“走进你心里的人,会比你更痛苦百倍。”了解黑暗的人会比黑暗更沉迷,包容自私的人,要比自私更自私,和卫庄相处,除了人和,还要性和——那是一些明知深渊却不能回头的无可奈何。
“有些意思,”卫庄笑的放肆,他步上前来:“相比你们这些爱做梦的有识之士来说,现实,显得太过亲切,”他瞅着张良,“做梦,该有个限度。”他这么看着他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那个背离了鬼谷的师哥盖聂,那些说着所谓梦想的人,究竟得到的是什么?为什么总是紧紧拽着不肯放手,哪怕众叛亲离遍体鳞伤。
张良回眼,卫庄的眼神是直逼的掠夺,不避不躲,而他只善眼底的微视,委婉的探索,他的唇微微动了下,如你这般平时不做梦的人,求得又是什么?他没有问出口,一些细碎的叹息随风而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张良侧过身,山顶的风有些凌乱,他的长发张扬难束,就好像这个人,即便能栓在冉冉红尘之巅也困不住他心比天高,他话语委婉缓慢,显得优雅不急躁,甚至有些要羽化成仙之觉,“良且不信,这样的人没有任何慷慨之志。”末了,他眼神滑过卫庄的眼睛。
卫庄一愣,眉有些轻皱:“张良……”他的错愕只维持了一瞬,转而大笑起来,随性一撇张良,“你的那些慷慨壮志,我没有兴趣。”
“呵呵,”张良也不介意,“要引起你的兴趣,实在太难,”他叹息转而微笑,浅浅有言,“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成败和输赢无关。”
未听得卫庄回话,张良也只是偏头望了一眼,似乎,是见到,他在笑。
淡而冷,冷却傲。
犹记得这夜月明星稀,却不知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