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标 ...

  •   03》

      到底是多年前的相遇,至此之后再无可见。

      秦王作罢了通缉,张良亦拜入儒家,求全于小圣贤庄,再至后与百家合作救墨家于秦剿。

      即便在赶往机关城的路上,张良都未曾想过,此行还会遇上何等人。

      无双鬼重创,卫庄亦受伤不轻,这是到达墨家后张良得知的情况。

      “卫庄这个负义小人!”大铁锤还在骂骂咧咧,“他忘记六国是被谁毁掉的吗?巨子干嘛要放虎归山!”想到此大铁锤就懊恼不堪,他不明白对卫庄有什么人情可讲的,“盖先生也是,那种卑劣之人,还顾念什么同门之情……哎哟,班大师你轻点!”

      “你就少说两句吧。”正给大铁锤包扎的班大师皱眉,受了伤还这么手舞足蹈的不老实,又听得那头哼哼了两句:“张良先生,你说是不是?……张良先生、张良先生?”没听到对方答话,大铁锤不由拔高了声。

      “啊?”张良这才听得有人叫唤自己,转而看到大铁锤满慨的愤怒,心下便明了大抵是何事了,他瞅了眼一直未说话的巨子,缓缓道:“他若要走,谁留得住?”

      “哈?”大铁锤不明就里的摸了摸脑袋。

      其他众人皆是明了,卫庄想留,一干人等是拿他没法,但若是要走,这房里的任何人也都留他不住——他退,完全是因权衡毫无价值的事从不值得去做,他的理智在于取舍,翻云覆雨又锋芒毕露的性格。

      “子房……”巨子步到张良身边,“他与你此前可有交集?”张良此番心不在焉,问题想来是出在那人身上。

      张良点头,轻描淡写:“他曾是韩王驾前之人。”简而言之,幼时曾有相交,张良只字未提经年前客栈一遇。

      巨子看了张良一眼:“这样的人,当真难以驾驭,为达目的不惜与敌人合作。”

      张良摇头,卫庄从不和任何人合作,除了交易,他不会与人有任何关系,所以不能称之为“不惜”,只能说他“不吝”——不吝与敌人合作——说到底,这份气魄和能耐,放眼天下,便无人能及,他张良,尚做不到如此——抛却那些国仇家恨私人恩怨的话,对卫庄到底是该钦佩的,独携流沙几人深入墨核,不顾天下言论而助秦王扫平墨家——张良有些咬牙切齿,这样的人物,是非要做对不可么?!

      死尚可惜,却不得不除。

      暗暗叹息口气,借着嘈杂独身而出,此时夜风肃肃,山间林里便都是树叶摩挲的声音,他只是静立,不言不语。

      风肃尘暗,隙虫寥寥。

      机关城众人皆忧心于此战元气大伤,商策着朝东退去,这一趟百家齐聚,结果如何尚未可知,他是忧心,也是思虑,这一路行来,少不了见暴虐暴政,这世道真是越发的混乱了,对此深感有心无力:“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他低头,国破万里,涂炭三千,何日,才能复我山河,重整天下?

      “本性果然是人最难改的习惯。”林里有凤啸之声紧随这一句冲天而上,一朵乌云蔽了月光,周围沉寂黑暗。

      张良耳旁一跳,却不是惊愕,转而笑了起来:“先生也是变本加厉啊。”多年前得嚣张至今说是狂放亦不为过,明知诸子百家齐聚机关城,还在此逗留,任意妄为这样的话,真是适合卫庄——不过,很显然,他是个有资本任意妄为的人。

      “哦?”卫庄步出树影,就在云开见月时,光影投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夜风拂起白发如丝楠烟般缭绕得更加妖曳,那年的冷傲些许的化成了称之为艳的东西,风啸肃然,封尘绝艳,他很少正眼看人,通常是侧着身子,睥睨天下的姿态冷笑着嘲讽,可偏又觉得那份嚣张恰到好处,反衬了这势、这剑、这人。

      张良这一愣间,忽闻林里有尖啸突起,好像隔了千重万重偏又似在耳边,刀刃霎时背光逆袭而来,顿有一种跋扈的肃杀之意,鲨齿掠过脖颈的时候,冰冷的剑气让他有一瞬的失神,剑刃的反光炫过卫庄脸庞,还未等反应,卫庄的剑已然收势落地,眨眼之间,落叶摇摇晃晃碎成两段飘零在张良发前,他惊讶的转身,才发现,身后的树旁倒着两个暗中窥视的秦兵和散落的弓弩白羽,一人身首异处,一人吓的瘫软在地——卫庄的剑劈的是落叶,杀人的却是那凌人刺骨的剑气。

      到底是盖聂的师弟,现任的鬼谷先生。

      “回去告诉李斯,不守规矩的人,就连交易的价值也没有。”他一喝,唇角仿佛还有着笑意,只是笑意达不到眼角,那叫冷笑,虚伪的冷笑。

      捡回一条命的秦兵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的逃去。

      鲨齿在他手下拄着艳红金花,还有些不知的血渍,懒得拭去,好像黑夜里一缕幻化的幽灵,连同着那人也变的妖艳起来,那种艳,是与生俱来的锋芒,无法模仿和比拟,一动一静皆可天地肃杀,三千俱灭。

      飘散的血腥在这样的夜里,靡靡而开,染墨酌妖。

      张良看着尸体,卫庄却连眼神也吝啬于它:“天下大势,与我何干。”助李斯还是杀秦兵,都无关于天下大势,而对于卫庄来说,一个必须习惯于随时死亡的世道去讲求仁义善道,那才是荒天下之大谬,所以名声这种东西,谁会去在乎?!

      张良回神,眼眸落在卫庄的颈侧肩胛处:“盖先生还念你是同门,看来下手未重。”暗红的血渍镶嵌在同样暗色的衣袍上,模糊了原本的轮廓,隐匿了悲悯和沉重,就像眼前的人一样,再也看不出喜怒哀乐。

      卫庄看了张良一眼转而笑的很古怪:“张良,关心敌人可不是件好事。”

      “敌人?”张良闻言轻笑,“良的敌人若都如先生这般,倒也不是坏事。”

      卫庄瞥他一眼,张良这个人巧舌如簧,言语间句句针锋倒不见什么恶意,难怪儒家那群老古董都要败在他的口舌之下,如此一想也懒得和他在唇舌上多费心思:“这么晚来见我,不会就为了磨嘴皮吧。”

      “先生以为呢?”张良退开一步,“良昔日年少轻狂,谢先生教诲。”他竟然交叠了手背,做了一个毕恭毕敬的揖,天知道张良这放肆顽劣的性子,即便再儒家也甚少会如此身心谦卑的时候——那显得,张良,真心诚意。

      卫庄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不承认,不否认。

      张良眨眨眼,总有些不期然的狡黠在你还未预料的时候溢满而出:“不过,再给良一次机会的话,良还是照做不悔。”

      卫庄愣了下,也只是转瞬即逝,他突然哈哈大笑:“张良,我现在才发现,你和我,还是有共同点的。”

      自私——甚至自私的不留追悔余地!

      张良负手背后,站直了身,衣袍被夜风掠的嚯嚯作响,他的眼神滑过卫庄的脸落在远处,月下的山峦叠翠,自有一番料峭风景,如果除去身份立场,似乎是很容易享受这非敌非友的感觉和截然不同的气质的。“这世上,有人白首如新,也有人倾盖如故,几面之缘,不见得知教甚少。”

      “倾盖如故?”卫庄玩味的念着这个词,眼神对上张良亦不避不躲的眼睛,明亮的有些清澈,好似撇去了那些……故意隐藏的污秽。“尚不知,儒家三当家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真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他看到张良隽秀的脸庞未有波动,才低道了声:“反秦,有那么重要?”

      张良脸色瞬变,好像是急掠下的苍凉,原本白皙的肤色在月影下显得不带一丝血质,他扭过头,没有说话。

      还是和从前一样,韩国——终像是张良心头的一根刺——所作所为,皆是为此——哪怕冠了再多的借口——不过,都是私心作祟!

      “良,忘不掉。”张良的口中,隐隐淡出一句,是咬紧牙关不忍诉之的血肉之恨,还是山河雪耻再不复前的国仇之怨,卫庄并不想去明白。

      他只是看着张良白皙姣好的面容因为隐忍而微微开始有些泛红,隽秀的线条也不再显得柔和——

      忘不掉?

      有些东西,并不是要人去遗忘,有些东西——即便再不愿也必须去习惯,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终有一天,你会无坚不摧——

      张良,自此亦不曾明白——就好像他低眉顺势,还是会自然而然的念着那些旧人旧事,纷乱世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卫庄的声调算不得讽刺,微微的上扬有些压抑的味道,好像用这样的方式琢磨着张良那些心思。

      在张良错愕的眼神下,卫庄的唇角瞬间化成了魇笑,仿佛这是专程留给张良的表情,“不要装作胸怀天下,张良,”卫庄冷笑,“承认自私,不见得是坏事,起码,对自己诚实。”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扬起的风尘看不清轮廓,血色就被夜吞噬。

      黍离。

      卫庄无谓,更是不屑。

      乱世之中,天下真心,显得卑微又渺小,拿着什么幌子又去做什么壮志。

      自私,真是个好东西,不需要掩饰,不需要借口,更不需要冠冕堂皇巧言令色。

      有勇则尽其勇,有谋则成其谋。

      对自己诚实,是最好的奖励。

      夺取还是侵占。

      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便足以。

      张良看着黑夜吞噬掉那同样阴暗的衣袍,他想起多年前客栈的一遇,那个人说他不知死活——不知死活——连自己都没办法掌握自己的生死的话,还谈什么天下——他一直都认为,那个人的话,没有错。

      他想,他和卫庄确实有些相同的地方,只是他选择隐忍,韬光养晦,而卫庄选择挥霍,锋芒毕露。

      他回身,见到一袭白衣隐着血痕,那人依剑而立,正是盖聂。

      “张良先生可知自己在做什么?”盖聂神色淡然,不惊不诧,很显然,他自是看到张良与卫庄相谈,这个时候和一个死对头相交,不像是什么好事。

      盖聂只是一问,也仅此一问,并不想要答案的转身便要离去,张良微微垂眸,并不显得担忧和急躁,“盖先生留步,良尚有一问,”张良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清亮却温婉,林里山间夜泉溪涧的声音,恐怕也不过如此,“盖先生,你当他是什么人?他笑道。

      “师弟。”回答的人不假思索。

      “仅此?”张良挑眉。

      “……”盖聂转身,定定的看着张良点尘不惊的眼眸,“还有……不可深交的,朋友。”

      不可深交……张良笑意渐浓。

      “你呢?”盖聂微微蹙了下眉。

      “哈,良虽不算愚笨可也算不得有过世的聪颖,我从未当他是朋友,”张良顿了顿,声音仿佛沾染过夏夜里清溪的味道,温柔却凉薄,“而是,倾盖如故的,敌人。”

      盖聂一愣,眉目一垂微微收敛,低低道:“在下明白了。”他转身,在张良的身侧,截然相反的方向。

      其实懂一个人,未必要靠朝夕的相处,有时一个眼神,一句话语,是出自肺腑还是口是心非,都是探究的眉目。

      每个人都不能要求别人像自己那样生存。

      每个人去都会为自己的生存用尽一切方法。

      盖聂、卫庄、张良,还是天下众人、芸芸苍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