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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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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寒鸦栖复,风消尘杳。
如果说人一生总有个最落魄的时段,那说的一定是此刻的自己。
倘若父亲在世,那诗书满腹儒雅温和的韩相恐怕也会劈头盖脑一顿痛骂他这无知无畏的小儿做下的乱事吧,可是,他至今仍不觉得有何过错,若真追悔,唯恨那一锤没有砸碎秦皇的马车,没有令嬴政血溅当场!
所以哪怕这一个月来为了躲避追缉掩人耳目而风餐露宿不修边幅他也没什么可怨可悔的。
张良隐在客栈墙角的小桌旁,及腰的长发刻意随意的拢起,额前的碎发胡乱的临风摇晃,看不清楚原本隽秀的脸,衣衫褴褛也不见光鲜亮丽,旁人看来大抵只能想到什么落魄书生吧,他只顾着自己,门里三三两两的出去几个食客,门外的夜色里又风风火火的勒停了马下来了几人——马的嘶叫低沉,只一瞬就吐了气息顿在当场,马蹄零碎但是整齐,张良侧耳听着,可见训练有素并非普通的马队,但这几人中却只有一人稳稳地进了门,坐在了他隔壁的小桌,人声鼎沸中,张良似听闻那人点了烈酒便没了下文。
多听少言,更要少见,直觉来人目光落在自己周身一瞬,张良压低了头,如今通缉令依旧存在,他行事做事,当谨言慎行。
鱼龙混杂处才是最佳的隐匿地点,张良桌上的一壶清茶被满客栈的酒气熏去了茶香,张良拖着半碎的步子才迈开的脚被桌下不知什么东西绊住,柔软却无法感触的滑动,下一瞬他已经“扑通”的摔趴在一柄乌金暗硫红纹的疏齿剑旁,想来是那人的佩剑,而那主人不言不语也没有要扶的意思,剑刃折射出烛火的橘色,像极了凛冽的寒光,在脖颈侧幽幽冰凉,一眼就可削骨割肉。
心下猛然一跳,仿佛不用闭眼就能浮现当日秦王碎裂的马车,血肉模糊的人影交错,张良咽下嗓子口的气定神,看到玄黑的大氅下一样黑色的靴子没有任何动静,那人就这么好整以暇的坐在位上拄着剑,他才狼狈的爬起身就听闻头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丝毫压迫感,几缕白发与自己的黑发相衬交错:“博浪沙刺秦,你还真是热血。”张良身体一僵,脸色霎时苍白,这声音不大,在嘈杂的客栈里甚至分不清楚,但是却能清晰的落在耳畔,惊恐之下抬头就不期然遇上对方眼眸,几分辛辣嘲讽,几分疏离淡漠:“张良,我还从不知,你居然是个如此……”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好像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顿了顿才再开口,“如此天真无知的人,”他冷哼了声,真是无知者无畏,就连神情也瞬间变得冷峻起来,“不知死活。”
张良的脸顿时涨红,张了张口的下一秒狠狠的咬唇自缚,想反驳的话被自己瞬间浇熄怒火的冷静控制——跟前的人虽然狂放却说的没错——一点也没错,他不曾悔博浪沙刺秦一事,却未想过这连月的通缉下有多少无辜之人遭受牵连,所以,他根本没资格去反驳叫嚣,他扭过头,一声不吭的承受。
“哦?”对方看到他身侧紧紧攥着的双拳倒是惊讶的笑了一声,“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能忍,”所谓的赞赏中依旧不冷不热的带着些许轻视的高姿态,“看来并非那么一无是处。”
真是好生狂傲的人!
张良自小到大尚未被人如此评价,他皱眉咬牙:“先生,”他的眼神落在那柄寒剑上:“我们可曾见过?”眼前的人对自己的脾性捉摸的五五六六,又唤的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相识之人,即便不是友人倒也不像是敌人,这一行有三,唯有这人入得店来,张良虽受得小辱却也是个打小自视甚高的人,莫不是眼前这狂人只为了讽他刺他而来,倒是自己当真不记得这一号人物。
“先生?”卫庄大抵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意思,不知是不是心情好了些许,连声音也微微有些上扬的幅度:“韩相小公子贵人多忘事。”他转身便要走,似再懒得多费唇舌。
“等一下先生,”张良一急,慌忙起身,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他弯腰回身倒了一碗清茶在桌案上,“可否,与良饮了清茶再行攀谈?”他问的恳切,卫庄回头看到他——彼时而言,张良不过方刚的少年,碎发随着夜风拂过那张清秀但还稍嫌稚气的脸,和幼时相比究竟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他安静的站立一边,显得谦卑真诚,呵——当一个原本尊贵的人放低了身段,卑微的言语相谈时,换做旁人,大抵是不会拒绝的,不过很可惜,对卫庄来说,贵卑——没有任何意义。
“茶是好茶,”卫庄略微勾起的唇角显得嚣张又不屑,“不过,我没兴趣。”他踏出客栈时,身形足将栈内烛火的光芒挡住,在黑暗的街道上投射出巨大又带有压迫感的身影,转角处,玄色的大氅一扬,像卷了漫天尘土烽火连城月下,而他,就如此消失在眼前。
张良看到他桌案上的烈酒,原封不动——这样的人,心情佳或者不佳都不是他喝酒的理由,转而眉眼一垂,手指触碰到自己那碗茶,微微用力,“喀”茶翻到在桌上,茶水肆流了满桌,张良看着,细长的手指莫名的搅动了几分,眉头蹙了又展,旋即也出了客栈。
桌案的水泽慢慢浸透,蔓延上那指尖描绘的字。
庄。
卫庄。
曾经的韩王驾前最出类拔萃之人。
如今的鬼谷主人,
我行我素,嚣张狂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