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梦 第一部 地球之殇》潇湘幽兰

3、云轩

　　二十一世纪，北京。
　　闷热的午后，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这些从小就被铺天盖地的作业、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学生，到了高三，真的已经快要累垮了。
　　云轩实在不忍心斥责他们在课堂上打瞌睡。他知道，这些尖子生通宵学习是家常便饭，每天的睡眠时间少得可怜。机器过度运转也会不堪重负，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他索性不再讲课，让他们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自己一手托腮，伏在讲桌上看书。几个硬撑着不敢闭眼的学生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便也趴了下去——委实撑不住了。
　　他才来这所重点中学不久，之前在国外读书，对教材还不太了解；偏偏刚来就被安排到高三的尖子班，压力不小。此时，翻看着课本，他不由得蹙眉。忽然看见《采薇》一诗，却又是一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云轩永远忘不了几年前，在大学校园里，他手持一本《诗经》，指着这首诗对最好的朋友说:“雨霏，这诗里有你的名字呢。很美的诗句！”
　　诗美，人亦美，青春最美。
　　“万两黄金容易得，人间知己最难求。”对于他来说，真正的知己唯有萧雨霏一人而已。还记得那一年，他们还是刚刚踏入大学的青葱少年；相识恨晚，他拉着雨霏的手，说：“似水流年，我不需如花美眷①，但求一挚友、知音，流觞曲水，共赋诗篇。”
　　①《牡丹亭》里有“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从前，他极爱弹筝，而雨霏喜欢吹箫，两人经常合奏。大学毕业前夕，他甚至与他一起弹唱过《长相思》②:
　　“鉴水流，洛水流，两地相思无尽头。无尽头，离人多少愁？无尽头，离人多少愁？
　　鉴水流，洛水流，两地相思春复秋。春复秋，何时续唱酬？春复秋，何时续唱酬？”
　　本来还有一段：
　　“鉴水流，洛水流，两地相思春复秋。春复秋，月圆人相俦。春复秋，月圆人相俦。”
　　②越剧《相思曲》的插曲
　　然而，现实中的结局截然相反。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奏。而今生死相隔，正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想到这里，云轩情不自禁落下两滴热泪，可是自己并没有发现。直到有人叫他:“姜老师——”他才回过神，发觉自己流泪了，赶紧揉了揉眼睛。
　　“集体会周公是我们不对，都怪我失职，没有监督好这大家。但您也不至于哭吧？像个女人了！”班长王奕笑嘻嘻的说。这家伙最不正经，一天不对他出言不逊就浑身不舒服。云轩正要挖苦他两句，却听一女生冷笑着说：“王二黑，你休要自作多情，也不买一面镜子照照，你配得上人家姜老师的眼泪吗？瞧你那张脸，我都看不上。也只有你们家芹菜不嫌你难看。”众人哄堂大笑，倦意全消。
　　原来高二的时候，他们班在校园文化艺术节上表演了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王奕扮演男主角小二黑，一个叫碧荷的女生扮演女主角于小芹。其实两个人都演得很好，但是这个班的学生总喜欢损人，非说他们“演技可以，外貌不合格”，还给他们各起了一个外号：王奕就叫“二黑”，不过重点在“黑”字上；碧荷则由“荷花”变成了“芹菜”，用她自己的话说:“越叫越土了！”
　　“你也别自以为是，林妈妈！”王奕说，“咱们两个半斤八两。”
　　“混——”被称作“林妈妈”的女生大概是想骂他“混蛋”或者“混账”，可是又觉得当着老师的面说出不雅的词语不好，便瞪他一眼，不吭声了。王奕得意地瞥她一眼。碧荷拍拍手，道:“二黑哥好样的！”此语一出，大家又起哄，笑了好一会儿。
　　云轩笑道:“既然都醒了，我们继续上课吧。”一边讲知识点，一边不由自主的留意那个女生。他有个不认人的毛病，来了一个多月，仍然记不住学生的名字，只记得她确实姓林，绰号“林妈妈”。据王奕说，她爱唱越剧，而且扮的基本都是林黛玉，以前的老师便管她叫“林妹妹”。不过死党们不喜欢这个称呼，却给她叫成了“林妈妈”，还说:“别以为拿块手帕、翘个兰花指就是千金小姐，老鸨不也是那样的？你明明更像后者。”
　　说她不像大家闺秀却像青楼老鸨当然是好朋友们的玩笑话。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的确有几分像黛玉：容貌虽然不及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却也算得上如花似玉；不是特别瘦，但总有病弱之态，走在路上让人看了都想去扶一把，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最难得的是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着同龄人少有的古典气息……
　　本以为这个时代不会有这样的女孩儿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一个。云轩有了兴趣，渐渐地开始注意她。通过班主任黄婉得知，她叫紫曦，父亲是中科院院士，母亲在大学中文系任教，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可谓才貌双全。只是有些要强、多心、敏感，不免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感觉，所以不太合群，知心朋友不多。
　　听了黄婉对她的评价，云轩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她不仅仅是外表有类似于黛玉的病弱之美，连性情也颇为相像。
　　“这个女学生很有颦卿的风骨。”他忍不住赞叹。
　　黄婉笑道：“你没有看过她扮演林黛玉的样子吧？去年校园文化艺术节，她唱了越剧《黛玉葬花》，那模样，那神态……真就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说着，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本相册，抽出几张照片递给他看，果然美得不似凡间女。
　　“越剧黛玉，原先我只认单仰萍和一个朋友，现在可以加上她了。”云轩说。
　　“这就有点抬举她了。”黄婉笑了笑，“她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从此以后，云轩时常留意着紫曦，她写的作文更是每一篇都会仔细看。虽然都是应试作文，但是文笔、思想皆不同凡响。
　　黄婉看出他对这个学生很感兴趣，便告诉他说:“我也很喜欢这姑娘，她年龄尚小，却满腹经纶，有时候让我都自愧不如。我们可谓是忘年交，只是高三时间紧，不常在一起交流了。她写过几部小说，你不妨要来看看。”
　　“出版过吗？”云轩问，“或者有发到网上吗？”
　　“都没有，她说是效仿五柳先生，著来自娱自乐。”黄婉摇摇头，“而且她的文章……”她抓了抓头发，“怎么说呢，我看过两本，文字都是高度类似于《红楼梦》的，又引经据典，古今中外的诗词歌赋就不知用了多少，现在的人肯定读不下去；内容也有些——”说到这里，竟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索性用了一个“奇怪”。
　　云轩更感兴趣了，“怎么奇怪？”
　　“简单来说，就是用《红楼梦》的文字写科幻小说。”
　　“哦？有点意思。”
　　“你别看她穿上古装和古代美人一模一样，其实她脑子里除了古典文化，还装了很多东西，比如什么外星人——这就是受父亲影响了。”黄婉喝了一口茶说，“她经常说，‘诗情画意和科学技术不但不矛盾，还是可以而且应当共存的。宇宙属于科学家，也属于诗人。’总之，这姑娘的思想比林黛玉复杂多了。”
　　云轩静静地听着，心想：莫非这也是一个知音？
　　紫曦和他真有点相似。读大学的时候，教授要求的阅读量很大，阅读面也非常广。任是名牌大学，图书馆的藏书也是有限的，根本不能满足；买呢，正版书籍太贵，盗版又信不过。于是，大家都改读电子书。教授是个老不休，对此极为不满，三番五次地说:“你们学习古典文学的，一天到晚对着电子书看像什么样子？没有了墨香的阅读还算是阅读吗？你们想想看，落红成阵，美若天仙的林黛玉拿着一本电子书……这会失掉多少味儿？”
　　“你为什么非要把传统文化和现代科技对立起来呢？”云轩最先沉不住气，连敬语也不用了，“照你这逻辑，只有前人的才是好的，今人的都应该否定，那当初又造纸干什么？要印刷术干什么？蔡伦、毕昇都去死算了，人类就该永远把字刻在乌龟背上！”他伶牙俐齿，说得教授无言以对，指着他说了句：“我记住你了！”便拂袖而去。本来是想报复他的，但是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之后，又当这件事没有发生了。因为这一次顶撞教授，他成了学校的名人。他和雨霏不久也相识了。
　　又想到了雨霏！云轩暗暗叹息，想道：“我果然还是无法忘记你。”昔日的点点滴滴重又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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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话说······还是那句，若有朋友看，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