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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论剑台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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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清玄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主儿,那次的难过几日之后便被消弭,她还是欢喜唐然得紧。
平时听经与习武的时候清玄得了空就要去看唐然,显摆她从师兄师姐那里抢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
唐然最初还是不大搭理她,被她缠得紧了,也会和她说些话,单是这微弱的回应就能让清玄高兴很久了。
过了这么多天,唐然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终日闲在屋里,观雪读经也有些倦了,再者她想看看纯阳宫的景色,正好这日雪差不多停了,她换了衣服便出了一直养伤的屋子。
不知不觉走到太极广场,一抬头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提着剑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她面前一个穿着银色道袍的青年男子似乎正在教训她,一副摆明了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唐然没有说话,也站在原地没有再动,随便地找了一棵树靠着,神色淡淡地看着前方。
「你这招太虚了,出手太快,稍微一打你的剑就要掉了,这套剑法已经教给你几天了,是不是没有好好练习。」大师兄清衡严肃地看着清玄,想狠狠训她又终究是下不去手,清玄心虚地不停点头,一边暗自吐了吐舌头。
清玄打起精神,提剑就要再试一试刚才练失败的招数,眼角余光一扫却发现漠然靠在一旁树上的唐然,很快就收了剑朝她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清玄的声音里带了惊喜,似乎很是意外唐然会出现在这里。
「闷紧了,出来走走。」「噢。」清玄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不太认真,刚才被师兄训了,让你见笑了。」
唐然眼神一定,掠过她往后看了一眼,目光很快便收回来,淡淡地对着清玄说:「才来,没有全部看见,但是此刻你若是不好好练习,你师兄怕是要罚你。」
清玄心下一惊,回头一看,不远处清衡右手执剑背于身后,正似笑非笑看着她,道袍被风鼓得飘动不止,仙道之风在清玄眼里看起来却是面目狰狞。
「……」清玄冲他赔了几声笑,玉衡嘴角微微抽了抽,最终摇了摇头冲她摆了摆手兀自随清玄去了。
整个纯阳宫都知道小师妹清玄因为那个伤得很重的小姑娘操碎了心,清衡自然也不例外,摆摆手便放了人,反正也是毫无办法。
「我影响你了?」唐然看着她师兄妹间的这般互动,语带疑惑,眉心微蹙。
「不。」清玄看着她要走,下意思地开了口,她反应很快又补了一句,「大概是我今天练得太辛苦了,大师兄就提前放我了。」
清衡还没有走远,听到清玄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饶是道骨仙风如他,也狼狈地被自己的道袍下摆绊了一下,小师妹看来真的是没得救了,他在心里暗诽。
「别管他了,哦对了,你要不要试试我的剑,师父给我的,挺好的一把剑。」清玄一直把她的剑当宝贝,这时候在唐然面前提起,多少又有些炫耀的得意心思。
唐然看过去,清玄的剑的确很好看。剑柄是蓝黑双色延绕而成,剑鞘是暗金色,剑身细长却不单薄,微微地泛着寒光,看上去是把好剑。
「我不善使剑。」唐然轻声说,瞬间戳破了清玄的小小心思,「我们那里,都是用弩箭和机关的。」
「噢。」清玄的声音有点失望,但很快又轻快起来,「想起来了,师姐跟我说到过唐家堡的,对了,你的兵器有没有名字的,我这把剑叫‘开阳’。」
「兵器……需要起名字的么?我没有不离身的兵器。」唐然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从不离身的,还是我的机关匣。」
「嗯。」清玄点了点头,把剑收起来,她们俩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沉默中有种微妙的尴尬。
清玄突然在这时候笑出声来,唐然不解地偏了偏头看她,清玄负着长剑,懒懒靠着树,眼睛笑得眯成一弯新月。
「笑什么。」唐然语气有些错愕。
「你今日与我说了许多话。」清玄下巴微压,笃定地咬着这句话,眼里流着欢欣的光。唐然被她这句话一下子噎得不知道怎么接了,淡淡嗔她一眼,却被清玄含着笑接过去。
「我本以为纯阳宫都是温如玉淡如雪的人,没想到。」唐然没说完,话就被清玄接了过去:「哪有那么多‘本以为’的,你要笑我说出来就是了,说这么多七七八八的话做劳什子。」
「你看你哪里有点修道之人的样子,油嘴滑舌。」清玄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说:「师父说过,道在不可见,你若是看见了,就不是真的了。」
「……」唐然说不过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你难得出来一趟,我带你去看雪吧?」清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已经拿定了主意。
唐然看清玄一眼,纯阳宫分明处处都是雪,一般的肃穆庄重,又哪里需要被她「带」去看的。
清玄冲她摆了摆手,俨然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道:「跟我来便是了,不一样的。」
唐然被清玄牵着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抗拒的,她不大喜欢与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只是清玄的动作是轻快的,她一时间有些赶不上,下意识地就抓紧了些。
清玄默不作声地握住唐然的手,带她往记忆中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清玄找到一个点突然不再动,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唐然的手,「师姐果然没有骗我,这里很好看。」
她们站在一处开阔的平台之上,不像太极广场那里四周还有用素洁白玉雕刻而成的栏杆,这里几乎四周都是没有阻隔的。
地上的落雪被负责打扫的纯阳弟子清理得干净整洁,四周稀疏地种着遒劲的青松,长枝自由而随意地延伸。
空气里是冷冽清爽的冰雪味道,抬眼望过去,四周有参差交错的山,无一例外都覆了雪,面前的视野却是极开阔的,不像唐然居住的地方那样总被遮去大半。
纯阳的天空并不是纯粹的蓝色,更大程度上在蓝透着绯红,再远的地方就是明显的淡紫,尽显祥瑞之气。
唐然想起来唐家堡的样子,神秘而朦胧的暗紫色,天空白日里是墨蓝,到夜里大多数时候都是重紫。而且她记忆里的唐门总是下雨,迷蒙细密,许多东西都在看不清晰中多了风情。
纯阳与唐门,不像的地方太多,如今在这异地,唐然倒有些想念起家来。
「这个地方,唔,师姐告诉我叫论剑台。」清玄摸了摸头,总算是想起来了这地方的名字。
唐然点了点头,看上去真的是个好地方。随后她就看见清玄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把右手抽出来,在她面前忐忑而谨慎握紧成一个拳头。
「来,猜猜这是什么。」清玄边说还边在唐然面前晃了几下,尾调上扬,十足的孩子气。
唐然抿了抿唇,并不为所动,淡定地就这样凝视着清玄,墨色眼眸深邃。
「……」清玄知道她是不会有和自己猜的心思了,撇了撇嘴把手松开来,她手心躺了一块精致的小银锁,上面刻了「岁岁平安」这样的字样。
唐然有些惊讶,挑眉看了清玄一眼,清玄把手伸过去些,不情不愿地说:「送你的。」
「无功不受禄。」唐然显然没有收下的意思。
「……」清玄拎着长命锁的上端,凶巴巴地塞到唐然手上,说,「给你就收着,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唐然看着清玄气鼓鼓的表情,莫名心头一动,攥紧了手上精致的银锁,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头。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无趣。」清玄把锁交给她之后就赌气背过身去,声音里明显还憋屈着。她一身宽大的道袍随着山风飘荡着,笼在她瘦削的身体上,愈发显出不合身来。
唐然在她身后,目光掠过她看向远处紫气浮动的天空,眼里是天空映射的点点绚烂的光华,璀璨莫名,可惜清玄没有看见。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你无趣的样子我很欢喜。」清玄的声音闷闷的,被风吹得零散,唐然却一字一句都精确地捕捉在了耳朵里。
看到这样的清玄,又想起之前清玄各种咋咋呼呼的稚童模样,唐然唇角微勾,面上现出一抹清浅的淡笑,让人很容易就想到天光映照下纯阳雪初融。
然而清玄一直都是背身长立,依旧没有看见。唐然手里仔细捏着长命锁,在她身后看着她,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风偶尔会把枝条上的雪拂到地上,「簌簌」的响声在静默中清晰可闻。
清玄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她与唐然最后一次这样双方面对面地交谈,再之后她二人在乱世中两相离散,却始终都没有一场体面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