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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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咳……咳……有……人……」还没有说完，满身是伤的小姑娘就摔倒在雪地里。她一路艰难地走过来，身后都是一路滴落的殷红的血。
「无量天尊，谁下的这么重的手。」纯阳宫出来换岗的守门弟子本来一脸疲惫，看到这一幕很快便醒觉过来，其中一个让另外一个人继续看着宫门，自己抱起这个伤重的小姑娘小心地往里面赶。
大堂里，清玄跪立在她的桌案前，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念着《道德经》，她还是小小的一个，却梳了古板的发誓。道袍穿在她身上不太合身，小孩子生性爱动，清玄好奇地东张西望，结果被走来走去巡视的师父敲了一下脑门。
「嘶」清玄吃痛地呻吟一声，眼睛顷刻变得水汪汪的。这时候抱着那伤重女孩的弟子急急地跑进大堂。
老道刚要开口责怪那年轻道士的不知轻重，目光在触到他怀中女孩伤势的时候就停了动作，清玄看不见那师兄手中抱着什么，只是突然看见师父的面色凝重起来。
她好奇地支起身子，极力地向前张望，却一下子被小道士染血的道袍吓得缩了回来。小道士将怀中女孩抱给老道的时候，清玄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精致仿若玉雕的面孔，因为失血太多而显得过分苍白，脸上还有蹭到的血迹，早就凝干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该有多大仇，才能把人伤得这么重啊。」清玄在心里感慨道。
老道接过那女孩，面容严峻地扫视了堂下坐着的道童们，开口道：「我先带这位小姑娘去医治，你们把讲的经自己再细细温习，切不可偷懒。」
清玄跟着周围的人含糊地应了声「是」，就看着师父带着那人从堂后走了出去。
正是冬天正寒冷的时候，清玄捧着经书的手被冻得麻木没有知觉。她宽大的道袍被她的小动作弄出许多褶皱，她就那样跪立着，和周围的师门弟子继续诵经，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凝成漂浮着的冰霜。
唐然清醒得很快，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翻身的动作牵得身上的伤口阵阵地痛。她咬了咬牙，抬眼看向头顶。
她记忆里最后一刻看见的是纯阳宫厚重的大门，还有门后屹立的青松与随处可见的积久不化的雪。现在她睡在温暖的被子里，全身都被包得细致妥帖，眼前是实木的床顶，吊挂的床帘以中心悬挂出为支点向四下垂着。
「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疲惫中夹了喜悦，好像在旁边等了她很久一样。
唐然被这突然发出的声音扰得头疼，她看见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站在她的床边，穿着一身有些宽松的道袍，头发被一根木簪束成道髻。
清玄对唐然很好奇，因为她突然的出现与她神秘的背景，她想去探寻唐然背后的故事，就不顾师父的告诫每次偷偷地守在唐然的床前。
现下她守了大概两个时辰，如果不是拿了从师兄那里抢来的话本，清玄恐怕会栽倒在床边沉睡过去。唐然醒来的时候她是很惊喜的，手上的书掉到地上都没有注意。
清玄耐心地说：「这里是纯阳宫，你不用担心的，那些人不会来的，你不会再有危险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话本里一贯的剧情来推算，觉得唐然大概是被一群仇家追杀了，于是就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唐然阖了眼眸，过去的事情她并不想再去回忆，她睡得太久，想一个人好好地呆会。
偏生清玄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她把凳子往清玄的床边又挪近了一点，托着下巴跟唐然说着最近宫里发生的趣事，她人小知道的事情也不多，都是师兄师姐互相编造出来骗她的，她却都以为是真的，添了油加了醋，信誓旦旦地说出来。
唐然面无表情没有理清玄，她尝试运起真气，却只在丹田处得到一点微弱的回应，那些零散的气甚至不能聚在一起。
唐然心里一惊，要去摸腰间腕间缠着的暗器，唐门善机甲暗器之术，她虽年幼，为了保身爹娘也教给她许多，她平素谨慎，暗器都在贴身的地方放着，如今一摸却摸了个空。
「你是在找这个吗？」清玄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个小匣子，解开锁扣，唐然身上的袖箭与毒针盒都在里面，没来得及擦拭，上面还有斑驳暗沉的血迹。
清玄又将锁扣轻巧搭上，放在唐然的枕头旁边，说：「师父他们给你治疗的时候，怕这些东西不小心伤到了你，就取下来放在匣子里，等你好了点再放回去就是，没有人拿，肯定不会少的。」
清玄想到她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着实被惊了一跳。她们一般年纪，没想到唐然却随身放着这些看起来危险致命的东西，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清玄师父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眉关紧锁，清玄只从他与一旁师叔谈话中听到了零散的「蜀中唐门」等字眼。清玄去问师姐的时候，师姐跟她说了「唐家堡」这个地方，还告诉她那里的人都冷漠而危险，对他人很少有信任，他们尤其擅长机关暗杀之术，堡里人重亲情，就像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一样，只是他们与人相处要更疏离，没有藏剑那般的大度豪情。
那唐然也会是杀手吗？清玄想了很久，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了，「不，不可能的，她还那么小。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真惨呐。」清玄对唐然的好奇里还有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疼和怜惜。
唐然面容平静，看着清玄把装着她暗器的匣子放在她身边，接着便目光一转看向清玄。
唐然有一张很好看的面孔，虽然年幼，但是隐隐地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不同于清玄的灵动活泼，唐然的神情是淡漠又冰冷的，薄唇淡淡地抿在一起，墨瞳满里是「生人勿近」的疏离。
清玄并没有被唐然周身散发的寒气给吓住，她性格天真单纯，待人总是热情活泼的。更何况纯阳宫处在华山之上，一年四季几乎都被白雪覆盖，要说冷的话，她早就习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玄在不用练字听经习武清修的时候都会来找唐然，带来各种好吃的零食，说着有的没的的闲话。
唐然的伤痊愈得不慢，几日工夫已经可以勉强地下地行走了。清玄喋喋不休的时候，她都坐在窗边看雪。
清玄很小便是孤儿，被扔在华山一处峭壁的岩石边，被外出归来的李忘生捡到，交给宫中讲习经文的老道收养，自小生长在纯阳的她早就对日日都差不多的雪景心生厌倦了，心里非常不理解。
对于她的这些带孩子气的抱怨，唐然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她安静地坐着，后背挺得笔直，就像身上没有那些可怖的伤痕。
这一日没有下雪，几个下山采买的师兄带了新鲜的甜点回来，清玄在师父放他们去休息之后拿干净的绸布偷偷包了几块往唐然这边送过来。
对于清玄不敲门便进来的行为，唐然已经习惯了。她手撑在窗台之上，看着窗外苍松枝上厚重的积雪。空气寒冷凛冽，她恍若不觉。
清玄搓了搓冻红了的手，从怀里取出包装齐整的糕点，向唐然那边递过去，轻声问道：
「我听师姐说，你是唐家堡的人，那是什么地方？」
唐然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出动作。清玄吐了吐舌头，将那大半块糕点收回，心疼地放进自己嘴里。
「是有什么仇家吗？你当初全身是血过来，吓死我了，但是你那时候真好看。」清玄嘴里嚼着桂花糕，仍然说着话，一不留神被呛着了，撑着桌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唐然看着清玄被涨红的脸，皱起细长的眉头，从桌子上倒了杯水给她，终于开了口：「慢点。」
清玄将水吞下去，又咳了几声这才好转过来，捧着水杯笑眯眯地看着唐然。
唐然被她莫名其妙的笑容惊住，打量着清玄。清玄又开口说：「你的声音真好听，就像讲武的大师兄腰间玉佩碰起来的声音一样。」
唐然面无表情，又将先前看着清玄的目光投回了远方。
「为什么不多说点话呢？这些天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却只跟我说了刚才那一句，不对，一句都算不得的，只有两个字。」清玄觉得不顺意的时候就会嘟起嘴来，这几日她每次来找唐然，到最后总会嘟起嘴。
如果是她的师兄师姐，甚至是她的师父，都会受不了她这小小的撒娇动作，尽量去满足她所提出的要求，前提是不过分的话。
可是唐然似乎不吃这一套，清玄所有的撒娇与抱怨都徒劳无功。清玄甚至怀疑自己就是在她面前放肆地哭，唐然也不会给她任何她想要的反应。
唐然是一本太神秘的书册，旁人读不懂，也没有机会去读她。清玄屡战屡败，却仍然不气馁，依旧在坚持。
「你很吵。」今天唐然却开口了，好像终于受不了清玄的聒噪，「我觉得很烦。」
唐然以为清玄要伤心地黯然离开了，可是她没有。反而是托着腮望向她，眼里又蓄满了满足的笑意。
「你看你又说话了，你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诶。」清玄说。
「……」唐然将头扭向一边，淡淡道，「无药可救。」
之后任清玄再怎么说再说什么，都像一块石子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花过后便是让人窒息的沉默。
清玄突然就觉得没有意思了，就好像坚持很久去做的一件事情，突然意义被抽空，再没有动力。她走的时候，唐然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依旧是毫无反应地坐着，后背绷得笔直就像即将发出的利箭。
那时候将近傍晚，天空是明净而暗沉的灰蓝色，云层堆得很厚，从山上往远处看过去，方才坠下的夕阳给天的边缘蒙上一层细致而华美的金边。
树上、山上、岩上和房屋上都堆了雪，地上的要么被扫尽要么被人踩出杂乱的脚印，偶尔会有枝条不堪重负而折断的声音。
清玄突然觉得，这华山之上，伴着终年不化的雪求取大道，是真寂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人生若只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