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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好!”戚少商将剑往地下重重一插,声如龙吟,震得头顶的树叶都簌簌作响。
      顾惜朝抬头望了那树一眼,朗声道:“树上的朋友也该下来了。”
      戚少商一惊,与穆鸠平同时向上看去,但见枝叶一分,一个绿影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却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眼中有三分恍惚。
      “这位姑娘……”戚少商便待开口相询。
      那绿衣女子却摆了个噤声的姿势,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叹气道:“又追来了,真是冤魂不散。”随即向戚少商与顾惜朝微微一笑,道:“二位千万别对人说见过我。”一闪身,已消失在树林中。
      “大当家,这女人在搞什么鬼?”穆鸠平满腹疑问。
      戚少商却如未闻,只顺着顾惜朝的目光望去,只见尘烟滚滚,一队人马正向这边急驰而来。
      为首的汉子见到他们三人,猛得一提缰绳,那疾奔的马竟然硬生生停了下来,那一条膀子怕不有千斤之力。那汉子骑在马上,踞傲地道:“喂,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过去?”
      戚少商正在想要不要说“没见过”时,顾惜朝已然开了口:“是个绿衣女子?往东去了。”
      “当真?”那汉子似乎并不太相信。
      顾惜朝漫不经心地道:“你大可不信。”
      那汉子深深瞧了他一眼,终于一挥手,一行人疾向东去。
      戚少商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你竟也会救人。”
      顾惜朝淡淡道:“你怎知她是好人,也许她刚刚杀了人,放了火,正是在案潜逃的大盗也不一定。”
      戚少商默然,半响方自言自语般道:“那些人看来个个身手不弱,却不知为何要追赶那位姑娘。”
      顾惜朝嘴里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心中却早如江河入海般翻腾不定——那女子,那女子,那女子的笑容竟然那么像晚睛!一样那么温柔,那么干净。两个长得并无相像的人,笑容却怎能那样神似?顾惜朝就在那一瞬起了杀心——天上人间,那笑容只是她的,绝不能再有第二个!他的手不知不觉伸向腰间,他湿凉的指尖甚至已经触摸到神哭小斧冰冷的锋锐;可是,他却下不了手——那是她的笑容啊,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一失神间,那女子已消失了,只余下他,心乱如麻。
      可是,却又不能乱,至少也要为她阻了追兵。
      只是,却又为什么?
      看着那渐渐消散的烟尘,顾惜朝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忽然变得很脆弱,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抱着她,一路失神地走,漫无目的,一直走到了深山里,走到一座古寺前,筋疲力尽的倒下。她从他的怀中跌出,一动也不动,“晚睛,晚晴,你怎么睡得这样沉,怎么不跟我说话?晚晴,晚晴……”他无力地唤她,可是她却一动也不动。
      胸口的伤一阵比一阵疼,衣衫尽已映红,他不管,他只要紧紧抱着她,像抱着整个的世界,可是,他的世界却坠落了。
      古寺的方丈是个有道的高僧,救了他却什么也没问他;僧人们葬了晚晴,为她念经,超度,而他只是痴痴的躲在大殿的角落,整整七天七夜。他不相信她死了,他没看见她自刎,也拒绝看见她入土,他什么也没看见,所以他什么也不相信。
      她只是睡了,睡了,然后,在某一天,一定会在某一天,她会突然站在他面前,带着温柔而干净的笑容说:“相公,我饿了。”她只是生气了,所以她睡了,一切只是个误会,只要他做完要做的事,只要他实现他的诺言,她就一定会醒来。
      他日日夜夜地想,日日夜夜地念,又日日夜夜地把想念压在心底,他要压得心如止水,才能做他要做的事。
      可是,那女子一个浅浅的笑容,却如一个惊雷炸在他的心头,粉碎了一切,也绝了他最后一丝的幻想,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顾惜朝,你在发什么疯?”戚少商望着顾惜朝苍白失神的脸,有些吃惊,他眼中的绝望与疯狂简直铺天盖地,看得人寒浸浸的。
      顾惜朝被他一喊,猛然回过神来,仓皇退了两步,长袖一拂,几上的酒杯倾倒,浅碧的酒一泻而出,一如他的心,再也不能静如止水,所有思念与回忆无边无际的将他包围,整个世界都是晚晴的声音:
      “惜朝,是我。”
      “惜朝,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啊。”
      “惜朝,想不到白日烟花竟这样美丽。”
      “惜朝,我只想平平静静的生活。”
      “惜朝……”
      “惜朝……”
      “惜朝……”
      漫天席地。
      蓦的,颈上一寒,“顾惜朝,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戚少商的声音像从很远很远处飘来,逆水寒剑寒光闪闪。
      顾惜朝的神智刹那清明,面上泛起一个惨淡的笑容,斜斜退开两步,一纵身,如风般消失了。
      只余下目瞪口呆的穆鸠平,不可置信地道:“大当家,顾惜朝的轻功……竟然……竟然……”

      顾惜朝躺在船上呆呆望着天空,天上仓狗白云,风云变幻,他心如死灰。
      “晚睛死了”,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说什么重入江湖,再起风云,就算他真的了结了从前的种种,他又再向谁去兑现他的诺言?
      他的花灯再为谁亮?
      他的烟花再为谁燃?
      杜鹃醉鱼又再为谁醉?
      晚睛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顾惜朝只觉得心完全空了。他不知道船往哪儿开,也不想知道,他只是醒了醉,醉了睡,前途茫茫,生无可恋,还有什么可在意?
      一道阴影罩在他面上,是船夫,手里竟然还提了一只三棱水刺!顾惜朝觉得异样讽刺,难不成这竟是一艘黑船?
      那船夫晃了晃水刺,狞笑道:“书呆子,把银子全交出来,大爷就给你个痛快,赏你个全尸。”
      顾惜朝唇角微扬,转过头去,望也不望他一眼。
      那船夫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杀了你,不愁找不出银子来……”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怖的表情,慢慢慢慢地,低下头去,一支尖锐的竹筷正插在他的左胸上,血正慢慢流出。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顾惜朝。
      顾惜朝淡淡道:“我讨厌你的声音。”
      那船夫仿佛刚刚明白过来,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尚在半空人已僵硬,直直坠了下来,将船板砸出一个碗大的破洞,然后,他就在洞旁,一动不动了。
      江水立时从洞中汩汩的涌了进来,顾惜朝却连动也没动。也许,他就希望这样,就这样沉入江底,就这样结束生命,就这样去见晚睛。
      天空仿佛越来越远了,江水终于将他温柔的包围,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晚睛温柔的笑容,他听见有人在叫“顾惜朝”,于是,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顾惜朝,顾惜朝……”一个声音一直不停的唤着,顾惜朝终于睁开了眼,一个有些担忧的面孔映入眼帘——好生眼熟——是她——林中的绿衣女子!顾惜朝猛然坐了起来,道“是你!”
      绿衣女子好像松了一口气:“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顿了一顿,道:“你还真是个疯子,船都要沉了,你竟还躺在上面傻笑,幸好我恰巧经过,不然……”
      顾惜朝意兴索然:“死就死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绿衣女子睁大了眼睛道:“这可不像那天我见过的你。”
      “那天?”顾惜朝苦笑了一上,岔开话题道:“你呢,还在躲避那些人的追踪?”
      绿衣女子叹了口气,道:“是啊,所以才改走水路了。”
      绿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顾惜朝,你,不会再寻死了吧?”
      顾惜朝惨然一笑:“任何人死过一次后都不会想死第二次,只是,你不该救我。”
      “为什么?”绿衣女子道。
      顾惜朝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欠下多少血债?天下又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杀死我。”
      “我知道。”绿衣女子平静的道。
      “你知道?”顾惜朝有些讶异。
      绿衣女子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所有的故事我都听过,我知道连云寨,知道毁诺城,也知道你的夫人——晚睛。”
        “你,是谁?”顾惜朝皱起眉头打量着她。
      绿衣女子淡淡一笑:“我姓骆,骆晨曦,我爹就是那个爱记武林志的骆飞远。所以,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骆飞远,”顾惜朝重复了一遍,自嘲道:“想必在你爹笔下,我定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了。”
      “不,”骆晨曦道:“我娘是说你罪该万死,我爹倒赞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走错了路而已。”
      “那你呢?”顾惜朝顺口道。
      “我?”骆晨曦垂下长长的睫毛,幽幽道:“我只是,很羡慕一个人。”声音低如蚊蚋,几不可闻。
      顾惜朝也似没听见,只是眼中有光茫一闪而过。
      船舱里的空气有些沉闷,只听见船前的桨声一下,一下,又一下,甚是均匀。
      不知行了多久,船身猛得一震,停了下来,那稍公在船头叫道:“小姐,到岸了。”
      骆晨曦慢慢站了起来,道:“顾惜朝,我要在这里改走旱路了,你呢,又有什么打算?”
      “打算?”顾惜朝轻笑一声,眼中是说不尽的嘲讽与落寞,“我的仇人遍及天下,无非是等着杀人或被杀,又有什么打算。也许……”他的眉头轻轻锁了起来,目光变得遥远而飘忽,像是自言自语般道:“继续从前的那些事吧,毕竟,还有什么好做呢?”
      骆晨曦望着他,欲言又止,终于,咬了咬牙,转身而去。
      她走得很慢,但绝不迟疑。
      那船夫见骆晨曦渐渐走远,转过身来道:“这位公子要去哪里?”
      顾惜朝没有回答,却微微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凉意。
      那船夫又问了一遍:“这位公子,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顾惜朝笑容未敛,道:“阴曹地府。”
      那船夫面色大变,急退一步,将船桨横在胸前,沉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也没什么,”顾惜朝道:“只不过你划桨划得太整齐,泊岸又泊得太糟糕。若是积年的老船夫,泊岸绝不会泊得这般不稳;若是新来的,却又怎能将桨掌得如此稳当。想必你练的是外门功夫了,却又不知是哪门哪派?于我又有些什么仇怨?”
      那船夫咬紧了牙,并不答话,双手将桨一抖,已然冲了过来,长桨如棍,颇有法度。顾惜朝随手抓起另一只桨递了过去,双桨相交,只听一声闷响,自己手中的已断为两截,对方的船桨竟是熟铜所铸。不由微微一诧,只一分神间,对方的铜棍已当头而来,虎虎生风,来势甚为凶猛。顾惜朝的身形却比游鱼更滑,只一闪,便溜了开去,但棍风却也将肩膀扫得生痛。
      那船夫一击不中,更是性起,手中铜棍直舞做一团光圈,直向顾惜朝压将过来。顾惜朝也被这圈子压得气闷,左手忽得一掌击出,人趁势倒飞出去,呼出一口胸中浊气,一纵身,竟轻飘飘粘在那棍上,那船夫不由一惊,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便觉颈后一麻,人已僵了下来。
      顾惜朝从棍下飘落,道:“好功夫,外家功夫练到这般也算不易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曾得罪过哪个门派是擅长于此的。”
      那船夫嘿然道:“我绝不会告诉你。”拼尽全力一挣,口中流出汩汩黑血,竟尔死了。
      顾惜朝望着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叹口气道:“你说不说我全不在乎,却又何必急着去死。所谓舍生取义,竟便是如此吗?当真可笑。”顿一顿衣衫,转过身来,也慢慢走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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