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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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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古寺的钟声在暮色中悠长的响起。下山的路上,一个青衫男子正驻足聆听,108天,已经整整听了108天的钟声,前尘往事也不知是否想过了108遍,想通了么?
钟声渐渐停止,青衫男子叹了口气,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袍袖一挥,决然下山而去。
江湖出了怪事。
百废待兴的连云寨用度日窘,可是忽然有一天,十几个财主模样的人挑着大笔的银子上了山,满心的不情不愿,却又满脸的诚惶诚恐;几乎是一片残恒的碎云渊,忽然有一天,来了大批的匠人,连夜修补起从前的亭台楼榭;甚至就连一直苦苦寻找雷卷遗骸的霹雳堂,也在某一天的清晨,发现了雷卷和沈边儿的灵车安静地停在门外。
所有人的回答都只有一句话,这一句话只有三个字——顾惜朝。
顾惜朝却正在江边喝酒,望着无边无尽的江水,若有所思。
一辆轮椅缓缓驶近,椅上是一个白衣公子,苍白的面容,像玉一般俊美,也像玉一般冰冷,一双眼睛冷漠无情。
顾惜朝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眉,笑道:“想不到,第一个来找我的竟然会是四大名捕的大师兄无情。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见到的第一个故人会是谁,原来是你。”
无情淡淡道:“为什么?”
“为什么?”顾惜朝转过身来,望着无情,悠然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跟我很像,都是一样的无父无母,飘泊江湖……啊……不对,不对,我忘了,你跟我不一样,你跟我怎么会一样?”他自嘲地摇摇头,“你是世家的公子,虽然失去了双亲,却得以投入诸葛神侯的门下,你有家世,有背景,所以你是威名赫赫的御前总捕,所以你是名闻天下的无情,而我呢?我是什么?我不过是勾栏院中追欢逐笑的一个意外,我甚至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清楚。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纵然仰察天文,俯知地理,中晓人和,医卜星象无一不通,那又怎么样,我是谁啊?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别人眼中的疯子,疯子!我不服,怎么都不服,凭什么有些其蠢如乑的人可以衣轻裘,乘驷马,而我却要屈居于他们之下,被他们嘲笑!你说,我该不该将他们取而代之?”
无情一直静静的听着,望着顾惜朝发亮的双眼,没有一丝感情的,他开了口,话像刀子一样冰冷:“如果你也曾像我一样,被人斩断了双腿,那么,你是否也要斩断天下人的双腿,因为他们不配比你更拥有?”
顾惜朝的面色陡然一变,瞬即笑道:“我倒差点忘了你的腿,不错,单凭这一点,你就值得我佩服。好,算我说错话,罚酒三杯,那么,不是天下人不配在我顾惜朝之上,而是顾惜朝想要在天下人之上,这样总可以罢!”
无情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既已放过你一次,你又何必再入江湖,再起纷争?”
“放过我?”顾惜朝仰天长笑,“戚少商放得过我,连云寨放不过;息红泪放得过我,碎云渊放不过;雷卷已死,霹雳堂更加不会放过我;其余高鸡血的旧部、高风亮的弟子,又有哪一个能放得我过?就连赫赫有名铁手铁二捕头,不也请了你无情大捕头来会我吗?我顾惜朝双手染满鲜血,天下虽大,又有何处是我容身之地?这半年来,我虽匿身深山,但每日来寻仇的人从未断过,我还能杀到几时,躲到几时?我唯有重入江湖,再起风云,才能了结从前种种!”
“那么,你对连云寨他们所做的那些是为了赎罪?”无情的声音微讶。
“赎罪?”顾惜朝摇头道:“我赎不起。我只是想告诉我的那些老朋友一声,顾惜朝又回到这个纷乱之地了。”
无情冷冷道:“你莫忘了,有我在,就算前事不计,从此刻起,只要你杀错一个人,做错一件事,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拿你归案。”
顾惜朝悠悠道:“是吗?”忽的长身而起,沿江顺流直下,竟再不回头看无情一眼。
无情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竟然有了些倦意,顾惜朝变了,当日他眼中那种急功近利,心浮气燥的神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明的深沉与宁定,他变得更难对付了。
暮色渐临,顾惜朝的身影终于渐渐淡漠消失了。
一树,一几,一琴。
琴旁有杯,白瓷的杯,杯中有酒,浅碧的酒,酒旁有人,青衫飞扬,眉目翩然,只是眼神却是寂寂。
一曲琴音凄清悱恻,回肠荡气,只是,还有谁会听?“晚睛,晚晴”青衫人的泪悄然落在琴弦上。
蓦的,背后一声暴喝几乎搅乱琴音:“顾惜朝,你果然在这里!”
顾惜朝皱起眉:“八寨主还是这么惯于杀风景。”
穆鸠平怒道:“顾惜朝,当初要不是大当家的拦着我,我老八早就杀了你替众位兄弟报仇了,像你这种人还活在世上,老天真是瞎了眼!”
顾惜朝却犹若未闻,仍然只自顾弹琴,琴音愈加清越,只听得穆鸠平怒从心起,大声道:“顾惜朝,别说八爷没提醒你,我这就要给红袍姐他们报仇了。”大喝声中,长枪已向顾惜朝后心疾刺而去,破空之声甚为锐利。
顾惜朝却仍然未动,甚至连琴声也未停下。
穆鸠平不由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忽觉脚下一紧,暗叫一声不好!整个人已被倒悬而起,手中长枪重重落在了地上。
琴声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顾惜朝终于转过了身,抬头望着穆鸠平笑道:“八寨主,半载不见,你的武功没什么长进,威风倒是长了不少啊。怎么样,这荡秋千的滋味还不错吧?”
穆鸠平涨红了脸道:“顾惜朝你这小人,除了阴谋暗算,你还会些什么?有种的就把八爷我放下来,咱们单打独斗!”
“就凭你?”顾惜朝挑眉道:“俗话说遇林莫入,八寨主做了十几年的山大王,怎么大当家的穿上官衣还不到一年,你就连这个也忘了,你还是在上面慢慢地荡秋千,等你的大当家吧。”
“不用等了,我已经来了。”一个豪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音犹未落,人已在眼前——戚少商,那曾在梦里也不忘追杀的人就站在面前,前尘往事中,多少纠葛!
可是顾惜朝望着他,忽然只觉得疲倦,他厌倦透了从前的这些人,这些事,可是从前却不肯放过他。
戚少商站在那里,看了顾惜朝一眼,一柄飞刀蓦的出手,急速向穆鸠平脚上的绳子斩去。顾惜朝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止,只冷冷一笑,眼见得那绳子断了,才忽的一脚踢起穆鸠平的长枪,夹着风势疾向他面门而去。戚少商大惊,长剑铮然出鞘去阻那枪,顾惜朝却哪容他阻,和身向前,一剑便刺他眉心,岂料戚少商竟然并不回剑自救,拼着受他一剑也仍是要去挡那柄枪。顾惜朝眉头一扬,心如电转,剑势一回,竟不再刺向戚少商,而反向穆鸠平的颈后斩去。
“顾惜朝!”戚少商怒吼,不得已只有去迎顾惜朝的剑,一足却奋力向穆鸠平踢去,只盼能将他踢得躲开下面的枪尖。
顾惜朝冷笑一声,在半空中身形陡转,长剑亦急转直下,一剑刺在戚少商踢出的腿上,虽不甚重,但却已叫他无力再向前去。
“老八!”戚少商大呼一声闭上眼睛,几不忍看他鲜血横流的惨象。可是,却只听“砰”的一声响,伴随着穆鸠平沉重落地的呼痛声,似并未有预料中的惨象。
戚少商疑惑地睁开眼,只见那柄枪斜斜插在不远处,穆鸠平摔得灰头土脸,正自地上爬起,虽然头上肿了老大一个包,却并未见血。不由喜道:“老八,你没事,太好了!”
穆鸠平却抬头怒道:“顾惜朝,八爷我用不着你救,有种的,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顾惜朝缓缓将剑插入剑鞘,冷冷道:“像你这样的蠢人,有什么值得我杀?”
“顾惜朝,”戚少商迈前一步道:“你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顾惜朝一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戚少商一滞,随即道:“好,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你记着,现今我是六扇门的捕快,你最好别落下什么把柄在我手中。”
顾惜朝摇头叹道:“真不愧是神侯府的人,说起话来和你那个无情大师兄真是一模一样。只是,我的把柄,你抓得着吗?”
戚少商正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论你有多狡猾,只要是犯了王法,就一定会有报应的时候。”
“王法?”顾惜朝嗤笑一声,“王法不过是用来对付象八寨主这样的傻子或你大当家这样的大侠的,在我顾惜朝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无聊的游戏而已。不信?好,我不妨试给你看。”
顾惜朝伸手遥遥一指,道:“大当家可看见前面那个野店?”
戚少商点点头,顾惜朝道:“里面那个脸上有颗痣的伙计,我很不喜欢他,老是斜眼看人,我一直在想着如何让他几天吃不了饭,下不了床。”顿了一顿,回头道:“八寨主,有劳你去对那伙计说,他若再这样狗眼看人低,有人便会叫他好看。?
穆鸠平愣了一愣,摸不清顾惜朝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由向戚少商看去,戚少商虽皱着眉,却微微点了点头。
穆鸠平果然跑去对那伙计说了几句话,那伙计脸色大变,急急跑到店门口一个落魄的粗豪汉子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汉子脸色也微微一变,二人你来我往也不知说些什么,忽的,只见那汉子大喝一声,一拳打了过去,那伙计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半日爬不起来,一张嘴,更是吐落了满口的牙齿。
戚少商大惊,道:“老八,你倒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穆鸠平也急了:“大当家,我就说了顾惜朝说的那句话,别的,一个字也没多说啊。”
顾惜朝悠悠道:“不错,就是那句话。那粗豪汉子人虽落魄,面子倒瞧得紧,江湖人嘛。可看他那潦倒的样子,定然受了那伙计不少的气。八寨主那么一说,那伙计定然以为是那汉子指使的,二人言差语错,最后岂有不动手之理,一旦动了手,倒霉的不是那伙计还是那壮汉不成?大当家,现在我想做的事已经做了,可是,我却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请问大当家,又有什么证据拿我?”
戚少商深深吸口气,道:“顾惜朝,你真是死不悔改。好,从今天起,我就牢牢盯着你,看你还有什么机会做恶!”
顾惜朝面色亦一寒:“戚少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自以为是的大侠模样。从前你就一直挡着我的路,现在,你还要挡着我,我本来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纠缠,可是,如果你想要报仇,我顾惜朝一定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