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不如休》风声萧萧

15、第 15 章

　　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
　　顾惜朝终于停下脚步，微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就此请回吧。”
　　戚少商有些迷惑地看向顾惜朝，一身青衣飞扬，微笑淡漠宁定，站在这纷飞大雪中，潇洒出尘。
　　他真的就要这样走了吗？放下权力帮，放下功名利禄，恩怨情仇，放下一切一切，片花不沾衣的走了，从此悠游四海，浪迹五湖，他真得还是过去那个顾惜朝吗？
　　戚少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比此刻更不了解顾惜朝，又像是从来没有比此刻更了解顾惜朝，也许这才是本来的他，也许这才是当初自己倾心结交的他，旗亭一夜，弹琴论剑，引为知音，又有谁知会有后来的腥风血雨，又更有谁知，今日自己还会在此相送。
　　戚少商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恨顾惜朝，也许，当时光流过足够长，长得足够冲淡世间的血海深仇，那么也许，他们真的会相逢一笑泯恩仇。
　　“顾公子，你真的要丢下权力帮吗？”兆秋息皱着眉。
　　顾惜朝笑笑：“兆前辈，我不是丢下，而是把它交给你，交由你去寻找更适合的人来代替我。”
　　“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了。”兆秋息叹息道。
　　“是吗？”顾惜朝挑眉，“到了今天也不怕告诉你，当初我答应接掌权力帮时，其实根本便是不怀好意，只差一点，我就叫它在我手中灰飞烟灭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只有无情有些意料之中。
　　顾惜朝接着道：“本来我恨透了权力帮，更恨透了李沉舟，是他害死了我的师父，所以，我曾立意总有一天要让权力帮在江湖上消失，我要毁了他一生的心血……”
　　“可是，顾公子，”兆秋息急道：“柳总管不是帮主害死的。”
　　顾惜朝冷然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若不布下那个局，师父又怎会死？”　　他停了一停道：“你来找我，正是天赐良机，让我可以将权力帮连根铲除，可是，当我翻阅帮中那些典藉时，我发现，有很多都是师父的手泽，权力帮，不是李沉舟一个人的，也是师父的，他为此耗尽了一生的心血，我怎么能毁？非但不能毁，还要让它比昔日更加强大，以慰师父在天之灵。兆前辈，现在，我做到了，我将权力帮交给你，我与它之间便再无瓜葛。”
　　兆秋息说不出话来，久久地望着顾惜朝，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强求，权力帮我一定会看好，只是顾公子你，没有了我们在身边，一定要多加小心。”
　　顾惜朝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望着那三个静静不说一句话的人。
　　追命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只觉得漫天的雪花都变做了芒刺，扎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苦着脸撇清道：“你别看我，她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哦。”顾惜朝点点头，眼中滑过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失落，“也好，雪很大，很冷。”
　　雪地里一时变得寂静，说话似乎变成了很困难的事，该怎么说，又要说些什么？
　　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顾惜朝终于打破了寂静，轻轻道：“那么，她，怎么样了……”
　　追命松了一口气，道：“晨曦啊，你不用担心她，有皇后娘娘在，皇上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更何况，碍着师父、骆世伯和药王的面子，皇上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顾惜朝摇摇头，声音更轻了，轻得像是怕碰碎了雪花般道：“我是说，她，以后……”
　　他的话很晦涩，可是无情懂了，他吸了一口气，望着顾惜朝缓缓地道：“晨曦她，在滇边，有一个，朋友……”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将“朋友”二字说得意味深长，他知道，这，就足够了。
　　顾惜朝果然明白了，他吐出一口气，现出一幅如释重负的笑容，可是无情却看到，在他的眼中，有一种神色比笑容更快的闪过，是失落吗？
　　无情疑心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瞧去，顾惜朝的眼中却只剩下了一种空虚，连笑容都似有些茫然。
　　无情自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静静道：“晨曦托我把它交给你。”
　　“信？”顾惜朝微诧地接过，折开来，是素白的雪浪纸，纸上只有两句话：“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前路茫茫，万千珍重。”
　　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
　　顾惜朝喃喃念着，忽然长笑起来，手一扬，那页素笺便化做万千蝴蝶纷飞于大雪之中，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顾惜朝青色的身影便在这如歌似泣、半痴半狂的长吟声中，渐渐消失在前路的尽头。
　　无情摇摇头，慢慢转过身道：“他已经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众人愕然间，一个红色的人影从崖后转出，眼眶微微的红着，正是骆晨曦，望着去路的尽头，几已成痴。
　　结束了，结束了，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她求世兄说的话，做的事全都办到了，顾惜朝终于安心的离去了，一切都如她所愿了，可是，为什么，心比雪花还凉。
　　他们注定了只能是擦肩而过，无论那一瞬间曾离得多近，结局也只能是错过。
　　曾经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烟花一场醉，醒来后依旧是晓风残月星凄清。
　　晨曦、晨曦，这个名子为何如此哀凉，顾惜朝，在你的生命中，我只能是那一抹天光，转瞬即逝；而你，却要在我的生命中，铭心刻骨。

　　☆☆☆

　　我终于用了忘川仙露，我忘不掉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我只好让他从我的心中彻底地消失掉，用我半生的记忆为他陪葬，用我一生的爱恋为他陪葬！
　　就让从前的一切，随他而去。

　　☆☆☆

　　我坐在亭中，半靠着宽大的卧椅，阳光温柔的落在我身上，舒服得让人想要闭上眼睛，可是，我没有，我喜欢望着天，大理的天又高又远，时常会透出如玉般明净的青色，那样的令人眷恋。
　　我发现，我开始习惯回忆，这也许是年华老去的缘故吧，可是，我却并没有什么可回忆，我二十岁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只要稍稍触及就会呼吸沉重的晕过去，于是，我放弃了记起它。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朋友告诉我的，可是，他们却似乎都在小心的避过些什么，究竟是什么？我懒得去猜，不知为什么，世上有很多事，我宁愿不知道。
　　后来，我嫁给了段朋，大理的南安王爷。其实我并不爱他，只是，他对我那样好，让我不忍心拒绝他，拒绝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我嫁了他，生儿、育女。我是贤德的妻，慈爱的母，是世人眼中高贵端庄的王妃，面上永远带着温婉的笑容；可是，只有我知道，这笑容有多空虚，我的心有多空虚。
　　我时常在午夜独自徘徊，看银色的月光落在掌心，心底生出无限叹息。
　　我的丈夫对我无可挑剔的好，我还记得，在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来了盈千的贺客，透过凤冠上的珍珠垂帘，我看到了一个淡青的身影，远远的夹在嘈杂的人群中，那样的清逸孤傲，以至于我的眼中，只有他一人而已。我努力地想把他看清楚些，我努力地搜寻着残破的记忆，却终于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之后又发后了些什么，只是从那以后，王府内悄悄消失了一种颜色——青色。
　　传闻它会使王妃受伤。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我不断地做梦，不断地惊醒，不断地在梦中追寻着一个淡青的身影，直追了整整一生。

　　阳光越来越暖了，我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一个声音轻柔地在我耳边唤道：“晨曦，晨曦。”
　　我转过头去，是一袭淡淡青衫，抬起头，是那张清逸孤傲的面容，正对我淡淡地笑。
　　“惜朝，惜朝。”我的泪在微笑中滑落。
　　所谓的忘川仙露，不过是一场骗局，我骗过了天下人却最终没有骗过自己，你在我的生命中，刻下那么深的印记，就算是倾尽忘川之水也难以冲淡。
　　我努力地把你推到记忆的最深处，我努力地为所有爱我的人好好的活着，我装做忘了你，我相信我忘了你，可是，原来你一直都在，未曾有一刻消失。
　　我缓缓的，缓缓的在脸上绽开一抹笑容，这许多年来唯一真实的笑容。
　　真好，惜朝，我终于还能再见你一面。

　　太阳依旧暖暖地照在亭中，卧椅上熟睡的妇人唇角慢慢地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

　　冬，大理南安太妃殁。

　　(全文完）

　　有人说文很悲呢，所以，在后面又写了一个喜剧版的，虽然～～～～～～～～比较狗血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