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优昙》儒独行

10、第十话 莺

　　有莺其羽。——《诗·小雅》

　　一座古老而阴暗的宅院里，树木生长的茂盛，空气中却并无花草树木的清香味道，反而会发现在那座宅院的上空，几乎用肉眼就可以看到的细屑，好像是从木头上削下来的木屑，仿佛有着结界撑着它们，飘散在上空，不会降落。

　　“咔擦...咔擦...咔擦......”微小的声音从那黑暗的宅院里传出，向前走去，绕过好像是环形的房屋后，在最里面看见了亮光的屋子。一盏灯火放在床前的桌子上，从窗口看去，灯火后有一个人和一只巨大的鸟影！

　　那人拿着雕刻用的工具，一下一下的凿在那巨大鸟影身上，随后落下来的细小木屑离开屋子，飘到宅院外的上空，无声飘浮。

　　神奇而诡异。

　　“砰......”最后一刀下去，屏裂开嘴，笑的宛如孩子般开心。

　　终于雕刻完成了！

　　灯火下，屏的面前，伫立着一只巨大的鸟。鸟儿的头部、身体以及羽翼都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空而去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汇聚了屏这个雕刻师的全部心血。饶是雕刻而成的眸子，在灯火下却仿佛活了般，有了灵性，蕴含着万千幻象。

　　清澈、灵动，神秘、绝世。

　　屏就这样看着，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自己很累了。也是，自从在天山上看到那罕见的莺，为了它，他已经多年没有好好睡觉了。

　　看着自己终其一生完成的绝世雕刻，屏缓缓闭上了双眸，思绪却在一瞬间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天山上。那时的他，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手艺人，还没有如今这般奇技淫巧的好手艺......

　　三十年前的天山，屏还是一个走南闯北靠着雕刻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的凡人。但在迷路进入天山时，他就不仅仅是一个凡人了，而是一个痴迷入了魔的凡人，因那日他看到的神鸟，因他自己内心里的心魔！

　　天山虽不是什么仙山，但长年飘雪覆盖，冰封三尺，万里苍茫间皆是白茫茫一片，甚少能看见活物，连人都很少穿越天山而回家，宁可绕远道。

　　但奈何，屏是个外乡人，他并不知道，再加上迷路，他进入了天山，见到了那仅此一人见到的绝世风光。

　　“嘎吱，嘎吱，嘎吱......”一步一步走在深雪里，大风呼呼的钻入衣服里，连人带心的要将其冻僵。

　　屏轻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继续前行。现在风雪还不大，得赶紧趁天黑前寻找到一个可以躲避风雪的落脚点，不然，说不定得死在这里呢。

　　屏一步一深的行驶着，半分都没有感觉到天气晴好的上空，虽然飘着雪，却并无暴风雪之类的大难临头，那么大风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屏终于在大风越刮越大的时候在山巅处寻找到一座破败的古庙。但在看到古庙的时候，他发现那里已经有人来过了，大厅里还燃烧着柴火，但已经不见了人。寻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那人后，屏感觉那人已经离开了。便进屋为自己取暖。

　　而好巧不巧的是，在屏关上门取暖的一瞬间，外面狂风大作，霜雪夹杂着寒气涌入大厅，冻得屏将自己更加的靠近火堆。就这样，在冰火两重天中，屏渐渐睡过去了。

　　在他睡过去的一刻，门外忽然飞过一只巨大的影子，并同时伴随着巨大的狂风，席卷着天山的一切。

　　“嗯？这是哪里啊？”翻个身忽然惊醒的屏瞬间起身，注视着从未见过的地方，疑惑出声。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是破庙，也不是以往他路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眼前的地方，鲜花桃夭满眼，地上没有了飘雪，皆是树木翠竹，天空上还飞舞着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鸟儿，但更多的却是黄莺，穿梭其中，俨然一副鸟儿的天地。

　　是的，这里好像只有鸟儿的存在，其他的动物半分踪迹都没有看到。

　　就在屏疑问之间，从天上飞下来一只鸟儿，用那双灵动的眼睛注视着屏许久，鸟嘴缓缓张开，“有缘人，你也是听闻莺皇回归而前来观看迎接的吗？”

　　屏此刻的内心是震惊的！

　　鸟，居然说话了！

　　要是现在他正在雕刻的话，绝对会将手里的作品捅个稀碎！

　　屏看着说人语的鸟儿，喃喃不语。实际上是说不出话来了。

　　鸟儿歪头，那双灵动的眼里有着疑惑，随后了然，“哦，你是在震惊吧。安心下来，这里不是你所在的凡世，这里是鸟儿的【羽国】，是独属于鸟儿们的家园。所以我们会说话，一是天赐，二就是莺皇了。”

　　“那...那么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许久后，屏才开口。

　　鸟儿转头梳理自己的羽毛，“说了你是有缘人啊。放心，你既是有缘人，那么我们断不会伤害你。而且今日是莺皇回归羽国的重要日子，请你来也不过是一起庆祝罢了。待宴会结束后，就会将有缘人送回的。”

　　屏听了半晌，见并无性命之忧，安心下来，随后起身探寻一番，“你说我是有缘人？何以见得我就是有缘人呢？我是第一次来到天山的外乡人啊。”而且还是迷路而来的。

　　鸟儿扑扇着翅膀，边说边带领着有缘人屏前往莺皇即将到来的祭坛神殿。“你前来天山的那座破庙，便是连接羽国的界限。”所以你才会出现在此地。“不过，提前告诉你，界限每五十年开启一次。你是这一次的有缘人，见识过便再也不能前来羽国了。即使你每次前往天山的那座破庙也没有用，破庙会在将有缘人送出后，消失。等待下次的五十年后再次出现。而再次出现的破庙，不会再次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屏，离开后你再想找到羽国，门都没有了。

　　屏摆手，“一次就好了。”五十年，我都不一定活到那个时候呢。

　　就这样边说边走，不一会的功夫，神殿到了。

　　神殿上雕刻的皆是鸟儿图腾，在天上飞的，在树上栖息的，在花间游戏的，数不胜数，自由翱翔。但最吸引屏视线的，这是神殿上空那巨大的莺皇雕像。巍峨霸气，强壮柔美，很少有这样的鸟儿可以融合这样的词语。但这只莺皇，做到了。

　　屏看的如痴如醉。谁叫他是喜欢雕刻的雕刻师呢。

　　“这就是......”莺皇？

　　然而话还没有问出，就感觉一股巨大的狂风席卷天地，一下子没有站稳，跌倒在地。匍匐躲起来，随后就看见地上掠过一只巨大的鸟影，同时伴随着一声鸣啼，最后便是羽国上下全部鸟儿的回声。

　　趴在地上的屏想着，刚刚那只巨鸟就是莺皇了吧。

　　这样想着时，席卷的狂风忽然变作了清风拂过脸庞，惊醒了沉思的屏。

　　“快起来了，宴会开始了，莺皇已经进入神殿了。”刚刚的鸟儿告诉屏后，迫不及待的飞入神殿，后面还有无数的鸟儿追随左右。

　　屏在进入神殿时，看了眼那莺皇的巨大雕像，然后迈步进入。

　　因为，神殿的里面有真实的莺皇等待着他。

　　“砰！”又一声巨响惊醒了屏。睡下的屏瞬间睁眼，却再次看到了奇异的一幕。宛如当年！

　　只见他刚刚雕刻完成的莺皇雕像，竟然活了般的舒展着羽翼，摇晃着鸟头，眸子盯着他，眼眸温柔也严厉！

　　“你......”真的活了吗？

　　当年神殿中，莺皇也是这般出现在他的眼中，心里。

　　莺皇却没有继续停留，鸣啼一声，张开翅膀纵身飞离。留下的只有屏梦里的...吉光片羽。

　　“这就完事了？”叶檀正在为殊瑶花整理轮椅，听到故事讲完，疑惑出声。

　　坐在床上的殊瑶花笑呵呵的点头，活动着手指，“当然，一个故事而已，你还要它能有多长。”他的手指可以活动了，这不正练习呢。而为何会做轮椅呢？啊，不过是老毛病了，一到秋冬季节，双腿上的风寒就发作了，所以为了省事，他干脆坐轮椅了。

　　叶檀轻摇头，“故事结束的也太......”

　　“这样很好。屏完成了他的心愿，安心离去；莺皇实现屏的痴妄，就此回归羽国，皆大欢喜，哪里不好了。”殊瑶花倒是觉得不错。

　　叶檀工作的手一顿，细想想也是。

　　各有各求，满足了便离开，这没有什么不好。总比那些贪得无厌、永远满足不了的家伙好太多了。

　　所以说，满足满足，太足，就满出来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光是满足就不可以了，除非，要付出代价。

　　就好像故事里的屏，为了再见羽国里那梦幻般的莺皇，费尽心血的雕刻，最后的最终终于在死后的梦境里与莺皇相见。

　　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但已是足以。

　　哪怕，屏为此付出了生命。但希望你们明白，失去生命并非是屏的代价，而是屏的寿命已到。

　　他，终是追随莺皇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