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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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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宣讲会那天,自行车被停在学校成礼馆外的车位上,几乎所有同学都知晓它汽车王国的来历。
成礼馆本身名字看着不够颜色,等到六个轮子上台后,只怕说来听着更言过其实。无礼的家伙怎么能成礼?于是我走进去打算看看,一个汽车大家是怎么无礼的。屏着汹汹气势,入场时迎面撞上满场庄重,我这个中途到的人迅速穿越被注视与被无视的秒钟间隙,一章不守时的印子笼在头上。
我只好收敛任何过度表达内心情感的神情,很快找到一个能望到你背影的座位。
台上的六个轮子比往常更有精神,在汽车王国大大的标志前宣扬电子指令时,笑起来也更自信。
这世界本来有一类人是凌驾于是非道理的,而且我不想多关心那些自己已经知道的事。
我要挪动一个位子。场上还散着几个个空座。
等到六个轮子讲到超速度飞行时,我已经挪了第二次。当台上讲到能量转换装置时,我再挪动一回。
台上的家伙似乎不满我挪动的速度,连其他工作人员都来提醒,主持人只是望着我说:“请注意纪律。”
纪律,与离你还差两排距离的现实,仿佛是个选择题,我踌躇起来,一个声音吸引了全部听觉。
“有了能量转换,我们就能实现持续快速充电,我所在的汽车公司致力于持续能量场的研发……”
充电?我若是一块电池,在刚才听这段话的时间就应该充好电了吧。我从来不需要选择题,这回该弯腰钻桌底。
在一小阵尖锐的骚动后,我终于提高重心坐好,尽量表现出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场上的安静轻抚着我时刻准备出现的疑惑。瞧瞧左边,瞧瞧右边,我竟然坐在两个壮汉中间。
这两个同学脸有些生,若是长着你的眼睛、鼻子或者嘴巴,那他们是强壮得给人安慰的。
终于我被场上维持秩序的人驾出门,开始短暂感叹人类目光和声音的力量。
你刚才是看见了我的,要不是你一直看过来,台上的人就不会一直看过来,那些工作人员就不会一直看过来,导致最后就算你一直看,也看不到我。
成礼馆,他人不让我靠近,我自己却让自己靠近。
后门是个好地方。
站在距讲台不远的地方,我看到六个轮子稍显出部分脸廓的侧后脑勺,只要六个轮子稍稍挪动身子,你清晰的模样就能被我捕捉到。
我绝无仅有地讨厌了一次六个轮子。你的脸常常被他遮挡了,我的黑夜需要更多月光。
宣讲内容已经到了谈理想的时候,六个轮子每说到“理想”两个字精神就更振奋,每振奋一次手臂就有很大动作,手臂动作一大,身子就会有更大晃动甚至略微走动。
我又没有比现在更喜欢六个轮子的时候了。
每次“理想”一出,我就有更多看到你的机会。真希望六个轮子的理想多一些,如果不够,我可以先偷些别人的送上去。
人若站上高山,第一口呼吸时要激动万分,要亮开嗓子,大声说出“啊——”
我的嗓子在心里亮开过了,六个轮子更加慷慨激昂。现在我才真正开始注意甚至聆听在耳朵里经过的每句话。
“让理想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有一个理想,希望汽车王国能开创一个新能源时代!我有一个理想,希望我们的车能走进千家万户!我有一个理想,希望更多的人能更轻松地活着,带着热爱地活着!我有一个理想,希望我们的创造不再刻意植入,希望我们工作的每个步骤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有一个理想……”
在刚才的话里,我看到你五次,剩下一次错过了,因为我头部运动的方向没能跟上宣讲者脚步回移的方向。
让宣讲来得更猛烈些吧!只是我渐渐地发觉你脸上滋生的憧憬和满满的笑容与鼓励,你竟然比六个轮子更神采飞扬。我明明站得离这家伙不远,你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这家伙不过是说几句话,我也能说,能说得更好。所以在众目睽睽时我迈步到达这家伙身边。你本是场上的唯一,但你脸上的表情我想暂时错过。
六个轮子叫停工作人员的动作,还递来话筒,向我示意。绅士的表达和从容的应对,更符合你的向往。我的唐突无礼像被在显微镜下放大的病毒。
当脑中所有的细胞也被放大为人所知时,心安的空间就不断缩小。突然地,头就满了。
等到再次被哄出来,我就被校内一些非主流意识份子找上。他们说已经推选我为“非常道意识会”的会长候选人。他们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只是通知一声,这大概正是“非常道”的行事方式。
“为什么要我当候选人?”
“你在校内已经小有名气,有自己的影响圈子,我们组织本来就很注意这类人,你今天发表的言论也很符合我们组织的宗旨。你作为候选人,在行动和言论上有很大胜算,实力不差。”这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做出的还算合情合理的解释。
“今天什么言论?”我本来还有些发懵的头开始努力回忆,晕眩时捕捉到的你的表情,虽然那不是我所希望的表情,但你还是目不转睛的。
怪模样翻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
于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手机里看到活动的自己,仿佛自己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讲台上,呆滞一会,开始自己的宣言:“噢,是,有理想就要去行动。我们需要理想。然而,然而这,这个世上有人有理想,就有人没有理想。理想是让别人和自己践踏的筹码……难道我们是因为有理想才活到现在吗?当然不是,你只是无聊才要做些事,事情成了才会有满足感,才会想活下去寻求更大的虚荣。理想是文明的,是野蛮的外衣,出汗时脱掉外衣,我们还是禽兽。可不管你脱还是不脱,在一个不需要理想的人眼里,它都是局限的外衣。它给人希望,也会给人压力。当我们不再局限在理想里,我们才会更加轻松,才有更宽阔的走向未来的路……”
一种从来不知道会从我嘴里生发出来的言论,竟然像藤蔓一样在混乱中发散。
怪模样说:“宣讲会的内容按正常程序仍是两个单元:宣讲和答疑。宣讲按一般程式分为三个部分:汽车王国的介绍、职业与理想的融合,还有尾声。你在中途进入并且发表了言论。”
“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不可惜!你没有发现观众席里有人鼓掌?宣讲会后汽车王国会办派对,我们组织也有自己的大会,到时候你作为候选人,一定要发言拉票!才不枉费我们对你的期望。”怪模样戴上一副眼镜,让我想起大妈大叔的老花眼,想起一根针,让后脚掌有些痛。
还是想不起你当时在观众席里的表情,所以大脑才抢些脚的回忆来弥补。
我不想管所谓某个组织,候选可以勉强同意。
在宣讲会上我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会不会误解我?可是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懂我?
原本在下坡口,在彩虹底,就算当着第三个人的面我都要好好跟你说话。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在脑海里描绘过一幅美丽的画。画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下坡口,你见我转身就大声叫我,或者在我回头的时候也望着我,我会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告诉你,我的脚后跟有一颗珍珠在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