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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月下对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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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宣纸上,不过短短数字。
论前朝定国将军府之亡。
念晚想过各般情形的试题,甚至在前夜挑灯夜读,背下了夫子这些日子所讲书卷,此刻见着这题,也不禁错愕不已。
一瞬息的功夫,念晚想起那日在学堂与夫子论史。说起前朝开国帝王,雄韬伟略,平乱世,定国安,许这苍生太平。念晚还记得,那日夫子说起前朝时,脸上意气风发的神色,然而纵使开了那盛世又如何,代代相传,后世之帝欲与先祖比肩,然而他的野心撑不起这太平盛世背后的暗流涌动,最终导致这天下崩裂,百姓流离。
在这段历史里,夫子曾提到过一个人,那是足以同前朝太祖皇帝比肩的存在,史书中记载,此人与太祖皇帝少年相识于微末,后遇天下之乱,遂投军从戎。这二人携手,南征北战,纵横捭阖,金戈铁马,傲骨铮铮,打下了大祁天下。
待中原一统,太祖皇帝登基,欲封此人为一字并肩王,并立誓,永结同好,共治这万里江山。然,此人最终并未接受太祖皇帝赐封,欲解甲归田,而太祖皇帝以天下需要一位定国大将军来守护为由,留下了此人。
自此,这大祁王朝兵权十之八九尽在定国将军手中。
太祖皇帝当年定国号为祁,定年号天元,欲许这天下苍生万世之盛。
三代后,定国将军府将军战死,世子殉国,终是无人可继。
最后,那显赫一时的定国将军府就此衰亡,数十年后,太子继位,连连征战,虽收复巫医之国,但战乱终究是给这天下留下后患,后人感其九州一统之功,礼官议上,谥号武帝,后继帝王,有雄心却无伟略,几番改革,导致天下再乱,一时之间竟无人可定,才有了如今这天下四分五裂之相。
而今夫子让念晚论的,便是前朝那位惊才绝艳的定国大将军。
念晚记得,那日夫子曾教她,帝王之术首在一个御字,御人御心御天下。
太祖皇帝同定国将军那是在马背上一起打天下打出来的交情,然而二人后代可没有那份交情,或者说,一份交情又如何比得上那至高的九五至尊之位呢,后世帝王眼中见到的不再是定国将军于国之功,而是是那足以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军权,于是几代帝王一心打压定国将军府,最后才有了将军府之灭。
念晚知道,以帝王之术而论,他们的做法并不错,功高盖主,甚至世人只知将军不知帝王,于这天下并无好处。于帝王而言,若是无法出现无法驾驭的存在,那便只有抹杀一途。
纵使明白这些道理,然而念晚提笔,直至笔尖浓墨晕散在纸上,却依旧无法落笔。
也许,夫子就是想让她看清吧,这世间事,从来不讲究公平,她若是无法赞同,那入世之谈便如笑话一般。
念晚叹息,唇角苦涩。
太平本是将军定,奈何不许将军见太平。
这是她的道理。
念晚知道那日夫子并未说出口的还有另一段旧事,定国将军府最后一任主人,死在抗击南蛮的战场上。
终究是年纪尚小,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无法接受将军的结局,无法懂得身在高位的那一颗渐渐凉薄的心。
…………
夜色深沉,寒霜重。
青樟树下,石台一张,薄酒一壶。
二人成对影。
“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呵,只是天真了些。”
“本就是个小丫头,这天真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难道非像你,明明是个偏偏佳公子,偏把自己活成了个糟老头子。”
殷玄替自个满上一杯酒,眼睛里满是讥诮,瞥了眼对面的青衫男子。
“小丫头心性尚可,也足够灵慧若是承你殷家衣钵也没什么不可的,只是,她这身世...怕是不凡吧。”柳慕白抬眸看了对面那只狐狸一眼,径自倒了酒,一口饮尽,开口道。
“我可没说,让她继承我殷家的衣钵,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若是担上殷家这烂摊子,我可是心疼着的。”
“呵,寻踪步可是你殷家绝学,你不是打算教那丫头。”
“不过是门功夫,哪来什么绝学不绝学。”殷玄轻轻皱了皱眉,摆摆手道。
“哦?”柳慕白拖长了调子,“那明个我让九鲤把这些年学的心法写下来,想来放到江湖里总是有人愿意出几两银子买的。”
殷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内暗道,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平日里一本正经,其实一肚子坏水。
柳慕白瞥了殷玄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殷玄忍不住一哆嗦,这才想起来,按这人的黑心程度说不定还真敢这么干,心下立马决定回去好好教导教导自个那面瘫还容易被骗的徒弟。
“你们殷家那点破事儿我可没兴趣,我只管教她四年,至于她能学成什么样儿,那可不在我。”说完柳慕白放下空盏白玉杯,拂袖离去。
风吹起青衫,月色正好。
殷玄微微叹息。
“过去的都过去了罢。”
最后的话语声消散在风里,也不知道那个背影萧瑟而又坚定的男子是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