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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消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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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便是紫凝与五皇子的大婚之日,照惯例,紫凝必须在闺房中,直到出阁。
却不知为何,大婚之日无端推迟了一日——我自有道理……这便是爹给出的理由。
只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道理吧……紫凝在心中暗笑。
的确,不是光明正大,也不是口头说的那么简单……
原定那日,仍有一辆花轿,和着锣鼓声,从府后的竹林避过大道而行……似乎是刻意让人忽视花轿的存在。
倏地,吹乐戛然而止,偌大的竹林,静得可以听见心跳。不时响起的落叶簌簌声,只有荒凉
——没有乐曲的和鸣,一切的一切,都只剩苍凉。
墨萧,便是被伏击在这云府后的竹林中,离紫凝那般近,却在下一刻,和她参商永隔,阴阳相间……
的确,紫凝猜对了,这之中,有阴谋,原定的大婚之日,在外,仍是她出阁的日子。
只是这轿内的人,不是紫凝罢了……
不是紫凝……说得轻巧……
为了擒获墨萧,五岳掌门齐聚一堂——五个彪壮之人,拥挤的僵坐在只容一个女子的小轿内,滑稽,却充斥着杀气……缉拿墨萧,势在必行,不成功,便成仁。
果然,竹叶扬起的肃杀中,墨萧到来……果然是来了啊,墨萧,你只等死罢!
轿帘微微漾起,有风袭来,灌注了丝毫剑气,柔和中,带有探询的凌厉。猛然劲风划破幕帘,一柄长剑刺入其中,寒光暴涨。
好敏锐……知道不是紫凝了么?
剑斜斜刺入,五岳掌门中,有一人来不及躲闪,手臂当下被割开一条大口,血流如注。
看来,是伤了大动脉啊……活该,一群小人,死不足惜。
那受伤的人暗自向旁的人使眼神——该动手了,再不动手,便只能作剑下魂了。
其余四人明了意思,便暗暗向座下的枕木灌注真气,不过一刹,坚固的硬木,片片碎落,枯干的木屑扬扬洒洒,与飞旋的竹叶,混为一体。
显然未料到素来不合的五岳掌门会聚在一起,墨萧也是一愣,旋即冷笑——呵,果然是假的,我就难怪云漠这个老狐狸,怎会将女儿的大婚之日传得沸沸扬扬,原来是为了诱我劫亲……
定神看着眼前的五个人,心中不由吃惊,五岳掌门加起来,的确很厉害,只其中两三人,不足畏惧,可而今五人联手,只怕是另一番景象。
“墨萧,束手就擒吧,你,赢不了的。”那受伤的人向他大吼,显然,那人十分不服。为何他一个年过半白的老头,斗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做梦……”墨萧轻吟一声,转身便走。
自然是走不掉,有人大喝一声,抽刀猛的劈向墨萧后背,用了十分的力,成败在此一举。
墨萧只觉得背后杀气凛冽,劲风泛滥,本能用剑一挡,被那来袭之刀逼得后退几步,终于站稳了脚,却觉虎口一阵发麻
——好强的内力,墨萧心中暗惊,只这一刀的余势,就震裂了虎口,若方才那刀劈在自己身上,企非顿时化作两半?!竹林中树枝摇曳的沙沙声,平添了几分肃穆,这一战,势在必行。
“铮”,长剑孤霞出鞘,杀气袭人,只是唰唰几招,竟斩断了那号称天下第一,削铁如泥的冷刀。
——这人的武学修为,究竟达到何种境界?!只是应急的一斩,便截断了武林至宝!
“上!”观战的人齐喝,立即投入激烈的打斗中。
四剑一刀对孤霞一柄,实不公平,可在那五名掌门来看,却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墨萧跃上树梢,只想暂时休停,之前和清玉对决,被他猛击一掌,伤得不轻。现下胸中血气翻涌,只怕是撑不了多久,清玉,你可害死我了……
我不过是未听传诏,没有回去罢,连圣凰也不曾为难我,你却……哎……
在他分心的空挡,四柄剑,一齐削断了臂膀粗细的竹身,长竹轰然倒塌……
在墨萧坠下竹梢的一刹,有人趁他不备,在他胸口猛拍一掌,胸中翻滚的热气再也压抑不住,墨萧张口,鲜血汹涌而出——就这么轻易被暗算了……在他分神的瞬间。
似乎是真的怒了,墨萧拭去口角的鲜血,一字一顿:“挡、我、者,死!”冰冷的声音,冷得仿佛来自幽冥,不过一瞬,寒冰殿的杀手,早已露出修罗般的一面——也是本生拥有的一面。
寒冰殿的杀手,本就是修罗,是抛却一切情感,屠戮一切的修罗。
回鞘的剑再度弹出,却多了几分杀意,强劲的剑气,将早已落地的黄叶,重新带入天空,满空飞扬。
仿佛是畏了这气势,五人都暗自后退了一步。
孤霞长剑宛出雪亮的剑花,招招凌厉,毫不留情的袭向那五人,然,毕竟是重伤在身,摧毁一切的剑招,而今竟有些停滞,不能尽数发挥。
不知战了多少回合,五人尽为墨萧所伤,终于,联手使出了“杀手锏”
“云紫凝!”其中一人指向墨萧身后大喝。
不知是真是假,墨萧还是向后瞟了一眼,又是一个分神,今日,他有太多失误。
心乱如麻。
终于是疏忽了眼前人的暗击,被五双手压制着,半跪在地。
“你之前受过伤?”暗暗吃惊,这人,带着这么重的伤,居然……
若不是威胁了他们在武林的地位,还真是……哎,可惜,可惜……
“废话什么?要杀请便……”依旧是冰冷淡然的语气,仿佛生与死,并不重要。
“哦?你让我们流过血,我们得十倍百倍讨回来。”虽然心底佩服墨萧的能力,却还是压不住满腔怒火,存心要吓吓这顽强之人。
“随你……”仍是事不关己的腔调。
“好!不过,我们不会杀你……你,是要交给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处斩的。”
“我……”心猛的战栗一下,若紫凝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若你不想死,我有办法让你活下来……”
墨萧轻哼一声,冷笑,不答。
“只要你将寒冰殿的地势图绘给我们,你可以……立刻走人。”
“我不是小人。”轻轻的说出这句嘲讽的话,墨萧嘴角的冷笑更甚从前。
——一群小人,太小看我寒冰殿的人了。
“既然你不肯,休怪我无情。”转瞬变得震怒,大喝:“带走,交与刑部。”接着,便有铁链扣上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墨萧仍是冷笑,心却凝重了几分
——紫凝,你是否,仍逃不了嫁入宫廷的命运?
紫凝……紫凝……
你可知,我仍是放心不下啊。
紫凝!
人已离开,偌大的竹林,只剩风啸的“呜呜”声,和满空飞扬的枯叶。
苍凉,沉默。
只有地上一柄孤霞,证明刚才有人来过。
孤霞,你,是否在替主人完成使命?
渴望紫凝寻到你的身影?
不知为何,紫凝将从未碰过的我——麒麟兰,从锦囊中拿出,轻轻拈弄着。
就这样静静的在窗边坐了一天,面对那片遥远得有些模糊的竹林。
感觉到了什么吗?
在墨萧被捕的一刹,强烈的不祥笼上我的心头,我下意识的看向竹林,暗叫,不好,墨萧出事了。而且,就在紫凝遥望的那片竹林里。
也许是因为墨萧将我带下山林,入了凡世,我对他的感应,十分强。他的喜怒哀乐,统统纳入我心里,可虽然有这样强的感应,我在他心中,更多却是看到无际的灰暗与阴冷……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可刚才,可刚才我分明感到了深沉的,强烈的,积攒已久的绝望!
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是他,从来不会承认流露的情感。
心好痛。
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痛……那不是我的感情,不是,绝不是。
墨萧,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为何你从不曾向紫凝说起?!
猛的失去了生的渴望,我知道,那是来自心中那股无名的悲恸!到底是什么?……我哭了,可是我流出的,不是泪,是鲜红的汁液,是我的血!
紫凝惊住了,她不明白我为何会这样,只是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本能的,紫凝向竹林冲去,似乎那里有她迫切想见的东西,花枯了,花枯了……墨萧,难道你……
依稀忆起墨萧的话,我在,花在,我亡,花亡……
花枯了。
墨萧,你在哪里?!
刚进竹林,便看见那冷光凛冽的孤霞,紫凝愣了,那是墨萧从不离身的佩剑。
她抱起孤霞,泪水滑落,墨萧啊,这世上,有何人伤得了你?
眼光垂落,赫然看见地上的红绸碎片,终于明白爹为何无端将大婚之日推迟了一天,原来……爹,你,你为何那么卑鄙!
将孤霞抱在胸前,往正堂走去,她要亲自质问父亲,墨萧,在哪里。
是质问,不是打探。
“爹,墨萧呢?”冰冷的语气,冷到了骨髓里。
“我怎会知道?你大婚之日将至,怎么从房里出来了?”回身正视女儿,却见女儿手中捧着长剑,不禁一愣,笑“在哪里去弄把剑……”骤然发现剑柄上用寒晶镶嵌的“孤霞”二字,骇得不轻。
那,那是墨萧的剑!
瞬间的失神,旋即,嘴角钩起不易察觉的笑,成功了么?墨萧,你的死期到了。
“墨萧呢?!”语气变得压迫,仍是追问刚才的问题。
“今晚处死。”罢,罢,既然已成定局,但说无妨。
“不可能。”想也不想的否定,是害怕这样的结局么?
“我何苦骗你?”
“你,你真的要杀他?”
“不是我杀不杀,这是皇上的决定。寒冰殿,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
“爹……你好狠!若没有你的协助,莫说皇上,就是江湖所有人联手,也不定灭得了他!我、恨、你……”外面暮色四合,时间,快没有了罢。
长剑铮然落地,剑鞘分离,露出一截雪亮的剑身,映得紫凝的脸,苍白如死。
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不可以,
决不可以!
她转身冲出正堂,向刑场奔去。
“紫凝,紫凝!回来!”云老爷大喝,然,没有得到回应,“来人,抓住小姐!别让她踏出大门半步!”
有人上前阻拦,却只是被紫凝狠狠推开。
——墨萧,我一定要见到你,你不能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不会!
终于,在夕阳最后一丝余辉落尽之时,她看到了墨萧,他浑身是血,白袍早已染成绯色。
受过酷刑,是显然。
只是嘴角,仍然带有一丝嘲讽的笑,那是漠视一切生灵的笑。
当然,云紫凝,不是漠视和讥讽的对象。
当他看见紫凝不顾一切拨开人群冲到刑台上时,也是一怔。
他没有料到她会来。
“紫……紫凝,”开口轻唤,干涸的喉咙却有些嘶哑。
“墨萧……我是来带你走的,只要我不允许,他们不敢把你怎样。”眼泪开始滑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话怀疑。
如果真如她所说,就好了……
可惜。
只是枉然,只是奢望。
皇上亲诏,又怎可忤逆?
想凭一己之力挽回,好天真,真的好天真。
找人庇护,仍是迟了。更何况无人帮忙。
“墨萧……我该怎么办?”慌乱,不安。
“回去。”墨萧果断而决绝,他不希望紫凝为他牺牲任何。
无论过去……现在……未来……
“什么?”紫凝诧异,“你……你以为我能安然离开么?”
“别忘了,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的剑下,血流成河。”
是想撕毁一切么?
“你是为了救我,对么?救我出那要命的囚笼。”不理会他的自我诋毁,也不顾旁人诧然的目光。
哪怕她是名门千金,深知名节重要。
而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听到他否定他的罪行……就算已成定局,只要她明白就好。
“不对。”决然冷漠的回答。
“那你的孤霞怎会在那里?剑旁,又怎会有红绸碎片?”
墨萧,你一直太骄傲,骄傲得不愿接受任何人,给予的一丝温暖。
“碎,碎片……”轻轻呢喃,却是止不住的颤抖,他想起花轿破裂的一刹,仿佛幻灭的烟花,碎了,散了。
绚烂,却无法永恒。
就像灿烂的生命,早早到了尽头……
“墨萧,告诉我,告诉我,那不是你。”
“那是我。”冰冷的语气,却多了颤抖。
“你……”心似乎碎了,仿佛那落满地的红绸,一片一片,没有一片归于完整。
“你可以回去了么?”这,才是他关心的重点,时间快没了,他不敢想,若紫凝看见他死,会怎样。
“这便是你的目的?”终于觉察墨萧的本意,紫凝心痛,墨萧!你真这般看重我的名节?
或者,以为我是这种人?!
不是,我不是啊……
“你为何这时,还不肯放下骄傲?”把话说明,会更轻松罢。
“我……”终于压抑不住情感,骄傲的人,第一次放下了桀骜。
“我被锁在房中是,你不肯否定那一纸罪状,是不是因为和我爹娘有过约定?”心猛的提了起来,如果是那样,她……
“是。”思忖片刻,终于是说了出来,虽然他知道,这个简单的“是”字,会改变一切。
顾不了这许多了,他一生为别人而活,而今,要自私一次,只这一次!
“可……”心猛的蜷紧,紧张,难过,却有一丝松懈与激动:“可你知道我爹,是怎样的人。”终于是明白了,一切只是误解,他,墨萧,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会以此逼我嫁出去啊。”眼泪再次涌出,是辛酸,无奈:“这些,你难道没想到过?”
“我怎会想不到?!紫凝,我只是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信任可言!”承受那么多,那么多年,而今,终于倾泻而出:“你知道,我生活的地方,是冰殿,是寒冷寂静得令人发指的囚笼,从小,我便是在撕杀算计中度过,双手沾满鲜血,肮脏,却洗不掉,我只能在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只想知道,世界到底有没有信任!所以,哪怕我输尽一切,我也要试试……”
“墨萧啊,我爹……”顿了顿,努力让哽咽的声音平稳,却更为颤抖:“我爹是那种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的人,又怎会……”
“哼……”又是轻哼,冷笑:“何止你爹?天下之人,都是这样罢!天下之人,都是如此肮脏!”
“不,墨萧,不是这样!”惶恐,但无力反驳,的确,是事实……
“紫凝,就要看着我……”
“不,不会。”
“这已成定局,不用安慰我,只是,这世上,让我太失望……”
摇头,滴泪成线,还未落地,便被寒风刮散,化成冷烟。
轻轻上前,低语,“墨萧,无论你身在何处,人在何方,请你一定记住,这世上,有真诚,有美好,只是,我们都是不幸的人,无缘遇上那样纯真美好的感情……”也许,这是最好的逃避办法。
说罢,抽出藏在衣角的短剑,挑断了墨萧的心脉,鲜血涌出,浸透了雪白的华衫,仿佛迸裂地狱的红莲,绝望,妖娆。
“紫凝……你好傻……这样,你……”墨萧吃惊,心却是蓦的沉了,紫凝,何苦为我背这样的罪孽?
“我知道你不愿死在别人的刀下,你那样骄傲,怎会愿意……”泣不成声,毕竟杀死的,是自己最爱的人……
墨萧,她云紫凝,最最爱的人。
摇头,拥着渐渐冰冷的躯体,哭:“墨萧,我什么都不在意,真的,我不能再为你做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最后一刻,挽回你的尊严……出此之外,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呵……”笑了,问,“紫凝,你知道那日我为何要回寒冰殿么?我是想去求圣凰,求她……”话语顿住了,再也无法说完。
紫凝愣了,误会,原来,她一直都在误解他。
终究是错怪了他。
耳边响起她那冰冷无情的话语:“你走!你走得越远越好!”
你走得越远越好……
你走……
这句话,又曾怎样刺透他的心?
而今,他真的走了啊。
墨萧……
天空,一轮明月,散发着孤傲的清辉,孤独,寂寥……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的确,人已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