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祭》泪鸢

3、薄缘

　　墨萧和紫凝的事隐瞒得很好。
　　然，事情还是泄露了，仍是平日相会的西子湖畔，却多出两人——紫凝的爹娘。
　　当紫凝和墨萧谈得正尽兴，湖边的树丛却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愤怒：“紫儿，你！”
　　紫凝愣住，这声音熟悉得令她发指——因为，这是她爹娘的声音，是她日日夜夜听了十六年的声音！爹娘怎么会来这儿？
　　他们怎么会来这儿？！
　　“爹，娘，你们怎么会来这儿？”紫凝转身，笑脸相迎。
　　“我们怎么在这儿？我们再不来，你不定哪天便和他跑了！”娘用手指着墨萧。
　　“我就难怪你天天往外跑，原来……你和这个混小子在一起。”云老爷接过话茬，续道：　　“你，你立刻离开我女儿！快，快滚！”她的爹气得脸色发白，冲墨萧大吼。
　　紫凝看见墨萧瞬间苍白的脸，阴郁得没有一丝血色，心中暗道不妙，墨萧最不爱被人指手画脚，更无人敢这样骂他，这次，怕是要发火了。
　　“爹……”紫凝企图打断云老爷的言语，毕竟墨萧生起气来，对谁都不好。却想，顽固的老人根本不顾女儿的阻挠，继续大喝：
　　“滚！快滚，你这种江湖小混混，根本不配我女儿，我女儿是要嫁入豪门的！你别误了她的前程！”
　　墨萧上前，把紫凝挡在身后，冷冷道：“寒冰殿墨萧，见过岳父大人咯。”语气甚为调侃，一副“我看你怕不怕”的表情。
　　果然，听得“墨萧”二字，云老爷的脸刹时白了大半，名震江湖的墨萧，不是轻易惹得的。然，一切都晚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再惹不得，碍于面子，也得硬撑。于是紫凝的爹将手抄在胸前，故作潇洒的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一条，你，必须离开我女儿！”语气强硬，却失了先前的气势。
　　“若我要将你女儿带走，你又可如何？”更为阴森的言语。
　　“我……”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最终只挤出：“我当然不可如何。”云老爷已有逃走的想法，他怎么也想不透，女儿怎会招来这么个煞星，甩不得，吞不进，可以活活将人咽死。
　　“我只是个江湖小混混，又何足畏之？哎，可悲，可悲。”似在自惋，却撕烂了云老爷的面子，弄得他进退两难，墨萧转头正视着他，道：“宰相大人，小民说得对否？”
　　紫凝和云夫人看着他俩打舌战，心惊得无言以喻——堂堂当朝一品大员，就这样输给一个二十出头的……
　　突然，云老爷一拂袖，长叹一声，“造孽！”扬长而去，扔下紫凝头也不回的走了。云夫人见苗头不对，赶忙跟了上去。
　　紫凝忐忑的看着墨萧，等待他发作一场，却想，他只是“噗”的笑出了声，问：“我第一次见你爹娘，便让他们这般难堪，日后，怕是没好日子了。”
　　“现在知道了？那你刚才气我爹娘时，又在想什么？”紫凝没忘煞煞他的傲气。
　　“很久没耍猴了。”墨萧不理会她，自叹。
　　紫凝也不在意他的玩笑，沉着脸道：“我得回去了，今日怕是免不了受罚的。”
　　墨萧也不挽留，只微一点头，算是道别。
　　“这段时日，我们不忙再见罢。”紫凝走出几步，又回头补上一句。
　　穿行在林间，我舒服的躺在她颈间的锦囊里，叹，她于爱情，的确要求很低啊……
　　只是如水般清涩，心中有个念想，便够了……
　　当然，更不求每时每刻相伴……
　　心中有个念想，便是了。

　　出人意料的，爹娘没有多说她，只是当她走入卧房，令人反锁了房门，冷冷道：“皇上已准了这门婚事，你就乖乖等着成婚罢！”
　　紫凝听得这句话，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愣了，怔怔的坐在床上。
　　这次，真的完了，真的完了……
　　因为她知道，这门婚事不是她和墨萧，而是——她和五皇子的婚事。
　　天，怎么可以。
　　她，她并不想成为政治交易品，不想，更不要！
　　她不要成为交易品，即便……是为了父母。
　　可是，窗和门都锁死了啊，逃不出去……
　　就这样放弃么？不能，决不能！
　　她猛的站起，将窗户掀开到最大限度，可铁链锁得好紧，只能勉强打开一个两指宽的小缝。
　　“不能，不可以这样，你们不可以这样！爹，娘！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冲着窗缝大喊，奢望爹娘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窗前赫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是爹，是爹来了，有希望了么？
　　“爹，爹你放了我好么？若我嫁与五皇子，是不会快乐的，您愿意看见您女儿这样忧郁着终其一生么？爹，你放了我吧……”她的眼角滑落泪水，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害怕，宫廷险恶，她是早有耳闻，倘若真入了那里，只怕是没有善终吧……更何况，还有墨萧……
　　爹冷冷打量她，半晌，挤出两个字：“没门！”
　　紫凝愣住，片刻，冲远去的背影大吼：“墨萧一定会来找我的，他一定会把我带走，一定会，爹，若他伤害了你们，休怪女儿未奉劝！”
　　“他不会带走你的。”远去的人扔下一句，便疾步离开了。
　　紫凝在房中一关三天，丝毫没有墨萧的影子。

　　第四天，门锁终于被人打开，她猛的回身，以为是墨萧到来，旋即却换上了失望的表情，来者，是爹娘。
　　是来当说客的么？
　　“不用说什么，我死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紫凝先开口回绝了一切说服的话语。
　　“我们不是为这而来。我们只是让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她爹从仆人手中拿过一卷黄色纸卷，狠狠扔在她身旁的桌上。
　　不祥席卷而来，紫凝颤抖着手打开纸卷，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通缉令！
　　“天！”她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抓住桌身，稳住几欲倒下的躯体，道：“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拽起平铺在桌面的纸卷，问：“你们骗我，是么？你们为了让我死心，骗我的是么？！”苍白的手，将柔软的纸捏成一团，那般用力……指节，近乎露出白骨。
　　“我倒希望这是假的呢。”她的爹，言语间充满惋惜，他摇摇头，叹，“可惜……”
　　“骗人！骗子，一群骗子，他不是那种人，他一定不是那种人！”紫凝近乎撕心裂肺的狂呼，“出去，全都出去，我不要再看见你们，出去，统统出去！”她将爹娘推出房门，从里锁上。
　　回头，她看见揉皱的纸卷，发疯般的把它撕成碎片，骗人，骗人，他怎会是那种人？！她将碎纸抛入空中，看它们洒落一地，仿佛枯萎的枫叶……
　　一定不是真的，她不相信自己炽爱的人，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修罗！
　　她不信！
　　可是，这纸，是真真切切的公文用纸，这字，这印，也是真不可伪的啊！
　　墨萧，我到底该不该信你？！
　　倏地，窗户大开，上面的铁链早已被斩为两段，看来，今晚的来者，不止爹娘。
　　果然，斩断铁链的，是墨萧，他飞身跃过窗台，道：“紫凝，和我一道走么？”
　　“去哪里？”看见墨萧，半分忧愁，半分惊喜。
　　“寒冰殿。”
　　“为何要去寒冰殿？逃命么？”她想证实是否真有其事。
　　“我逃命作甚？”紫凝轻轻拈起地上的纸片，问，“你该问问你自己罢……”
　　墨萧接过那纸片，瞪视几秒，漠然，“怎么就为这纸上所写，你就不信我么？”
　　“不是我不信你，是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贴满全城啊！”眼泪开始流，流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墨萧，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我一定信你！
　　“哦？既然你已认定是我，还来问我作甚？”墨萧淡然而道。
　　是，是在承认一切么？
　　墨萧！你为何不否认？！我只等你否认啊……
　　“若你不愿与我一同，我自己走便是。”
　　“我，我就要和五皇子成亲了……”紫凝缓缓道出。一向镇定的墨萧，竟也不易察觉的愣了一下……
　　——墨萧，你对我的爱，到底是否真实？为何这般轻易，边放下了？
　　墨萧，我到底信不信你……
　　“哼……”墨萧轻笑，“我原以为你不同于其他女子，没想到，你仍是逃不出雍容华贵的诱惑。云紫凝，是我看错了你……”
　　不，不是这样啊，墨萧，你为何如此误解我？……
　　“你走，你走得越远越好，你回你的寒冰殿，我嫁我的五皇子！”眼泪决堤，纵然墨萧误解她，她仍是不愿他受到半点伤害，毕竟皇族的势力，是不容小觑的，要想全身而退，只有一条出路——走，走得远远的。
　　只要她嫁与五皇子，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只有这样，她怎可不应？
　　墨萧并未多说，只是再度轻轻一跃，跳出窗户，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凝，我，伤透了你罢……可是，我不得已啊，这是……
　　——墨萧，你真如此放得下么？
　　紫凝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硬生生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愣愣的盯着一地碎纸上书的东西——滥杀无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不可恕……零星的词语，刺痛她的双眼。
　　她云紫凝爱的人，绝不是这样，也绝不允许这样。
　　然，这是事实，不可否定了，连当事人自己，有没有否定过。
　　墨萧，我们，就此缘尽……

　　我静静躺在锦囊中，笑，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公平，和光明……
　　墨萧啊，纵然你手腕高明，毕竟太年轻，最终，只是天真得做了时间的囚徒罢……

　　墨萧一走，紫凝便没了不嫁的理由，她强打精神，缓缓推开房门，门外，月华如水，寂静的夜空下，是等候已久的爹娘。
　　“爹，娘……”冷风拂面，紫凝看着鬓角微白的爹娘，猛的跪下，泪眼婆娑：“爹，娘，女儿……对不住您们啊……”
　　“知错便好……”娘轻扶起她，安慰道。母女对视，眼中五味陈杂，半晌，终于打破寂静，“紫儿……为了爹娘，你就应下好么？”
　　“我，我从没否定过……”心痛，爹，娘，原来，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罢！罢……自出生起，就已成定局
　　——爹娘，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将我应该做的，做到最好……请你们，一定放心……

　　她的手轻轻拂上锦囊，只隔一层薄纱，我却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原来，她的人，是早已同心一般的冰凉了……没有温度……看不出任何对生的渴求。
　　原来，那如水般清涩的感情，竟是这般深刻坚韧！
　　紫凝啊，我怎忍告诉你，这背后，又是多大的阴谋？我怎忍让你知道，今晚的一切，是墨萧为了你不嫁与五皇子，以他离开为条件，与你爹娘合演的一出戏啊！
　　他本以为你能离开困境，却，却想，你爹娘反而利用这，迫你应下这门婚事啊！
　　云老爷，云夫人！你们好阴狠，你们正用自己的手，生生毁掉一个少年内心仅存的温暖——他将自己最后的信任给予了你们，而你们呢？便是用这最后的信任，去安然换取富贵么？！
　　我冷笑，原来人类，便是这么不堪，这么龌龊！
　　可我，又有什么能力挽回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