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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回不去了。

      白衣少年忧心忡忡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又转回了脸,袖下的手紧紧绞着袖角,指尖太过用力而泛出惨淡的苍白。

      男人仍没有转醒的迹象。即使隔着层层叠叠遮掩严密的烟罗软帐,毒发泛出的黑紫气色依旧清晰可见。

      御离琛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未曾清醒,这等事从前从未有过。再重的伤,男人总是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冷静地看着大夫处理伤口。

      “怎会……如此……”

      回想那天在荒野之地的抵死缠绵,回来后御离琛说身体不适便独自回房休息,待到一桌饭菜凉透也不曾露面,有些坐立不安的他推开那扇只允许他随意出入的房门,却见男人已经陷入沉寂的昏睡之中,眉间隐隐黑气煞然,竟是毒发的症状。

      ——怎么会中了毒!

      大惊之下连忙将人扶起,却不知如何是好。

      贺兰袭是被御离琛派人送回了鸠盘顶,连他也不知所踪,然而事情又不能告诉第三人,免得走漏了风声,招来仇家伺机报复。尘颜虽得宠,其实在鸠盘顶上话语权竟连萧敏也比不上,更别说还能联系上谁来拿主意……

      四顾茫然之下,尘颜忽然想起在离开鸠盘顶前自己曾在殿外偷听得御离琛似在和什么人说话,隐约听到有人答应御离琛离开后,替他镇守鸠盘顶。

      是了……是了!只要能将御离琛的消息瞒过这几天,想方设法联系到鸠盘顶上的那个人,就能解决这眼下蛰伏的危机!

      顾不得远水是否救得着近火,少年“唰”地起身,急忙跑到窗边就要推开,忽然颈边一冷,萧肃杀意泠泠咫尺,只听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忽近忽远地传来:“老实坐着。”

      悚然一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倏然从身体深处涌出泛滥,面色苍白却升起突兀红润的少年几乎不假思索地立刻转头去看——

      “是你——”

      几乎是同时的眼前一花,少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漆黑影子飘然掠过鼻尖,隐入暗处。

      扫过脸庞的微微苦涩的木香,宛如自古老树林的深处溢出一线微弱,和心底埋藏的记忆重叠起来。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

      回应他的,是一片万籁俱寂。就连窗下不知名的虫鸣也噤了声。

      咬了咬下唇,纤细的少年定了定神,想起什么似摇了摇头,猛然四下转头朝着空荡的周遭喊道:“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对不对?你,你一直都在鸠盘顶的对不对!既然一直在,又为什么不和我见面!为什么要……要看着我这样!流风——”

      昏暗的房间里陡然一冷,有人慢慢从床上无声息坐起,随意拢了拢披散的发,似不经意出声——

      “你在说什么?小颜?”

      冰凉低沉的男声犹如倾盆冷水,浇得背对着的娇小身躯一僵,未及正歇斯底里的人转身,后颈一沉便歪了下去。

      “哼……”帐内响起一声冷哼,复而懒洋洋笑起来,“下手倒是挺快。”

      “杀他……你大可一试。”温柔地把少年抱起来放到墙边长榻上,眨眼闪现接住倾颜公子的男人转过身,面无表情望向纱幔笼罩后的隐约人影。

      深邃墨瞳沉寂无底,背后青锋透过缠绕的麻布条流出一线雪光,溶进黑暗。

      一只苍白泛青的手撩开笼纱厚帐,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邪佞俊颜,眉宇间阴霾凝重,飞眉入鬓,正是毒深入髓的鸠盘顶第一人,“哼……本宫倒是想知道你的功夫长进了多少,流风。”

      “你若有心,定不会让你失望。”

      “哦?”

      御离琛欠起身复靠上身后软垫,冷冷一笑,含几分嘲讽意思,“你是没让本宫失望……这许多年,你和萧敏背着本宫做的事,以为本宫不知?哼。本宫不管你和季殊之间的事。只不过季殊要是什么,本宫就给他什么,而本宫要的,自然也要得到。至于你和尘颜,本宫并不打算插手。但是……莫挑衅本宫的耐性。”

      流风静静望着他片刻,才冷冷开口:“你现在中了毒,虽然功体涨进不少,但若强运真气,只会伤神,我胜之不武。待你恢复,我再奉陪。”

      坐在床上的男人摆摆手打断他,一脸兴趣索然,“别忘记你允诺的事,至于胜你,本宫无兴趣……滚。”

      男人没有发怒,淡然开口道:“流风非是失信之人,御离琛,你也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声音漠然,仿若事不关己。

      “呵……”床上人展颜一笑,伸手一一抚平襟上皱痕,悠悠开口,“留着尘颜,看你痛苦,感受季殊要除掉你二人的急不可耐……倒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奉劝一句,本宫厌倦之前,你最好能胜过本宫。”

      “动他分毫,御离琛,你要有死的觉悟。”

      话音未落,断听咻咻几声厉响,御离琛指间蜂针迅雷扎进男人身后的墙面,没入半身,而站在原地的流风已失了踪影。

      “告诉那个人,今日这份情,本宫来日,定礼尚往来。”

      室内静了不知多久,才有叹息似的嗓音若隐若现淌出——

      “小颜啊小颜,你千万……不要让本宫为难啊。”

      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随风轻颤,展开夜沉比幕,月色如水。难眠之夜,月洒光华却照见窗台下的榻上,兀自沉睡的少年。

      良辰美时,不眠之人也有一二。僻静厢房中有人独立窗边望月出神,容貌可憎,露在月光下,如佛窟壁上的恶鬼夜叉。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低沉嗓音缓缓自背后响起,听得青年心底轻叹,向来人转过身。

      “银弃……”垂下眼,萧敏自是知道眼前之人已不是记忆里那个会对自己傻傻笑的少年。以前的李步一,笑起来会露出牙齿,让人连藏在牙缝里的菜叶残渣都能看见,而如今……

      ——李步一早不是李步一,现在能保护你跟随你的是暗卫庭银弃。

      萧敏,死心吧。

      季殊的叹息言犹在耳,却让他的心宛如被人生生用刀捅进去剖开,血淋淋地发痛。

      沉默却一直盯着他的男人伸手握住他的手,裹上一丝凉意,嗓音是萧敏不熟悉的淡漠低沉:“我是银弃,也是李步一。无论我是谁,我都是你认识和熟悉的那个你认为的人。我可以为你……成为任何的谁。”

      一番话,情深意切,如诉衷肠,听得他鼻中一酸。

      ……好一途百转千折,回首念君,谓是谁。

      心照不宣的。

      ——他早不是当初那个宫闱深处高高在上不知冷暖的二皇子,他亦已非无论何时都能露齿一笑憨直青涩的少年侍卫了。牵扯这份情谊,深厚如海,才让二人至今也放手不下,难以甘愿割舍了断。

      然而这一盘局,千算万算,季殊将他对萧敏的感情估计太深,漏算了建立在私情上,他对强者的渴望和对强大的欲望……以及,对于自己认可并追随的强者的忠诚。

      对强者的敬畏和屈从,正是多年前的夜晚,那个一身素白如雪之人教会他的。

      所以,这世间,除了一个人的命令,他谁也不会听从。

      因为他是银弃。

      皇廷暗卫之首。

      人是心非,一时二人各怀心思,不想却陷入尴尬冷了场面。

      萧敏正想寻个话题,陡然脸上一热,猛然一颤,抬眼,自称“银弃”的男人细细摩挲着他的脸上烧伤疤痕,眼光疼惜而温柔,轻声道:“你的脸……”

      “当时年纪小,你和我……都太不懂事了,”出乎意料的被触碰,出乎意料的言语,青年微微一怔,有些慌张地低下头,耳尖止不住泛出羞赧的粉色,带着一丝苦涩的愧疚口气淡然笑道,“你也知道了……鸠盘顶上还有尘颜,他虽不是矜妃亲生,却毕竟是父皇的子嗣,在那些逃不掉的典礼上,我们是见过的。”

      初上鸠盘顶的他,其实还不曾知众人口中的“倾颜公子”便是自己的异母皇弟,而季殊最初确实毁去了自己一半容颜,再定期添以药物将脸上伤口撑大和人皮面具的掩饰,早是面目全非,即使是自己,也在容貌形成后的前几夜常常被噩梦惊醒,恍然以为自己真被如此毁去了容貌。如此所为,不过一是为取得御离琛之信任,二是为防止尘颜拆穿自己的身份。

      而那时自己并不得知,那夜逃脱失败,自己被御离琛带回,重伤的李步一则被季殊送至夷风原养伤历练。在他取得了御离琛的表面信任后的一年,流风出现了。沉默寡言的黑衣男人只在夜间来,隐在暗处,带来季殊交予的生肌玉露膏,并监督他擦拭完才退去。如此共处久了,从未现形的男人开始和他说话,而他也捕捉到对方身上那缕只有亲近人才在意的冷然木香。于是每每那人来了,总是让他察觉。

      ——或许御离琛知道流风偶尔来看他,却没有兴趣理会。萧敏之于御离琛……也不过而已。

      一日复一日,他的脸悄然恢复了本来面目,过程苦痛难熬,却也算值得。

      再然后,他遇见了暗卫庭的人,知道了化名银弃的李步一成了暗卫庭之首,知道了母妃的用意。李步一亦为寻得他踪迹为季殊所用,保持着与汝宁宫的联系。

      他如今回想起季殊的诸般安排,顿觉心惊。

      环环不差,丝丝入扣。这一盘棋局到了今日这一步,每一着居然都在那隐在山巅高处之人的算计之中。

      ——他和李步一,尘颜和流风,还有掌权鸠盘的御离琛,甚至于崔家堡势力、未谋面的孤天医邪花半亭,还有关外……何人何事不正如季殊要求的那样,步步惊心又步步按部就班?

      ……还有,不知那人中了自己多年浸下的毒,现在如何了?是否也如师尊计划那样……

      正自沉思,忽而耳边一烫,柔软却有几许凉意的触感贴了上来,伴随着男人微微沙哑的嗓音。

      “萧敏……”

      心底的风忽然停止。

      “何事?”

      男人凑在他耳边,呼出的气息烧灼肌肤,沉沉笑起来,震动胸膛。

      银弃道:“你可知我的部下凰蛇和瑕笛被崔衷白所擒?”

      ……知道,他当然知道。

      萧敏哑口不语。

      凰蛇和瑕笛被擒,皆因崔衷白是被他故意引去。

      ……只是,不能说。

      不能告诉给银弃。

      男人如同刻意地朝他泛红的耳畔吹出口气:“我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

      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青年身子微微一颤,闭上了眼。

      “你杀了崔家堡的人,嫁祸给皇廷暗卫,然后暴露凰蛇瑕笛行踪,引来崔衷白……是也不是?”

      虽是交颈相偎,然而惊心动魄。

      彼此走到这般境地,奈何。

      两人正默然无语,门边陡然响起一声怒气盎然的断喝——“住……住手!你不许碰他!”

      ……花裴南?

      萧敏转脸看去不禁一愣。

      他是知道花裴南相貌的——毕竟曾易容成这张脸。而如今首见,又觉得比当初季殊丹青笔墨中的人更灵秀百分,风姿犹甚非常。

      当真是眉目如画。

      但,花裴南何时又和李步一联系起了关系?人与人间的错综复杂交往,倒也有趣又可恨——只怕是要成了计划外的异端。

      这么想着,青年抿了抿唇,退到了男人身后,静观其变起来。

      浑身颤抖的少年怒红着玉雕一般的雪颜,站在门边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这边。

      银弃微微眯起眼,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呵……”涨红的怒颜慢慢冷下去,少年忽然笑起来,“李步一,你忘了我在你身上下的‘识风母子香’了么?你以为……利用瀚海琼波庭的独特花气来扰乱母子香的气味,拖得了多长时间?这么做,岂不是在质疑半亭哥‘孤天医邪’的称号?”

      识风母子香?虽不清楚是何物,想来也是一种可寻人踪迹的蛊香。萧敏望了望银弃。男人的背影纹丝未动,想来是早已有所把握。

      容色冷肃的男人对身后人的疑问置若罔闻,只对少年颔首道:“花半亭已入关。”

      花裴南笑起来,眼光流波,灿若春水粼粼,连萧敏也为此吸引,“自然。所以这些天我都在外面。”

      “花半亭既是来找你,你为何还在这?”

      “哈,为何……”花裴南嘴角微翘,自嘲道,“谁知道呢……你若想知道更多,为何不随我来?”

      说罢,漾开艳丽笑容,大声笑着折身离去。

      直到人看不见,银弃正欲回身,却听萧敏叹道:“你去吧,不必在意我的意思。你要的答案,我会告诉你。”

      男人皱了皱眉,不知想了什么,定了定才头也不回大步跨出门,并未留言。

      出了门过几步,便有身量极小的斑斓蝴蝶停落他身前,再翩然在前,引他去了另一间布置典雅巧致的厢房。

      门内隔着山水屏风,漏出一绺绺暖香细细,如沐春风。有身影浮动,展在屏上,教人遐想万千。

      “你这是在干什么?”男人阖上门锁好,慢慢走近床。

      花裴南倒在锦缎上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缓缓浮出妖艳蛊惑的笑容,绽放在俊秀清丽的脸上,竟改素日纯澈之质,别有风情。

      枕边金蟾吐出的香气甜到令人发指。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步一……不,银弃——千方百计,对我隐瞒存在的暗卫庭首,银弃。”

      男人不动声色,居高临下看他:“这么肯定?”

      花裴南静静望着他,目不转睛,忽而笑出声。

      含水眼波,映着温暖暧昧火光,蒸起缠绵的春色,照得眼中人也款款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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