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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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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儿却温柔的说:“你受伤了,我来帮你涂点药吧。”她拿出一块柔软的棉布手帕,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尘土和血迹。
竹竿好像被刀子捅了一样干嚎起来:“哎哟!疼死啦!轻一点!轻一点!”妩儿又掏出一个精致的扁圆形瓷盒,她刚一揭开盒盖,一股沁人心脾的茶花清香立刻飘逸出来,还没等她的指尖碰到药膏,她却已经被竹竿一把推开,那个瓷盒跌落在地上。他不屑一顾的说:“这么香的东西,女孩才用呢,我可不要!”说完,他竟然晃晃悠悠的走了,添翼真想上去再踹他一脚。
妩儿默默的俯下身拾起药盒,添翼留意到她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拂拭着盒盖上的藏青色纹饰,而她的眼光却茫然无神的望向地面。他忽然怜惜起她的善良和柔弱,他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她的眼眸中此生此世再也不要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可是眼下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
添翼只得胡乱说道:“丁姑娘,你是不是责怪我没有早一点出手制止那些伙计打人?”
妩儿慌忙摇头:“我没有责怪你……”
添翼无奈的笑了笑:“那个小子顺手牵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偷的东西都不算贵重,就算把他抓到衙门里去,要罚没财产,他一文钱也没有,刘大人对轻犯向来严禁棒打鞭笞,只能关上他三五天,还得管吃管喝、给干净衣服穿,可比他在外面过得舒坦多了,所以他最不害怕的就是看见我。还不如让事主自己动手教训他一顿,也许能让他以后长点记性,不过我也不会真的看着他们闹出人命来。”
妩儿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添翼叹了一口气:“其实大伙都认得他,他就是在这一片长大的,没名没姓,谁也不知道他爹娘是谁,他生下来没几天就被搁在三星庙门口,以后就吃百家、睡百家,没人管他的时候,他就捡垃圾、乞讨、偶尔耍点小偷小骗,大家能不计较就不跟他计较了。别看他长得瘦骨伶仃的,可是他从小做起体力活来,一点不比成年人差,跑腿传话也不笨,以前还挺讨人喜欢的。谁知道他怎么越长大反而越发浑,在哪一家也干不长,这大半年干脆闲逛白混起来,下流花样倒是越学越快。上一次挖深城北河,本来工队里不要像他这么年轻的劳力,是我去说情,才把他收进去,结果他干了不到两天半,人就跑没影了,还顺走一把铁锨……”添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妩儿眼睛里噙着泪花,咬着嘴唇,过了半天才喃喃的说:“我……我并没有责怪你……”
添翼想,丁姑娘的心肠实在是太软了,这些随常可见的小事都能让她这样感动,女孩家心地善良自然是好事,可是倘若过于柔弱,难免会让她自己受苦,于是他换上开朗、宽厚的笑容:“丁姑娘,那么我们约好三日之后还在这里见面,让我权尽地主之谊,带你浏览一下本城的风光。”
妩儿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傍晚,妩儿见到秭山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师兄,今天,我用了你的银子……”
秭山起先有点意外,他随即想到,自己留给妩儿的那些钱,她一分一厘也没有动用过,他对妩儿既满怀疼惜,又有几分生气,生气她依然事事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他只好耐心的问:“是吗?你用那些钱买什么了?”
妩儿把街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秭山笑着说:“很好,你做得不错。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也会那么做的。穷人当然也有资格想吃点好东西,那些把山珍海味都吃腻了的老爷们自然不会明白这一点。”
妩儿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她仍然难过的说:“大师兄,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我现在也会像……”
秭山连忙打断她的话:“妩儿,你心地这么善良,又这么聪明,就算你从来没有遇到我,也会有其他人愿意帮助你、好好对待你,你现在一样会过得很好。”秭山不愿意妩儿念念不忘的铭记着自己对她的恩惠,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她有什么恩德,他有的是钱,他真心觉得妩儿是一个值得被如此善待的女孩,既然老天看走了眼,没有给她一个天生好命运,自己无非是尽其所能替天行道而已。秭山希望妩儿能够活得挺胸抬头,头一桩事就是她不能总觉得她生活在他的施舍和荫护之下。
妩儿也明白秭山不需要她的感恩戴德,她更加歉疚和伤心的垂下眼睑。
秭山随口问道:“那么,你跟池老爷聊得很投机了?”
妩儿把她和添翼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给秭山,甚至连他的表情和神态的变化也如实描述,言语中她又不□□露出对秭山的感激,因为她始终以为添翼是看在秭山的面子上才对她如此和善、周到,秭山当然明白实情并非如此,但是此刻他还不愿意纠正她的想法。
让秭山感到新鲜的倒是添翼和非平相熟这件事,不过秭山和非平根本算不上无话不谈的密友,既然秭山从没提起过自己住在奉阳,非平也没有理由谈到他认识奉阳城里的一位护卫。秭山满不在乎的想,他俩认识就认识吧,反正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天底下要是真的有跟虞非平没有交情的男人或者对他没有感情的女人,那才叫奇怪呢。
就像秭山和骊蛟初次相遇就共同坠入爱河一样,秭山和非平第一次见面就立刻分别认定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眼前那个人,不是憎恨,不是厌恶,只是极其强烈的不喜欢,这种明确而难以磨灭的“不喜欢”也许正是源于他们两个人在本质上太过相像。
周秭山和虞非平,都天生一副英俊、挺拔但并不过于秀美的相貌,既能激起女人们恰到好处的倾慕之情,又不至于让男人们不屑一顾或者妒火中烧。他们头脑机敏、教养不凡、见识广博,既谈吐有致,又不乏戏谑妙语,能够游刃有余的在各式场合中与各色人等周旋。他们武功高强,家财丰厚,因此便有足够的资本施展自己的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他们十分善于体察他人的心意,绝非木头木脑的直肠莽汉——像这样的男人,本来就拥有充足的魅力去赢得每一个男人和每一个女人的好感,但是秭山和非平对待自己身上这份令人艳羡的优势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自从虞非平学会走路和说话开始,只要他周围还有其他人存在,他就会成为那一伙人当中的王者,不论任何事他都要做得最出类拔萃,他不失时机的运用自己缜密、灵活的头脑来安排一切他有权力处决的事情,每个人都对他心悦诚服、心慕神往,他们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当他长大成年之后,他愈渐懂得熟练、巧妙的运用自己的能力和魅力,就连那些由于利益的关系不得不与他彼此敌对的人也会真心诚意的承认他们更愿意有机会成为他的朋友。
喜爱周秭山的人原本并不比喜爱虞非平的人少,然而与非平遍布五湖四海,来自三教九流的哥们、弟兄比起来,秭山的朋友就少得可怜了。秭山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结交,甚至只搭理那些他看得顺眼的人。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势下,否则秭山并不会轻易显露他的才能,更不愿意替旁人做出任何决定和谋划。当然,秭山与任何人相处时都诚恳、耐心、彬彬有礼,当别人遇到危难时,他也会无私、无虑、尽心竭力的伸出援手,但是当他做完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就不会再有主动、热情的进一步表示,他会转身离去,把自己遇到过的那些人和那些事抛诸脑后。因此,所有那些曾经赏识、仰慕过秭山的人,或者无条件的忍耐下他的冷淡,死心塌地的成为他的挚友,或者,更多的人终有一天会被他的孤傲所激怒,满怀妒忌和怨愤而变成他的敌人,只是因为他们无法更进一步走入他的内心。
非平年长秭山十岁。当十八岁的周秭山第一次出现在虞家寨,虞家的长辈们还在一面赞赏他的才貌谈吐,一面品评他的为人处事,一面揣测他的家世背景之时,虞非平已经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小子配骊蛟太够资格了,就连他那始终含混不明的出身也绝对不会藏有什么龌龊低贱的隐私。但是非平不喜欢秭山,他宁愿自己最宠爱的小妹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非平不喜欢秭山,因为秭山也拥有所有那些被非平引以为傲的资质,而他却暴殄天物般的对自己的优势视若无睹。非平知道十年前的自己与现在的秭山作风迥异,他也明白十年后的秭山更会与如今的自己大相径庭,秭山甚至不会在任何方面成为非平的竞争对手,因为他这个人压根就厌倦、漠视任何形式的比试。非平能够想象到,当那些极少数有机会走进碧落江的“外人”看到在河滩上玩耍的孩童们用来打水漂的石子原来是价值千金的玉石籽料的时候,他们心里会想些什么。当非平看穿一表人才的秭山在那副和善、文雅的神态之下有一颗如何淡漠、超然的心灵之时,非平的感受和那些“外人”是同样的。唯一能够让非平感到少许安慰的是,正是自己最视为骄傲的小妹妹,到底打动了那颗似乎始终无欲无求的心……
秭山不喜欢非平,原因要简单、普通得多。秭山喜欢清静,而非平太闹腾了,比其他大多数让秭山感到不喜欢的人更加恶劣的是,非平偏偏拥有足够的资本闹腾得更欢快。秭山知道非平不喜欢自己,他渐渐的热衷于惹得非平更加不喜欢自己,并把这件事视为自己一生中玩过的最大的恶作剧,虽然他很明白非平对他的评价极有可能直接影响骊蛟的长辈对他这位未来姑爷的取舍,但是他依然乐此不疲的用自己的方式戏耍他未来的大舅哥。当众人在一起谈天的时候,秭山带着宽容、耐心的笑容坐在一旁安静的聆听,非平知道他对这些话题所知甚详,也有很精妙的见解,但是他就是不开口。当众人在一起做事的时候,秭山对非平的指派言听计从、毫无反驳,非平明白他有独当一面甚至控制大局的能力,但是他就是不出手。有那么几次,非平终于挑得秭山跟自己比武过招,他却始终不肯使出全力,每到三五十招便主动求和。非平和秭山是骊蛟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但是秭山宁愿给骊蛟养的小猫挠肚皮也不会跟非平进行礼节之外的更深刻交谈。当然总有碧落江的女孩大胆的向秭山表露爱慕之情,而他甚至不屑于抓住这个机会显示自己的忠贞和清白,他只是用满不在乎的态度来表明自己了解这种事,但是丝毫也不会放在心上。秭山即使对骊蛟也从没有过于亲昵的举止,在外人面前没有,非平相信在私底下也没有,他甚至比别的男人做得更有节制。这一点尤其让非平感到怒不可遏,痛心疾首,因为他也相信秭山完全明白自己的一个微笑足以将任何女人直接勾上床,他更看得出来骊蛟早就为秭山神魂颠倒、不顾一切了。然而非平还是不得不感激秭山,因为他满怀如此纯洁、深沉的爱慕注视着的女孩,正是非平最珍爱的小妹妹。
秭山极少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但是他也没有特别的理由需要隐瞒自己的住址,然而当他察觉到非平暗地跟踪他的时候,他就天南地北的乱逛了大半年,甚至再结识朋友的时候连自己的姓名字号都免报了。他一边故弄玄虚的营造出种种并不存在的神秘气氛,一边幸灾乐祸的想象着非平气急败坏的表情。他不止一次的想,倘若世上从来都没有骊蛟这个人,倘若他从来也不曾为了骊蛟而深陷情网,难以自拔,那么仅仅是为了让那个气焰嚣张的虞非平感到不快活、不开心,他也会不择一切手段去把他最重视的小妹妹弄到手,因为除了骊蛟,反正他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爱上别的女孩。
秭山很清楚,骊蛟完全就是非平的翻版,非平所具备的一切才能、性情、魅力都以女性的方式展现在骊蛟身上,虞家孙辈的十几个男男女女之中,反倒是非平和骊蛟这对相差十岁的堂兄妹彼此最亲近,最相像,也最令长辈满意。虞家的老人有言在先,虞家的所有家产和责任将平均分担给非平和骊蛟两个人,由他俩负责照管他们的兄弟姐妹和子侄后辈,而无论骊蛟嫁的是一位多么窝囊无能的丈夫,反正他们不需要倚赖这位姑爷的财富和才能。秭山对此只感到十分可笑,他觉得姓名就是给别人叫着听的,他想不通那一大家子人为什么恨不得把这个“虞”字刻到自己的骨头里去,他想等将来自己有了儿女,要么把钱都给他们任凭他们随便花,要么把他们一脚踢出门让他们自己去讨生活,反正他不会把后代都拴在自己身边替他们安排好人生的所有大小选择。
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只因他们是一男一女,便一个惹人怜爱,一个令人讨厌,而秭山自嘲的想到,倘若自己是女人而不是男人,那么自己很有可能迷恋非平而不喜欢骊蛟,其实人的天性总是自私狭隘、善于妒忌。他也想过像非平那样永远作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也许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不过那也必须活得很累,他觉得那种痛快的感受还不值得自己费心费力去敷衍一大群自己瞧不起的人和一大堆自己觉得毫无意义的事。不过若是为了骊蛟,那可就不同了……
随着光阴一年一年流逝,在秭山和骊蛟并肩携手的相处中,在他们天各一方的思念里,秭山渐渐的意识到,自己可以为了骊蛟而做出任何改变,他愿意永远住在虞家寨,做一个令虞家长辈放心、满意的摆设姑爷,他甚至也愿意动动脑子,出点力气,负起责任,成为一个虞非平一直渴盼的,能够跟他旗鼓相当、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只要他能够和骊蛟长相厮守,他愿意做任何事。
秭山所不知道的是,随着他们的婚期一天一天临近,骊蛟也在暗地里打定主意,就算自己不得不忤逆不孝,私奔出走,她也不愿意秭山为自己而受任何委屈,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其它事情她全都不在乎……
秭山心里想着虞家那对兄妹,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至少虞家人处事足够公正、仁厚,他们一定会善待像妩儿这样一个温顺的女孩。
秭山满怀怜惜的看着妩儿:“我们再有四五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却一直没有时间陪你到处看看。下一次,你就去跟池老爷好好走一走逛一逛,他对奉阳肯定比我熟悉得多。”
随着连续四起窃案和命案相继发生,衙门里每一个知晓真相的人都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一系列暴行不会就此结束,那不像是普通的贪财图色,更像是某种炫耀和示威。添翼满怀不祥的预感和绝望的愤怒,他只祈求这种示威的对象不要是他自己。他跟随刘大人若干年,他管的都是那些武林中人颇为不屑的凡事、俗务,他从来没有插手过江湖恩怨,当然他也曾经亲手抓获过几个来头不小的绿林匪患,他们个个都经历了过堂问审,被按律治罪,毫无冤屈。他苦苦思索着,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他们之中有哪一个的性情更有可能设计如此恶毒的阴谋而不是直接拎着刀剑来向自己寻仇?他们之中谁有本事夜夜登堂入室,盗取珍宝,残杀人命而不着任何痕迹?
所幸衙门里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刘大人治下连年太平安宁,清名远播,因而才惹得凶徒恶贼前来耀武扬威,以身试法。有些人主张立刻将四起凶案的细节向城中百姓张榜公布,使得家家户户提高警惕,减少贼人再次得手的机会。添翼却不以为然,他知道凶手的目的就是要搅得民心大乱,让他报复的对象颜面扫地、身败名裂,如果一公开这些案件,凶手的目的就达到了。可是添翼又想,只要凶手的野心一日没有实现,他还会再赔上多少无辜的性命去羞辱那个让他如此痛恨的复仇对象?
最后刘大人决定,继续保守秘密,但是除了已经增派的在街巷中巡夜的官差之外,他又额外命人重点监视那些家资巨富的大户人家,他派人去再三提醒他们,夏夜闷热,贼盗活跃,务必要紧闭门窗,认真值夜。刘大人希望,那个凶手会因为自己连连得逞而官府无所作为而变得愈加胆大妄为,也许下一次,他就会因为狂妄自大而终于露出马脚。
所有在奉阳城内的差人都取消休假,日夜于府衙候命,预备随时领取任务。那一晚,添翼负责前半夜巡逻,当他回到住处和衣倒在床上时,他第一次感觉到疲惫不堪,不是因为他花了半宿的时间几乎转遍了整个奉阳城,而是他想到在这座自己出生、成长的城池中,他埋头苦干、恪尽职守了七八年,也有数次陷入绝境甚至出生入死,他并不希图加官进爵、扬名立万,他只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美满的结果,希望他的父老乡亲们能够过上平安的生活。倘若真的是因为他自己招惹仇家的缘故而导致那些女子被残害,他不需要别人来斥责他,他自己已经感到既无颜面、更无资格再生存在世上……
添翼装着满头满脑混乱、阴暗的联想昏昏入睡,然而他收获的却是一个最纯净、最清丽的梦境:他梦见在一片明朗怡人的芳草绿茵上,野花点点绽放,清溪潺潺流淌,一个蓝衣蓝裙的豆蔻少女手执宝剑,翩翩起舞,她的面庞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与她拆招的是一位风流俊朗的白衣少年,他时而对她礼让退避令她洋洋得意,时而又抢占上风故意惹得她娇嗔羞恼,然而他们对望的眼神总是暖意融融,他们交错腾跃的身影犹如晴空绵云,明媚照人……
当乔嵩粗鲁的推醒添翼,面色阴沉的向他汇报第五起凶杀发生在哪一家哪一户的时候,他竟然很感激乔嵩将自己从那样一个清澈、明亮的梦幻中解救出来,因为他知道那个白衣少年绝对不是他自己。没错,周秭山已经跟虞家的小姐定亲了,可是他毕竟曾经跟丁姑娘共同分享过那么多快乐、温馨、清纯的少年回忆,就算没有周秭山,千山派还有众多弟子徒孙,那些做师兄的,想必都会对如此温柔、乖巧、可爱的小师妹百般呵护、万分宠爱……添翼只感觉到深深的遗憾,甚至悔恨,怨他自己为什么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已经错过了她的过去,他还能有机会赢得她的未来吗?
添翼一步一步陷入深深的噩梦中,每一个黎明破晓,他几乎是迫切的等待着另一户人家前来报案,倘若始终得不到准确的消息,他反而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侦查现场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只要看到添翼毫无表情的面孔,不需要他说一句话,甚至不需要他摇头,刘大人就明白,今天的情形和过去几天一模一样。添翼隐隐察觉到,城中已经暗地涌动着种种流言,五条、六条、甚至更多条人命,即使在刘大人的严令禁止之下,还能够隐瞒多久?到了真相爆发的那一天,城里又将是何种情状?凶手依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官府仍旧没有察得任何头绪,事主家中值更守夜的家人没有丝毫察觉,大街小巷中巡逻的护卫也没有任何发现——整个案件根本就是原地踏步,毫无进展。单从案犯如此敏捷的身手、极其凶残的本性和精准独到的挑选盗窃物的眼光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也许他身上早已经负罪累累,可是添翼动用了一切可能的途径也没有探问出哪一位有名有姓的绿林飞贼可能来到奉阳城内为非作歹。
整个府衙笼罩在一派阴森、恐怖的气氛当中,人们交谈的语调都是低沉、急促的,人们相对的表情都是冷酷、凶狠的,幸亏刘大人向负盛名,威望颇高,他才能成功的安抚几家事主少安毋躁,耐心等候消息。
偏偏就在惨无人道的凶案累累发生的关头,还总有婆媳争吵、妯娌拌嘴、街坊争执、主顾纠纷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闹到公堂上来,原告、被告各个强词夺理,不依不饶,他们一点也不知道血腥的乌云正漂浮在他们的头顶上空。
看过了一具具曾经如花似玉,已然惨不忍睹的妇女尸首,添翼只感觉这些还活在世上的人们太不知满足了,跟死亡比起来,别人骂你两句,打你两下,欠你两个铜板又算得了什么?添翼厌倦的想,难道过去那么多年里,我一直都在为了这种家长里短的官司奔波不休吗?难怪师兄弟都笑话我没出息、没奔头,遇到真正棘手的对头,我的确只能像那些被害的妇女一样任人侮辱、束手无策。
添翼有挺多朋友,他不像虞非平那样浑身燃烧着炽烈的魅力,也不像周秭山那样用冷淡、疏远的方式诱惑别人,池添翼只是一个踏实、诚恳、豁达的普通人。那些和他同行共事的差官、同他相熟多年的邻里、与他以武结识的江湖侠士们都很喜欢他,跟他相处得不错,奉阳城里的老百姓,有一多半都能认得出他来。可是当添翼面临如此巨大、沉重的压力之时,他第一次感到孤独,感到无依无靠。
在调查案件的间隙中,添翼带着淡淡的疼痛思念妩儿,那个永远温柔、和善的女孩。他想要有个家,不是那座他与父母、小妹共同居住的老宅,也不是这间他和乔嵩、罗笑一起分享的住所,他想有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家。他需要一个女孩,她用不着帮着他出谋划策,也不必陪伴他仗剑御敌,她面庞上沉稳、安详的微笑就是给他的最坚实有力的支持。
到了添翼与妩儿相约那日,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履行邀她共同游玩的诺言了,但是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去见她一面,他相信她一定能够宽容、谅解他的又一次失礼。添翼还想请求妩儿留在奉阳,不要和秭山去碧落江,即使他不得不现在就表露自己的感情。他知道这是一种冒险,倘若丁姑娘对他无意,那顶多只是一种遗憾,可是假如他们二人彼此了解更多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也只是一时的迷恋而并非能够长久持续的爱情,那么他一定会给她带来很深的伤害,那样的做法太不负责任了。但是添翼还是决定冒这个险,只要将眼前这一堆谋杀案解决掉之后,他就能分出时间和精力去认认真真的跟丁姑娘交往,他相信她就是上天赐给他的那个女孩。
那一天出事的人家姓吴,与前几次不同,吴老爷的千金不是在床上被害死的,她一定是唯一一个曾经与凶手面面对视并且看清了他的身材样貌的的被害人,只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她看见的情景。吴小姐倒在睡房门口,身旁有一盏跌落翻洒的油灯和一只碎成数片的瓷瓶。看上去她是执灯起夜之时撞见了凶手,便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花瓶拼死反抗。屋内并没有凶手的血迹,花瓶是在柜沿撞碎的,这么一个处于惊恐之中的娇柔女子又怎么可能是本领高强、穷凶极恶的案犯的对手?只是一枚碎瓷片成了绝佳的凶器,割断了吴小姐的喉管。
反抗得越强烈,死相便越惨不忍睹,扭曲的少女尸体和清晰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然而最让添翼痛苦得不堪忍受的不是死亡,而是每一起谋杀中的凶器都是在主人家里“就地取材”、“物尽其用”——杜家的匕首,吴家的瓷片,两把针线笸里的剪刀,一条女孩的腰带,一个隔壁书房的石砚,一个在洗手盆里吸饱了水的软垫。他想等他抓到这个凶手之后,不管刘大人怎么判罚,他都要亲手将这个禽兽千刀万剐而且不会有任何愧疚之情。可是,他能得到这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