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小狗，雪人，橙子树》唐小山

6、第六章

　　添翼几乎是魂不守舍的来到妩儿面前，这才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从正面好好端详她的脸庞。那是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容，可以算得上清秀，却绝不足称美貌，也许她迎面走来与你擦肩而过千百次都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但是一旦你无缘无故的留心到她，就再也无法淡忘她的容颜，她的眉梢，她的眼眸，她的鼻尖，她的唇角，她的刘海，她的耳垂……就像每一朵雪花那样独一无二。
　　他对自己极为气恼，眼下他正在值班巡城，此后他必须尽快查出那位白衣男子的身份，可是他却一再为这位貌不惊人的少女而莫名其妙的感到心烦意乱。他想不通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吸引了自己，想起她、见到她并不会让他产生愉悦，相反，只会让他感到孤独、悲伤、惆怅，甚至绝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也根本没有理由去经历这些感情。
　　妩儿当然没有认出添翼来，她一见那一身官服就有点手足无措，连他的正脸也没敢看，只得转向杜公子，实话实说：“我……我不敢跟护卫老爷动手……”
　　杜公子哈哈大笑，宽容的说：“小姑娘，别害怕。池老爷武艺高强，为人公正，他绝对不会欺负你。这样吧，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把宝剑，只要你能跟池老爷打成平手，杜某愿以此剑相赠！”
　　妩儿对那把剑的喜爱程度还不到肯为了它跟官差交手的地步，她一个劲的摇头，可怜巴巴的说：“我不要这把剑了，你让我走吧……”
　　杜公子却不依不饶，四周的看客也开始七嘴八舌的撺掇，他们原本分辨不出武艺优劣，只是看着妩儿面生，听她的口音并不是附近的人，见到本城赫赫有名的好汉就这么败在一个外地新来的小姑娘手下，当地的百姓难免有些不甘心。添翼在此地威信很高，大家更乐于促成这样一场比试，再瞧一场热闹。
　　添翼见势已至此，索性微笑着对妩儿说：“姑娘，请——”
　　妩儿万般无奈，只得重新拎起宝剑走到空地当中，她明白刚才自己胜得有几份侥幸，现在遇到真正的高手，她不知道人家要怎样教训自己了。她忽然想，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要是他还能像她以前每次陷入困境时那样从天而降就好了，她立刻强行驱散这个念头，她只能依靠自己，不能指望任何别的人，尤其不能倚赖大师兄，那个已经跟虞小姐订过婚的大师兄。
　　添翼看得出来妩儿有一些真本事，但是不见得高过自己，他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实实在在的赢过她，他倒不在乎面子如何，他只是想以此战胜自己的心魔。因此他让过妩儿三招之后，就毫不留情的使出真才实学来。
　　妩儿面对添翼咄咄逼人的进攻，先是连连招架，她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悲伤。她原以为，离开了千山，离开师娘和各位师兄，自己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昂首挺胸的生活，大师兄家里的仆人竟然称呼自己为“小姐”，她盼望着早一点去碧落江，她相信大师兄的未婚妻一定也会像他那样和善的对待自己。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无论自己走到哪里，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在别人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可以被任意支使、随便欺负的下等人。妩儿看着添翼冷漠无情的面孔，她咬紧牙关把心一横，宁可豁出性命去也不能让人小瞧，大不了被他抓回官府开铡问斩罢了。因此妩儿拼命使出浑身的解数。
　　两个人都抱着争胜的意愿，旗鼓相当，各展才能，因此这场打斗非常精彩，围观的百姓看得十分过瘾。打了三四十个回合，添翼看准妩儿的破绽便举剑直刺她心口，他原想点到为止，逼她认输也就罢了。可是妩儿却以为他成心要伤害自己的性命，她顿时悲愤不止，眼下她对一切全都不管不顾了，她不躲不闪，挺着剑也刺向对手的胸口，她想，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不要以为你是官老爷就可以轻易作践我！
　　添翼的手臂和剑身更长一些，他的剑尖先逼近妩儿身前，他看得出来她是当真要跟自己拼命，惊讶之中连忙收手撤剑，却没想到正迎上妩儿向前的冲劲，他的剑尖不多不少恰好把她腰间的衣带划断，虽然并没有伤到肌肤，她的衣裙也没有因此散落，可是他顿时也意识到这是极其轻薄无礼的举止。他痛悔不堪，垂着手臂站在原地，只见妩儿的剑尖临近他心口时，剑身一翻，用剑背恶狠狠的揍在他的肩膀上，虽然即便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也还是有限，可是添翼却被她打得退出好几步远。
　　添翼低着头，心如刀绞一般，低声说：“请姑娘恕在下无礼，池某认输。”
　　妩儿一手抓住衣衫，咬紧嘴唇，强忍着眼泪，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跑。那杜公子却还不识好歹的拦住她，把剑鞘双手奉上：“女侠果然身手不凡，杜某言出必行，就以此剑相赠！”
　　妩儿把宝剑扔进他怀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便推开他冲出人群。
　　添翼虽然内心痛苦，头脑却十分冷静，他向人群中使了一个眼神，他那两个手下中身着便衣的一个便跟踪妩儿而去。他一定要从妩儿身上打探出白衣男子的下落。

　　添翼也不知道那一天剩下的时间自己都是怎样度过的，大概撞见了几起小偷小摸小打小闹，当了多年的官差，他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已经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了。在旁人眼里，他依然冷静、沉稳、威严，令人感到敬畏和信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心里翻腾着多么幼稚的想法。他原以为，只要自己能够将那位蓝衣少女当成一个普通的比武对手，战胜她，然后借机问清她的姓名和身份，就会发现她只不过是那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常女孩，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那么她对自己的吸引和诱惑就会不攻自破，他就可以干脆彻底的忘掉她，再也不必为她感到苦恼。可是如今他已经失手犯下那样严重的过错，无论那个女孩会如何看待他，他再也没有办法无所顾忌的忽视她。
　　当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差事之后，添翼和乔嵩就在府衙前侧的护卫住所内就着几碟凉菜喝酒。虽然乔嵩一向能言善道，但是他看得出来今天添翼心情很不好，也就一直忍着没开口。两个人对坐着喝了一会儿闷酒，忽然罗笑回来了。他一屁股坐下来，一口气喝掉一壶茶水，连声抱怨：“真热！我都快冒烟了！”
　　添翼沉着的问：“怎么样？”
　　罗笑又喘了几口气，才说：“我跟着那位姑娘一直跟到云生巷，我看她进了桃源酒铺，我就在外面等。谁知道当时正好旁边两家包子铺为了抢生意争起来了，一直闹到持械群殴，好像还跟前几天有人来告状吃苏家的包子差点吃出人命有关，苏家说就是王家下的药，反正最后我把两家的老板都带回来录口供了，明天还得仔细查一查。等我再回桃源酒铺，那个姑娘早就没影了，掌柜的说她是第一次来，以前从没见过她。我又把周围都转了一圈，也没遇见她。不过我看她走路脚步很急，目的明确，从不东张西望，应该就是专门奔那儿去打酒的。因为那家酒铺也算不上很出名，所以我猜她家就住在附近，要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特意跑过去。”
　　添翼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你做得不错。”
　　罗笑还没吃晚饭，他看见桌上有什么就一股脑的吃起来。乔嵩这下可来了兴致，他嬉皮笑脸的说：“我说这小子跑哪儿偷懒去了，原来是被池老爷派去跟踪那个小姑娘。你今天当着全城老百姓的面向她低头认输，要我看就是成心相让，你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早知道我就好好看看她到底长了一张什么样的天仙脸蛋。”
　　添翼知道旁人大多没看清自己的失误，他故意毫不在乎的笑着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就算我真的对她有意思，也不会让手下的官差在执勤的时候去追踪她的下落吧，那样的话我跟贪官污吏还有什么区别？我要找她是为了公事。”
　　罗笑连忙问：“池老爷，你还是怀疑她跟那个老头合伙骗人，贩卖假冒古物？”
　　“不是，那把剑是好东西，就算卖五百两也不为过。”
　　乔嵩挠了挠头：“看她那副低声下气的小样，要说她是涉案嫌犯，我看只可能是一种罪——她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私自出逃的小丫鬟，快去查查看，最近有没有报失人口的。”
　　添翼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这位姑娘并没有犯错，我以前见过她一次，当时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罗笑和乔嵩神情专注的等着他，他想这两位不但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更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对他俩也没有什么事情无颜出口，必须隐瞒。“你们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咱们和周边几个府县联手破获的那起拐卖儿童的案件？”
　　另两个人点了点头，罗笑立刻若有所悟：“哦，莫非就是那位……”
　　添翼语气沉重的说：“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位少侠跟这位姑娘相识。我想通过她找到那位少侠的下落，我要把误会向他解释清楚，我希望能请他来见刘大人，把应该属于他的功劳还给他……”
　　那两人都知道这件事始终是添翼心头最重的负担，他们也就不再多说，罗笑诚恳的说：“池老爷，你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不必了，你们照旧执行日常公务。我会用私下的时间去找他们俩。”
　　三个人又喝了几杯，乔嵩还是憋不住话：“嗨，今天早上我碰见亭亭了，她说她们小姐一直都在抱怨日子过得烦闷、无聊，还怪你好些日子不去看她。”
　　添翼不太爱听这种话，他没好气的说：“我跟着刘大人出门一个多月，昨天中午才回来，今天一早又要巡城，我自己都没工夫睡个囫囵觉呢。再说她是刘大人家里的小姐，我是奉阳府衙的护卫，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唉，别生气，别生气，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惦记你还不好？我是不敢痴心妄想有小姐想着我，哪怕有个丫鬟跟我多说两句话也好啊。可是亭亭每次看见我，不是跟我说刘小姐，就是跟我提你，我怀疑她到现在还没分清我跟罗笑谁是谁呢。”乔嵩做了个鬼脸。
　　罗笑也插言道：“你是不是可惜上一次陪池老爷一起去护送刘小姐的人是我，不是你？一路上我虽然没见着小姐的面，亭亭还是主动跟我说过一次话呢。”
　　乔嵩捏着嗓子学：“‘让开，你像个铁塔似的，挡着我的路呢！’”
　　罗笑憨笑着：“对，对，就是这句。”
　　添翼无可奈何的听着他俩越说越热闹。刘小姐是刘大人胞弟的女儿，她早年丧母，她父亲四处为官，她也跟着辗转历经了许多地方。直到一年半之前，她父亲去世，刘大人便把侄女接到身边，当时，刘大人就是派添翼和罗笑护送刘小姐来奉阳城。那一次虽远路途遥远，然而他们走的都是大城大府，阳关大道，完全太平无事，连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刘小姐的饮食起居另有仆人照顾，添翼不过就是背着剑骑着马探路开道而已，他连刘小姐的正脸都没有瞧见过。回到奉阳府之后，当刘小姐第一次当面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还很惊讶的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怎么认识我。谁知道事情传来传去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添翼明白，自己的能耐再大，也不过就是个听差办事、领薪吃俸的护卫，他能够得到千金小姐的另眼垂青，绝对可称三生有幸。他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让自己向往的女孩，也许，除了……不，他想自己对那个蓝衣少女算不上真正动心，他渴望结识她、了解她，只是为了让自己及早发现她并不值得自己魂牵梦萦，辗转反侧。他并不在乎娶一个身份比自己高，家产比自己多的夫人，就像他也不介意娶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叫化子，不过他知道自己爱上的女人一定不会是那种长在深宅大院里的矜持、娇贵的名门淑媛，她可以目不识丁，也可以手无缚鸡之力，她甚至用不着通情达理，但是她一定要能够真心实意的跟自己一同分享自己现在的生活，这种虽然没有什么远大前程，但是得来的堂堂正正、踏踏实实的生活，这种算不上惊心动魄但是也决不枯燥乏味的生活，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就让自己的人生改天换地……
　　添翼知道自己又想远了，就责怪乔嵩：“以后你离亭亭远一点。咱们捕盗缉凶办案子，最讲究的就是真凭实据，那个丫头无风起浪，空中楼阁，什么没影的事都能说得出来，你要是跟她混久了，也别当官差了，直接上戏台说大书去吧，没准赚的银子比现在还多。”
　　乔嵩嘿嘿直笑：“池老爷你放心，我会好好威胁亭亭，叫她千万不能把你正在跟踪一个穿蓝衣服的小姑娘的事情告诉刘小姐。”
　　罗笑一本正经的说：“这是公务，在这件事情彻底查清之前，还是先不要对外人说起为好。”添翼刚要夸他明白事理，他却又说：“再说咱们干的就是这一行，成天跟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池老爷以前也没少碰上女贼女匪女侠客女事主，刘小姐要想做池夫人，就得学会忍着点，要不然她挨个吃起醋来……”
　　添翼终于沉下脸来：“你们两个积点口德吧，咱们都是粗人，你跟我随便怎么开玩笑也无所谓，可是刘小姐乃是金枝玉叶、清白淑女，你们在背后这么凭空嚼舌，还像不像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啊！”
　　那两个人这才讪笑着闭上嘴巴。

　　当妩儿捧着酒坛赶到家里的时候，秭山几乎是板着面孔等着她，他略微责备的说：“妩儿，我已经说过，这些杂务不需要你来做。你在家歇着，或者出去玩一玩、逛一逛，用不着你去跑腿出力。”
　　妩儿内疚的说：“大师兄，对不起。我听王妈妈说你最喜欢喝云生巷陶家酿的酒，我以为……以为我能及时跑回来，就不会被你发现。”
　　秭山忍不住笑了：“妩儿，谢谢你。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妩儿神情有异，便关切的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回来得这么晚？”
　　妩儿心底满怀委屈，就把比剑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出来，她刚说到一半，秭山就笑着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应该直接把那位老伯领回家来拿钱。杜公子我听说过，绣花枕头而已，明天我就去找他把那把剑买回来送给你，你别再难过了。”
　　妩儿更委屈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因为那把剑……”她又接着讲了后来的事情，只是没有提起最后那一幕。
　　秭山听罢，扭过头去不让妩儿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池添翼，也不过如此！”
　　妩儿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她不解的问：“大师兄，你认识这位池老爷？”
　　“也算不上认识。在奉阳城里，也许有很多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刘大人，但是绝对不会有人没听说过池护卫的鼎鼎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啊！什么时候让我也有机会好好会一会这位池老爷，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秭山狠狠的咬紧牙关，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妩儿仍然神色凄然，就安慰她：“你放心，就算你当众赢了他，伤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敢来找你寻仇问罪！”
　　妩儿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结尾的事故如实说出来，在她心里对秭山始终是忠诚不二的，她觉得不应该有任何事情瞒着他。
　　秭山很惊讶，他低下头去，在内心斗争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勉强说到：“妩儿，据我所知，这位池护卫为人十分正派，他……并不是那种轻薄无行的浪子，比武交锋之时，失手误伤的事情都是在所难免的。今天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一定不是成心所为，所以，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他又露出温柔的笑容：“没关系的，不要再为这件事感到难过了。”
　　妩儿当然十分信任秭山，听他这样说，她果真放下负担来。可是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大师兄，回来的路上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不过等我打完酒出来，就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
　　秭山眼光一闪，笑意盈盈的说：“看来吃皇粮的人就是占便宜，追女孩都可以调动官府兵马。”
　　“啊？”妩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依我看，是那位池大老爷自觉有愧于你，你又跑得那么快，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所以他派人追寻你的住处，他要找机会向你赔礼道歉呢。”
　　妩儿立刻流露出慌乱的神情：“那怎么办？”
　　“怕什么！我又没做过贪赃枉法的事情，姓池的要是敢来，就让他随便来好了。我会摆酒设宴好好款待他，顺便看一看他是不是值得我师妹托付终身的男人。”
　　妩儿这才明白秭山的意思，她连忙摇头：“我不是……他没有……”
　　秭山站起身，很认真的看着妩儿，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妩儿，你要知道，现在你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你长得很漂亮，性情也很温柔，以后，向你大献殷勤的男人必然少不了。不过你千万不能心急，不要随随便便就芳心轻许，这个世上的男人，虚伪自私的太多了，所以你一定要认清他们的真面目，找一个真心实意疼惜你的人。”他大概觉得自己说的太沉重，所以又换上轻松的口气：“你放心，还有我在，我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打你的主意。”
　　妩儿怔怔的听着，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除了秭山之外，她遇见的所有男人像所有女人一样，都只会蔑视她、欺负她、支使她，拿她当低三下四的丫头，她几乎不敢相信也会有男人认认真真的把她看作一位姑娘，她还是满怀疑虑的问：“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秭山竟然忍不住拍了拍妩儿的脸，看着她渐渐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真心希望自己的这些话能够鼓励她更加自信起来。

　　那一晚，妩儿睡得很香甜，她心中又燃起新的希望，她相信自己也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坦然、勇敢的面对所有人，如果她还有机会再遇到池老爷，她会很宽容的微笑着原谅他。然后，她就要去碧落江，去和虞小姐在一起，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一切生活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秭山却躺在黑暗中，清醒得几乎警觉，他想，早在这次重逢之前，他心里其实一直把妩儿看成他的女孩，就是说，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照顾她，当然，在需要的时候，也不妨……利用她……他觉得“利用”这两个字太卑鄙，他早就看得出来妩儿对自己忠心耿耿，毫无怨言，但是他坚信自己绝不会伤害妩儿，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他很快就要带妩儿去虞家寨，在那里，她是“丁小姐”，是“四姑爷的师妹”，她的武功、她的性格会让她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也许她会在那儿遇到心爱的人。这样想着，秭山也觉得坦然，他甚至想自己也可以和骊蛟一起永远住在虞家寨，做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也没什么丢人的……
　　添翼很累，而且他的工作早就迫使他不论遇到多么烦心的事情，也一定要珍惜一切可以安然睡觉的机会来充分休息身心。“失眠”？那简直比用金银珠玉打水漂还要奢侈，所以他睡得很踏实。可是等到他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之后，漫长的，连续七天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距离奉阳极其遥远的碧落江畔，骊蛟带着幸福的笑容沉沉入睡。自从她十八岁那年与秭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起，整整六年了，不论彼此远隔天涯还是近距咫尺，每一个夜晚，他们都是满怀对对方的思念之情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秭山拿着一张纸来到妩儿的房间：“妩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她立刻站起身，急急忙忙的点头，他很心疼的发现，她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受宠若惊，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身边的金疮药所剩无几，因为调制这种药所需要的材料到碧落江那边很难找到，所以我必须在离开奉阳之前把药方配齐。这些药材在这里也并非寻常易见，可能得跑遍全城的药铺才能买全，可是最近几天我一直有要事难以脱身，没有时间去办这件事，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帮我把这张单子上开列的药材按照分量买好。”
　　“好，我去给你买。”妩儿为自己终于能为大师兄做一些有用的事情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秭山更加觉得于心不忍：“反正还有很多天的时间，你不必太着急，只是恐怕要麻烦你多走一些路。对了，有些看似偏僻不起眼的小店反而有可能存有稀罕的货色。”
　　“大师兄你放心，我一家一家去打听，我一定会把你要的东西都买回来。”妩儿坚定的说。
　　秭山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了，可是他的心里颇不安宁，他不知道妩儿是不是会对每一个向她略表善意的人都如此热诚、忠心，他希望她的忠诚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因为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亏待她，倘若她这份单纯的心地被哪个阴险、恶毒的人利用，她一定会受到很多伤害。他当然不能一辈子寸步不离的守护她，不过骊蛟已经答应会将她安顿妥当，无论他们二人是否留在虞家寨，妩儿都能得到善待和关照。

　　妩儿来到奉阳城的头一天，秭山就给她留下足够多的银两供她随意零花，她除了偶尔偷偷的替王妈妈跑腿买家用品之外，就再也没有动过那些钱。她换好出门的衣服，揣足银子，告诉王妈妈自己可能不回来吃午饭了，然后就出发去采购药材。
　　秭山的住处位于一条幽长曲折的小巷最深处，附近也有一两家很小的药铺医馆，那里不但没有单子上列出的原料，其中大半药名老板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妩儿绕出小巷，向大街上走去，因为她对城里的布局还不太熟悉，所以只能沿着街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左右张望寻找药铺。可是她走了整整一个上午，问过四五家药铺，仍然一无所获。妩儿并没有沮丧或者不耐烦，反正她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帆风顺、轻而易举的经历，她最擅长的就是埋着头默默的做着人家吩咐给她的事情，她从来也不去为结局多操心，因为她知道那根本就是在自己的控制能力之外。
　　妩儿一直走到繁华热闹的秀岳街，只见街口处端座着门面气派的罗氏大药房，她满怀希望的走进去。晌午时分，药铺里几乎没有顾客，罗掌柜很悠闲，他看着妩儿拿来的药单，面色困惑，连连摇头，忽然，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明朗的光彩，他指着一个药名，刚要说什么，却被门外新来的顾客打断了。
　　那个中年人周身绸缎，体面富态，一进门就径直开口问：“老罗，我们家老爷要的东西得了吗？”
　　罗掌柜抬头一看，立刻满脸堆笑：“哎哟，是李管家，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来取呢。”他说完，丢下妩儿不理，亲自走到柜台一角，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一个小木柜，取出一只大锦盒，恭恭敬敬的捧到客人面前。
　　李管家微微掀开盒盖，向里面飞快的扫了一眼，就满意的点点头：“品相不错，还按照原先的价钱来？”
　　罗掌柜陪笑着应答：“老熟人，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