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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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秭山知道自己对北方一带的地理不够熟悉,因此他特意富余出几天的时间安排。可秭山还是不晓得自己究竟走差了哪条路,他明明已经看见环绕着虞家寨的巍峨山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碧落江流出的山口,周围又渺无人烟,无人可问。秭山白绕了两天,他一怒之下决定翻山进去。
可是秭山只看到这山的高峻,他以为山岭的低矮处不会比千山主峰更高更险,他却没料到这山的深幽和这林的茂密。重重叠叠的峰峦,被摩肩接踵的百年古树所覆盖,秭山刚翻过第一座山头就迷失了方向。虽然他也算是在山上长大,但他并没有多少在荒山野岭中的生存经验,他更不曾想到,自己苦练多年的精妙剑法,出师之后迎战的第一批对手竟然是虎豹熊罴。
总之,当秭山也弄不清自己在深山老林里挣扎了多少天之后,终于见到虞家寨的第一户人家时,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已经布满松柏尖针和野兽爪牙留下的撕裂划伤,还有分不清是人是兽的斑斑血迹,至于灰尘泥土就更不必提了。
秭山一路打听着找到自己要拜访的人家。铭岳被秭山吓了一大跳,他几乎没认出面前这个“野人”就是牧云湖畔那位堪与天鹅媲美的翩翩少年。铭岳立即将秭山带到自己的房间,听他大概讲述了路上的经历,便吩咐下人准备热水,请秭山先沐浴更衣,处理伤口。
铭岳正要带秭山往里屋走,只见房门一开,闯进来一个人。那人本是一位妙龄少女,然而她周身的邋遢程度却与秭山不相上下。她的脸上、手上、便装衣裙上蹭满黄乎乎的泥浆,她还用一只沾满泥巴的手捂着半张脸,露出的另外半张脸上五官全都拧在一起。
骊蛟一进门就高喊:“铭岳,你这里有没有盔甲或者面具?”
铭岳的母亲姓梁,她在碧落江边土生土长,成年以后远嫁至山外的楚家,所以铭岳并不是在虞家寨出生和长大的。但是自他幼时起,每隔一两年,楚夫人就会带着独子回到娘家探望亲友,因而铭岳对寨内的风土人情也不陌生。
梁家世代祖居于江畔,历来出过不少英雄豪杰,到如今也是平原上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骊蛟的母亲跟梁家沾些远亲,骊蛟从小就经常跑去梁家玩。虞梁两府分别坐落于碧落江两岸,因此骊蛟每次过江总要顺路去梁家坐一坐,有时还会住上两日。
其实,骊蛟在梁府比她在自己家里还觉得自在,因为除了铭岳之外,梁家再没有骊蛟的同龄人,只有那些把她看成小孩的长辈,和那些被她当作小孩的晚辈。没有同龄人,就不需要攀比和较量,不需要始终蓄势待发,也不需要随时准备大展身手。在长辈眼中,无论骊蛟做什么事,也无论她做得好不好,她永远都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在晚辈心里,仅凭年龄优势,她就足以成为他们仰慕,服从的偶像。
骊蛟和铭岳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可是他们彼此非常熟悉。铭岳天性拘谨内向,不善于交际,而与他同龄的骊蛟既没有小女孩常有的矜持娇贵的小性子,也不像小男孩那样粗鲁莽撞,她特有的热情和细腻使铭岳与她的交往变得轻松而舒心。同样,在骊蛟心中,铭岳并不是碧落江本地人,他偶尔来,随时走,他既不是她的竞争对手,也不是一个忠诚持久的观众,骊蛟认为没有必要在铭岳面前扮演自己精心排演过的角色。
有许多人听闻过虞四小姐的赫赫声名,也有许多人有幸亲眼目睹她的绝世风姿,然而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才了解骊蛟的真实心地。非平了解,因为他锐利的目光总能毫不留情的看穿小丫头耍弄的重重诡计;铭岳了解,因为骊蛟从不在他面前假装。
非平的婚礼和骊蛟的生日过后,就是梁府老夫人的寿诞。梁家安排下规模盛大的寿筵,虞家也准备好价值不菲的贺礼,而骊蛟早在寿日之前很多天,就过江去了梁家。她对非平的婚姻仍然没有彻底释怀,她为学习管理家业而付出的血汗虽然能使她暂时无暇顾及烦恼,却也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骊蛟听说铭岳回来了,就决定早早到梁家去多住几天,因为在她的所有亲朋好友之中,铭岳是唯一一个既不会给她带来困扰,也不会令她劳累的人。
骊蛟到了梁家,按照礼节应该先去拜访长辈。那些夫人、老夫人、少夫人们自然对虞家新娶的大少奶奶兴趣十足,她们一见着骊蛟就问起个没完没了。骊蛟既不能敷衍,回避,表现出不耐烦来,也不能凭空捏造,无端说大嫂坏话。虽然她还是没有看出大嫂的优点,可是这些日子里,烟织也确实不曾出过任何纰漏,就连下人们都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虽然不像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那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甜蜜得令人艳羡,他们彼此相处得却也堪称融洽和美,从没见他们冲对方大声说过一句话。骊蛟只得将自己了解的情景如实讲出来,不想梁家人听了,都对烟织赞不绝口,这让骊蛟愈发心烦意乱。
老夫人首先察觉到骊蛟有心事,就笑着说:“铭岳前两天就到了,还是整天呆在他自己屋里,他说要等什么客人。”
骊蛟一听见“客人”两个字就忍不住笑起来,她可知道铭岳小时候对“客人”是什么态度。因为铭岳是远嫁在外的姑奶奶带回来的小公子,他难得回到外祖家,所以每次铭岳一来,总有不计其数的客人专程登门看望他们母子。每到这时,铭岳总是紧张得手足无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见那些不熟悉的人。骊蛟当然乐意在任何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本事,可是不管在虞家还是在梁家,她总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虚荣心,仗义的陪着铭岳一起躲避“客人”。有那么几次,他们俩藏进黑洞洞的大衣柜里,任凭家人在外面喊破喉咙,这两个小孩始终一声不吭。
骊蛟还在想象成年后的铭岳被迫会见“客人”时的窘迫情态,她不知道如今自己还能帮上他什么忙。忽然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吵吵嚷嚷闯进屋来,他们有的是梁家的亲戚,有的是左右的邻居,有的是骊蛟的弟妹,有的却是她的侄辈,不过他们一总管骊蛟叫“四姐姐”。
这些小孩一进门就围在骊蛟膝前:“四姐姐,跟我们一起捏泥人吧!”
“捏泥人?”骊蛟十分诧异,她足有十年没玩过泥巴了。
“是啊,是啊,我在大哥哥那里见过你捏的关老爷和赤兔马,可像了!你也教教我们吧!”
铭岳不但怕见登门拜访的客人,他更怕出门去撞见熟人或生人。对两个只能窝在屋里小孩来说,捏泥人是可供选择的为数不多的游戏之一。骊蛟的手艺就是从小这么练出来的,对她后来绘制服饰图样大有裨益。
骊蛟略一犹豫,老夫人便道:“好孩子,去吧,陪他们玩一玩吧。”在老人家眼中,骊蛟仍然是一个需要玩耍游乐的孩子,她永远都是那个和铭岳躲在屋里捏泥巴,一躲就是一整天不出门的小孩。
骊蛟被那些孩童推推拉拉带走了,他们一直来到花园里一座宽敞通透的凉亭中。亭中央的大桌上摆着一盆和好的黏土,骊蛟满怀好奇的用手试了试,这团土光滑细腻,柔软结实,至于清水,湿布,剪刀,各种形状的竹条木片等小工具,无不应有尽有,分明是由经验丰富的成年人事先替这群小孩准备好的。骊蛟顿时童心大发,她当即决定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玩个痛快。
骊蛟先将为拜会客人而特意穿戴的那套繁复精致的礼服外衣脱下来,交给下人送进屋,只剩下一身简便的家常衣裙。她刚一动手,又觉得腕上的首饰也碍事,索性将手镯指环尽数褪去,随手放在凉亭边缘的长凳上。
这些幼童的手艺不见得有多高超,一个个的野心却不小,有个女孩就决定照着骊蛟的样子捏一个美人。她还没摆弄多久,就跟旁边的男孩吵了起来。
“你捏的不对,四姐姐的鼻子不像这样!”
“讨厌,不用你管,就是这样。”
“笨蛋,你捏的就是不对。你看这个鼻子是朝下的,可是四姐姐的鼻子是向上的。”
一群小孩哄堂大笑,就连骊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个小男孩倒是很敏锐的观察到骊蛟微微上翘的小巧鼻尖,可他却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他见别人笑话自己,有点着急,便跑到骊蛟跟前,摸着她的鼻子说:“你们看,她的鼻子是这样的!”他那只沾满泥巴的小手立刻在骊蛟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泥印。小男孩连忙道歉:“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又想帮骊蛟擦掉污痕,却把她的脸抹得更花了。
骊蛟赶紧抓住那个男孩的双手,以免自己彻底变成泥人。她在一片开心的笑声中站起身,假装生气的说:“小坏蛋!快带我去洗脸!”
小男孩自觉有愧,便乖乖的领着骊蛟向屋里走,她打算顺便将首饰捎进去。可是等骊蛟来到长椅边,才发现自己放在那里的饰物之中少了一只镯子和一只戒指。这两样东西分量并不重,但是式样别致,工艺精巧,都由纯金打造,镶着五彩宝石,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另有一只白玉手镯倒是好端端的留在原处。
骊蛟十分惊讶,因为她记得这些孩子一直围在桌子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人靠近这座凉亭。她情不自禁的低声惊呼。
还是这个小男孩机灵。他先弄明白骊蛟为什么事吃惊,然后他把眼珠一转,便拉着她来到凉亭外:“四姐姐,我知道你丢的东西到哪去了。”他用小胳膊划拉一圈,向天上一指:“就在那儿呢!”
骊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株七八丈高的古槐树杈间,稳稳坐着一个二尺宽的大喜鹊巢,巢的主人居高临下,傲立枝头,它正睨视着任何胆敢开口叫它“小偷”的污蔑者。
此时,其他小孩也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他们围住骊蛟,争先恐后向她告状。
“就是它!把三婶婶的耳坠叼走了!”
“二姐姐的珠花也是它偷的!”
“还有我的翡翠弹珠!最好的那两个都被它抢去了!”
“祖母不让我用弹弓打它,她说那是喜鸟,伤不得!”
“我娘不许我爬树,其实我能爬上去,我偷偷试过呢!”
……
那只老喜鹊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腋下的羽毛,又满心不屑的瞪了骊蛟一眼,然后它一抖翅跳回巢,心满意足的清点起自己的战利品。
骊蛟知道喜鹊这种禽鸟天生就习惯于搜集亮闪闪的小物件,遗失的首饰固然可爱,却还可以再得,何必为此去跟畜牲怄气。于是她笑着说:“这个偷儿眼光还不错,既然它喜欢,那就送给它吧。”
却见那个往骊蛟脸上抹泥巴的男孩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的说:“四姐姐,你是大人,你可以爬树,你去把我的弹珠拿回来吧。我好不容易才凑齐十二个大小一模一样的珠子,以后再也找不到那么圆的翡翠珠了……”
骊蛟再次仰头掂量一番,虽然喜鹊窝很高,却恰好筑在主干上。她想,就凭自己的身手,攀到这棵树顶应该不在话下,若能趁此机会替自己和亲朋好友取回“失窃”的宝贝,也是一桩美事。骊蛟爽快的点点头:“好吧。你们先站开一点。”
骊蛟系好裙摆,挽起衣袖,调整呼吸,她脚下用力一蹬,果然如同一只母豹子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三四丈高。她一心只顾着留意观察那处喜鹊巢,当她听到耳边响起躁人的“嗡嗡”声,同时也发觉自己的右手正抠在一个树洞口,她暗叫“不好”,双手略松,飞一般顺着树干往下滑。她滑到一半,便用手脚同时推蹬树干,向后跃出,稳稳落在三丈开外的地面上。
骊蛟尚未直身,首先疾声高呼:“有蜜蜂!大家快蹲下,都别动!”
骊蛟和那些小孩抱着头躲了半天,见蜂群并未追击过来,他们才松了口气,放心的站起身。可是方才在树上,骊蛟的脸蛋上已经被蜜蜂结结实实的蜇了一下,她捂着脸,疼得直龇牙。
那个想要回弹珠的男孩恍然大悟:“哦!花园里的蜜蜂上个月刚分群,原来它们把新巢筑在这里了。”看见骊蛟怒气冲冲的眼神,他慌忙分辩:“对不起,四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真的不知道这棵树上有蜜蜂!我……”他躲躲闪闪的低下头,生怕骊蛟过来打他:“……我不要弹珠了……”
“不行!”蜂蜇的疼痛把骊蛟惹恼了,那只老喜鹊不合时宜的嘎嘎笑声更是火上浇油,骊蛟已经遭受到这么大的痛苦和侮辱,她怎么甘心半途而废。她恶狠狠的盯着喜鹊巢,心想,看我今天怎么把你的老窝拆成木棍!
要够到喜鹊巢,就必须经过蜜蜂藏身的树洞,如今那窝蜂已经被骊蛟惊扰起来,只会愈加警觉好斗,对人也更危险。骊蛟想,除非先找点什么把手脸包裹起来,才能安安全全的通过蜂群的防线——这种事当然要去找铭岳帮忙。
在碧落江,铭岳经常听见身边的人评价骊蛟,赞她如何才貌双全,文武皆能,智勇兼备,都说她必能长成天底下有一无二的女中豪杰。可是铭岳不合群,他自然没有机会领略骊蛟在众人当中卓尔不凡,挥斥方遒的首领风范。在铭岳心中,骊蛟始终都是那个对他亲切,和善,无私的帮助他,照顾他的好姑娘。
因此,铭岳看见骊蛟落魄不堪的冲进自己房间,大呼小叫着要盔甲,他最初的惊讶很快便被关切和担心所取代。他轻轻挪开骊蛟的手:“你的脸怎么了?”
骊蛟松开手,眼泪差点掉出来:“被蜜蜂蜇的,疼死了!”
铭岳见骊蛟脸上还蹭了好多泥巴,很不干净,他连忙带她去里屋,就用原本为秭山准备的热水和毛巾帮她洗好脸。他又找出解毒镇痛的药膏,替她上好药。然后,他依然担忧的问:“现在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骊蛟恍恍惚惚点了点头:“还好,不像刚才那么疼。”可她还是忍不住的皱眉咧嘴。
铭岳心疼不止,却只能既无奈又无措的四下张望,他一眼瞧见秭山,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过于关心骊蛟,竟然一直将这位贵客晾在一旁。铭岳自认失礼,唯恐秭山怪罪,他赶忙替二人介绍:“骊蛟,这位是我的朋友,周秭山。秭山,这一位是虞家的四小姐,骊蛟。”
其实秭山反倒一点也没感觉自己被主人怠慢,他始终安之若素。他见到骊蛟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真可怜,她肯定疼得要命。”因为他自己小时候就没少挨蜜蜂和马蜂的叮蜇,他每一回都疼得死去活来,下一次却照样冒冒失失去招惹人家,所以秭山很能体会骊蛟现在有多么痛苦,他也觉得铭岳先为她处理伤势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很久之后,当秭山和骊蛟已经成为心心相应的爱人,骊蛟曾经半是责怪半是好奇的问:“既然那天,你随身就带着善解蜂毒的灵丹妙药,那你为什么不马上拿出来给我用?”
秭山淡淡一笑:“我只是客人,主人还没发话,我怎能擅自举动?”
骊蛟明白秭山并不是拘泥于凡俗礼节而不能首先与自己交谈,他这个人天生就是不喜欢出风头,不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从不会主动插手,多管闲事。
骊蛟不由得轻声叹息:“如果你当时就拿出药来,我会立刻注意到你,而且对你心生好感。”
秭山却笑得更加开心:“事实上,我并没有献药给你,难道你就没注意我,对我没有好感吗?”
因此,当初,秭山一直就在旁边悠闲自得的看着铭岳帮骊蛟洗脸,上药。
至于骊蛟呢,她当然一进门就发现,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个陌生少年在场。如果非平能够亲眼见到骊蛟的一系列表现,他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拆穿妹妹的鬼把戏:这个高傲的小丫头既然无法维持自己在年轻男子面前那幅一贯精致,优雅的形象,她索性就肆无忌惮的展示自己和铭岳亲密无间的感情,企图借此挑起另外那人的尴尬和嫉妒。
反正直到铭岳开口,骊蛟才装作刚刚注意到秭山,她热情大方的转向他。骊蛟看见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这双眼中的目光永远镇定自若,因为它们的主人从不会为任何事慌乱无主,更不会对任何人心存妒忌。
骊蛟情不自禁展露出真正快乐的笑容:“哦,原来这位就是你一直在等候的‘客人’啊!”
铭岳有点担心骊蛟会因为秭山暂时不够体面的外表而轻视他。铭岳不免感到对不起秭山,于是他急忙补充:“秭山是从……是从山外来的,这是他第一次来碧落江,我特意请他到这里做客。”铭岳不知道自己应该再怎么介绍,才能表现出秭山的确是一个值得赏识的好人才。
秭山却随和而不失恭敬的低头施礼:“虞小姐。”
骊蛟当然不会以貌取人。更何况她知道,不管眼前这个人身上有什么能耐,但凭他能够被铭岳邀请为客人,能够被铭岳让进自己的房间,能够与铭岳两个人轻松自在的交谈,那么此人一定有一个非常非常讨人喜欢的好性情。
于是骊蛟爽朗的说:“秭山,你可以叫我骊蛟。”
见到自己的两位朋友这样轻易就熟识起来,铭岳也轻松许多。他问:“骊蛟,你怎么会被蜜蜂蜇到?”
骊蛟就从捏泥人开始,把自己的全部经历诉说一遍。两个男孩这才弄明白她怎么会落得这副狼狈相,他俩都觉得很好笑。
铭岳不无歉意的说:“其实我在这里也是做客,我又不打猎,也不打仗,我哪来的盔甲和面具啊。”
骊蛟一想,也对,她自己家中这些东西多的是,铭岳这里却未必会有,再说大夏天的,大家穿的都挺单薄,单凭一身衣裳,谁也不见得抵得住蜂蜇。她一扬脸:“那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面对其他人,骊蛟宁死也不肯承认自己遇到了想不出对策的难题,她更不会主动开口求人帮助。不过在铭岳面前可就不同了,骊蛟很乐意偶尔享受一下依靠别人和被别人照顾的轻松感觉。现在呢,令骊蛟如此无所顾忌的人自然又多了一个秭山。她甚至没有为自己仪容不整就与秭山见了第一面而感到气恼和羞愧,因为她无端的相信秭山不会在乎这些。
铭岳当然不想拒绝骊蛟提出的任何要求,可他又觉得还是应该先让秭山换洗一下,他略为迟疑的看着两位朋友。骊蛟立刻说:“秭山,你也一起来吧。”
铭岳更加为难的望向秭山,不知道要求他这副装扮就出去见人会不会太无礼。没想到秭山却满不在乎的点点头:“好啊。”铭岳简直对他满怀感激。
三个人一同回到槐树下,那群从不知怕生的小孩欢蹦乱跳的围住他们,七嘴八舌的把情景又讲了一遍。
铭岳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从喜鹊巢到蜂窝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顺着主干一直向上攀,而是先到那条侧枝,再到那条侧枝,然后接近喜鹊巢,这样就能把树洞躲开。只要不离蜂巢那么近,蜜蜂并不会主动攻击人。”
依照铭岳的指点细细观察一番之后,骊蛟难免有点犹豫:“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是那些侧枝看上去……能承得住一个人的分量吗?好像挺危险……”
“只要轻功好一点就没有问题。”铭岳肯定的说。
“可是我……”骊蛟皱起眉头,本地人讲究的都是马上步下,实战对敌的硬功夫,对飞檐走壁那一套花哨玩意倒不太重视。“那你呢?”骊蛟满怀希望的看着铭岳,她听说他在楚家也学过一些本领。
铭岳脸一红,他偷偷瞅了秭山一眼。铭岳自幼也练过一点腾挪之术,他一向严遵师长教诲,勤奋刻苦,脚踏实地。不过在牧云山,有两次和秭山一同攀登光滑陡直的冰壁,铭岳发觉秭山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这也是他对秭山满怀敬慕的原因之一。
骊蛟冰雪聪明,她一眼就看穿了铭岳的小动作。她笑着对秭山说:“哦,想必你的轻功不错呢!帮我们把那个喜鹊巢弄下来吧!”
铭岳的脸更红了,他想秭山接受自己的邀请,大老远赶到这里来赴寿筵,赏美景,结果反倒连梳洗更衣都来不及,却要参加小孩子的游戏,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可是铭岳又不忍心让骊蛟扫兴,他只能带着歉意,几乎是哀求的看向秭山。
秭山依旧痛痛快快的点头答应:“好吧。”这让铭岳更加钦佩他的从容大度。
秭山也没摆花架子,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安然自得的骑在喜鹊巢近旁的大树杈上,而且他三两下就制服了那只奋起保卫自己家园的疯狂的老喜鹊。早在十几年前,掏鸟蛋,捅蜂窝这种事就已经是秭山的拿手好戏了,千山顶上的鸟儿和蜂儿都见识过他的厉害。
秭山一手搂住喜鹊,一手翻检贼窝。只见巢中金光灿灿,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也分不清哪件是谁的。他干脆一用力,将鸟巢整个拆下来。
秭山放开喜鹊,它立即展翅逃命,口中还在不干不净的咒骂连连。秭山才不搭理它,他一手抱着鸟巢,一手攀着树枝,轻轻松松落下地面。树底下的大人小孩看得两眼发直。
秭山把鸟巢搁在地上:“谁的东西在这里,自己过来找吧。”
骊蛟一看,她的手镯和戒指果然好好的放在最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沾,她笑嘻嘻的捡起来,戴回手上。那个小男孩抢着翻出自己的两颗翡翠弹珠,他欢天喜地的捧在怀里,好像找回自己的眼珠一般。其余孩子也凑过来,把自家东西认领回去。另外还有一些首饰或者看着像是首饰上掉下来的珠宝,骊蛟也一一拣出,交给下人收好,叫她们拿去问是谁丢的。
眼看着喜鹊巢已经见底了,秭山又把它抱在怀里:“好了,你们的东西都拿到了吧?”
骊蛟奇怪的问:“你要干什么?”
“物归原主啊。你们已经取回你们丢失的东西,这是喜鹊的家,它辛辛苦苦筑的,总得给它送回去吧,不然叫它以后住哪儿?”
骊蛟忽然觉得脸上的蜂蜇一点也不疼了,可她依然抚着那半边脸,笑得直不起腰来:“这个老家伙害得我挨蜜蜂蜇,我本想把它的老巢拆成碎片呢!”
秭山宽容的笑了,他理解这只不过是小女孩一时说气话。
这当儿,那只老喜鹊一直无计可施的盘旋在老树上空,它不时发出凄厉、悲愤的怒吼。
秭山还用一只手抱住喜鹊巢,只靠一只手臂爬树稍微有点费力,不过他还是轻而易举就将鸟巢原样安置在原处,又平安回到地面。
老喜鹊马上冲回老家,它急切而困惑的检查自己的窝巢,虽然房屋本身毫无异状,可是它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宝贝却于转眼之间统统不翼而飞,这令它怒不可遏。然而它只能用最恶毒的污言秽语连声痛骂秭山,却不敢冲下去叨他两口。
秭山被那群小孩当作英雄一般拥簇在当中。
正在这时,过来一个丫鬟,她说梁老夫人吩咐了,今天的晚饭,叫骊蛟和铭岳都到老夫人房里去用。“老夫人特意嘱咐过,叫表少爷把您那位朋友周公子,也一起请过去。”那女孩说着,斜眼观瞧秭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她不知道这个衣衫破烂,满身尘土和血污的少年,是否就是让内向害羞的楚少爷眼巴巴的盼望了多日的贵客。
当秭山和骊蛟在梁老夫人的厅堂之中再次重逢之时,二人都已经过精心梳洗装扮,并换好华服美冠。即使是像梁府上房这样金碧辉煌的居室,也因为这二位少年人的来临而立时腾起一派明媚灿烂的光华。秭山和骊蛟两个人,若论起俊朗娇艳,气度风华,当真是难分高下,相映成辉。旁观之人个个叹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