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小狗，雪人，橙子树》唐小山

22、第二章

　　骊蛟刚一进门就愣住了。只见棚屋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女人，她的腰带系歪了，衣领皱折着，发髻也松松散散的。那个女人原本神情慌乱，她一见骊蛟拎着刀就闯进来，更是吓得浑身筛糠，连一声“四小姐”也叫不出来。
　　骊蛟一面把刀收回后背，一面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女人。骊蛟只是隐约觉得她有点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是哪家的人。看她的年纪，不超过二十岁，可是看她的打扮，实在不像是上山来打猎的。
　　骊蛟没去多管那个女人，她把不大的小屋扫视了一圈，便在木柴堆旁边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她走过去捡起匕首，习惯性的蜕去匕鞘，摸了摸匕刃。
　　“好了，你走吧！”
　　骊蛟又是一愣，她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非平这句话并不是冲着她说的。
　　那个女人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一面慌忙点头，一面战战兢兢的向门口走去。
　　“不行！大哥，你不能让她就这么走！”
　　那个女人看见骊蛟手中明晃晃的匕首，立刻吓得又躲进另外一个屋角。
　　非平笑盈盈的看着骊蛟。
　　“我上来的时候，发现一串野猪蹄印。她只身一人，又没有防身器械，这么下山会很危险！”
　　那个女人更加惊恐，她满脸哀求的看向非平。
　　非平却只是抱着肩，冷漠的盯着她。他不慌不忙的说：“好啊，要是你不敢一个人走，那你就在这等着。我派人去叫你爹或者你大哥过来接你回家！”
　　那个女人死命的摇着头，只说出一句：“大少爷，求你不要……”然后她便慌不择路的夺门而逃。
　　骊蛟气愤的瞪了大哥一眼，转身就要追。
　　非平一把拦住她：“你要干嘛？”
　　“既然你不管她，那我去送她下山！”
　　非平“扑哧”一乐：“用不着。你放心吧，她死不了，野猪才不稀罕吃她呢！”
　　骊蛟闷闷不乐的收好匕首，她对大哥的麻木不仁感到很不满意，就想独自离去。
　　非平却把骊蛟拉进屋来，关好门。他甜丝丝的笑着说：“骊蛟，你回去之后，可别告诉别人你今天在这里看见过什么。”
　　“没人知道我上来了，也不会有人问到我。我当然不会主动去说。”
　　“就算有人问你，你也要说谁都没碰见，就是你一个人来的，嗯？”
　　骊蛟拧起眉头盯着大哥：“那个人究竟是谁啊，你们在这里干嘛呢？”她本来还在生气非平不顾及那个女人的安危，可是看着他眼中高深莫测的目光，骊蛟的脑海中骤然间灵感突现，小孩子往往就是这么一瞬之间长大成人的。她惊讶无比的问：“哦！你们是不是在做那种……那种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情！”
　　非平忍俊不禁，他拍了拍骊蛟的肩头：“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管那么多。”
　　可是骊蛟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好奇，也不是害羞，而是彻头彻尾的愤怒，她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你……你答应过等我长大之后你会娶我的，你怎么能现在就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
　　非平当即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小妹会说出这种话。他张大嘴巴，眨了眨眼睛，费了好半天劲才终于回想起事情的原委。也记不清是五年前还是六年前，附近有人家办喜事，骊蛟和非平也跟着去看热闹，那还是骊蛟第一次见到迎亲的场面，看着浩浩荡荡的歌舞队伍，看着精美华贵的花轿，小小的骊蛟感到既新奇又羡慕，她不停的大呼小叫，非平便随口逗她：“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你长大了我娶你，保证让你的婚礼比今天的气派壮观千百倍！”他可想不到这样一句无心的玩笑被妹妹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而且她还一本正经的拿它当做一桩誓约。
　　非平想笑，又不敢。他只好和悦的说：“那怎么行，我不能娶你，咱们俩是兄妹啊。”
　　“我们又不是亲生兄妹，我和你既不是同一个父亲，也不是同一个母亲。”
　　“那也不行。”
　　看着骊蛟脸上不依不饶的倔强神情，非平心想，反正她迟早都要懂得这些事，这个小孩本来就比别的小孩聪明，学什么都比人家快，我现在就跟她讲清楚也没什么坏处。于是他拉着骊蛟坐下来，耐心的将男女之事一一解释给她听。非平并不觉得这是污秽难言之隐，他认为，这就好像读书写字，骑马游泳一样，每一个人，或早或晚，或精通或笨拙，都要学会这些事。
　　非平觉得骊蛟都听懂了，他才认真的说：“你看，我和你是堂兄妹，所以我们不能结为夫妻。”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
　　“啊，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吧。”
　　非平始终不能忘怀骊蛟学会说话和走路竟然都比自己早，他觉得这下子自己总算能够占到上风了。
　　骊蛟“腾”的站起身：“那你为什么一直都瞒着我，欺骗我！”
　　“呃，我没有故意骗你，我那么说，只是随便开一句玩笑嘛……”
　　“婚姻乃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岂容脱口儿戏！”
　　这句话实在入情入理，堪称颠扑不破。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听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郑重其事的把它讲出来，非平只想痛痛快快的大笑一场。
　　“哎呀，我不是……那个时候你才那么小……我还以为……”
　　骊蛟紧紧咬住嘴唇，那双乌溜溜的眼眸渐渐变得晶莹剔透，她一转身，冲出屋门，只剩下非平错愕万分的坐在原地。他知道自己把这个娄子捅大了，因为自从骊蛟断奶之后，他还从没见过她为了什么事而掉眼泪。非平感到无比沮丧，因为他遭遇到有生以来的头一桩挫折，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第一件自己无法圆满解决的难题。他一直以为女人天生便应该风情万种，柔肌媚骨，令男人身心愉悦，他没想到在小女孩成长的过程中还会有这么多麻烦，即使是一个像骊蛟这样聪明懂事的小女孩。
　　骊蛟年纪尚幼，当然不可能对非平生出什么想念，她只是认为婚姻这件事，就如同在神灵面前发下的誓约，必当言而有信，就算她知道了堂兄妹不能结为夫妇，她也不明白成亲的两个人需要先对彼此产生出某种特别的感情，不同于她和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所以骊蛟只是感到自己被别人轻率的耍弄了，而且耍弄她的人就是她一直坚定不移的敬仰和信赖的兄长，她委屈，她愤怒，她不知所措。
　　往后几天，骊蛟再也不搭理非平了。她不是躲着他，而是压根当他不存在，就算她从他鼻子底下走过去，她也不会斜眼瞄他一下。而非平自己还有许许多多公私事务亟待处理，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骊蛟，所以他就不去招惹她。他认为就凭骊蛟那样聪明的脑瓜，她迟早会自己想清楚这件事，性情豁朗大度的她也不会对这个玩笑怀恨在心。家里人察觉到骊蛟和非平之间的别扭，都感到既惊讶，又困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兄妹俩始终志同道合，形影不离。
　　的确，半个月之后，骊蛟也意识到，自己毕竟不可能从此一辈子不理睬大哥，所以她照旧去找他。她可不会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依然绷着小脸，没精打采。
　　非平见骊蛟主动来找自己，总算放下心来。他嘻皮笑脸的说：“好了，小丫头，别生气了。以后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比我强过千百倍的夫君来赔你……”
　　骊蛟立刻又要发火。非平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随便跟妹妹开这种玩笑。他便收起笑容，稳住语调，一本正经的说：“骊蛟，人活着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有一些不如意是上天注定的，人力没有办法改变，你只能学会忍耐……”
　　似乎还是这样的劝导更合骊蛟的口味，她仍然笑不出来，可是她已经不再怒不可遏，她只能悲伤的点点头。
　　从此之后，骊蛟依旧时时处处跟着非平，兄妹二人的感情似乎又恢复如常。

　　这场意外风波总算悄无声息的归于平静，表面上看不出骊蛟有什么变化，非平心里却平添了一份心思。他想，骊蛟哪点像我都好，唯独一件事，千万不能跟我学。非平认为，男人风流多情不是罪过，尤其是自己本身就拥有足够的资本，倘若不充分利用，那才叫暴殄天物呢，况且他有十足的把握不会为自己惹上麻烦。然而非平不希望自己的小妹妹长成一个轻佻，放纵的女子。倒不是他怀有男尊女卑的念头，只是他渐渐看出来，对于骊蛟来说，就算遭遇山崩地裂的灾祸，她也能够面不改色，沉着应对，可是他只担心她承受不起哪怕一次感情的打击。他不想让她在遇到真正倾心爱慕的男子之前，就先挥霍掉自己的身体和情感。
　　因此，非平一直在暗地里警觉的观察骊蛟，他准备随时防止她做出出格的事情来。然而他的忧虑似乎始终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步入豆蔻年华的骊蛟，逐渐褪去稚气，她的周身上下愈加显现出女儿的诸般美好情态。在这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自幼吃得细，穿得精，本来也长不出寒碜样儿。骊蛟的父亲在四兄弟中样貌最周正，她的母亲更是碧落江数一数二的美人，因此，骊蛟天生一副好坯子，她小时候是一个可爱的小孩，长大了便是一位动人的少女。
　　及笄成人之后，骊蛟的兴趣爱好也慢慢从玩具转移到脂粉穿戴上。她不再满足于从山外运进来的现成衣饰，她叫人直接采购蚕茧和棉桃，组织自己的侍女缫丝纺织；她亲自绘制衣裙和首饰的纸样，命工匠依图制造；她搜全了本地生长的花草药材，反复调试合意的胭脂水粉。骊蛟头脑机敏，学什么都快，她饱读诗书，见闻广博，眼光自然不同凡俗。骊蛟的杰作经由身边的玩伴流传开来，本地的姑娘很快就来向她讨教妆扮的秘诀。更有甚者，有些随船出山的女孩在城镇中被人拉住询问她们的发簪或香粉是从哪家店铺买来的。非平笑话骊蛟，他建议她干脆营造一所首饰工场，或是一家胭脂作坊，把制成品贩到山外去，保证比皮毛、药材和玉器的生意更要有利可图。骊蛟却不以为然，只要有女孩来找她，她一定会知无不言，倾囊教授，只要是她手里有的，她从不介意无偿馈赠，只要她有时间，她就很乐意帮别人画图样。骊蛟反而嘲笑非平，笑他无缘体会女儿家对镜妆容的乐趣。
　　到了十六七岁，骊蛟已经出落成一位韵味十足，活力四射的青春少女。红艳如火的衣衫，金光耀眼的首饰，披挂在她的身上，非但不显得庸俗无趣，反而更衬得她气势万千。她不像一只雍容华贵的鸾凤，倒像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
　　在摆弄闺阁逸趣的同时，骊蛟丝毫也没有放松学习和演练各样技能，她的马术，箭法，水性，以及刀剑拳脚，丝毫不逊色于与她同龄的男子。骊蛟反应敏锐，动作灵巧，她的身形和姿态宛如一头刚刚成年的母豹子，轻盈而矫健，机警而自信，勇猛而高傲。
　　像骊蛟这样的姑娘，本来很容易招惹异性的爱慕和同性的妒嫉，然而住在虞家附近的女孩，无论交情深浅，几乎都跟骊蛟结为朋友，而男孩们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她貌美。其实，骊蛟对女孩们远比对男孩更亲热，更体贴，她和她们在一起，时常交流涂脂抹粉，描画绣朵的经验，她们也愿意将家长里短的心思对她吐露。虽然骊蛟自己绝少遇到烦恼，她更没有爱情的经历，可是按照她那样豁达的心境去考虑问题，便没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所以她每每能够成功劝慰那些愁肠百转的少女。
　　男孩们乐于跟骊蛟交往，同样是欣赏她爽朗的性情。她生得如花似玉，却从不卖弄自己的容貌，更不撒娇发嗔；她身负真才实学，却从不炫耀自己的本领，更不自高自大。骊蛟还像小时候一样，乐意结交所有同龄的少年少女。她处事干脆利落，却又不失深思熟虑，她心底善良宽容，却能坚持公道，所以男孩们都对她心悦诚服，甚至忘了去妒嫉她本是一个比男子强似百倍的姑娘。
　　然而在情窦初开的花季岁月，骊蛟身旁的少年难免会对如此出众的少女生出爱恋之情，胆子小的，只能将爱慕深藏心底，胆子大的，便试用种种方式向她表露自己的爱意。可是骊蛟一概泰然处之，她既不会断然拒绝，也不会做出或明或暗的回应，过后，她对所有男孩仍然一视同仁，毫无芥蒂。
　　渐渐的，那些男孩总会意识到，像骊蛟这样的女子，自己远没有资格匹为配偶，所以，他们转而满足于做她的臣属和随从，就像他们的父兄曾经毫不犹豫的追随非平一样。每当有少年做出忤逆尊长，欺凌弱小，好吃懒做，聚赌斗殴之类的恶行，或是虞家寨有需要各家出人出力的公共劳务，由骊蛟出面处置，往往比长辈们颁发的条令更管用。
　　或许，还有一些少年认为，虽然骊蛟事事聪明，样样能干，她却唯独对于人事颇为迟钝。于是，他们耐心的等她长大，等她成长到解悉风情的那一天。
　　无论如何，骊蛟的家长非常满意，满意她品性端正，举止庄重，只有非平一个人暗生隐忧。
　　虞非平已有二十七八岁，他经历过的女人不计其数。至于骊蛟这个特别的小女人，自打她学会走路那天起，他就与她朝夕相对，形影相随，他看惯了她的举手投足，他看透了她的深蹙浅笑，他对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也许他比骊蛟自己更了解她。所以非平有充足的理由去怀疑，骊蛟对那些少年恰到好处的亲疏程度，到底是她豪爽天性的自然流露，还是她经过精心谋划后的准确拿捏？她目不斜视，凝神静思的完美侧影，究竟是无意中被那些少年窥去，还是她不失时机的摆设姿态，守株待兔？非平下定决心，他要跟骊蛟好好的深谈一次。

　　兄妹二人又一次单独相处。骊蛟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能抻着脖子，跃跃欲试的仰望大哥，迫不及待的渴望胜利的小丫头。如今，她已经成长为一个跟非平势均力敌的对手。
　　骊蛟倒背着手，玲珑有致的身材如松柏一般傲然屹立，闭月羞花的容颜似雪山天池一般冷静无澜，熠熠生辉的双眸透出成竹在胸的沉着。她不再渴盼胜利的结果，她现在享受的，是凭借真本事击败对手的过程。骊蛟无所畏惧的直视非平的双眼，她的嘴角挂着难以察觉的嘲讽和容忍，仿佛她已经预料到大哥迟早会来跟自己谈这件事。
　　如果说非平宛若猛虎下山，势不可挡，那么骊蛟仍然是那头一往无前的母豹子，即使与百兽之王咫尺对峙，她也信心十足，毫无惧色。
　　面前的少女，便是非平栽培了十几年的心血结晶。他不由得暗自感慨，幸好我是她的兄长，既不会被她诱惑，也不会成为她的仇敌。
　　非平决定首先认输，这不过是兄妹二人拉拉家常，何必闹出剑拔弩张的气氛，所以他露出轻松的微笑，但是他对骊蛟也无需委婉客套，二人之间向来直言直语，互不留情。
　　“骊蛟，如果你对你身边的男孩没有情意，就不要再诱惑他们了。”
　　“我没有主动诱惑任何人。至于他们心里怎么看待我，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管不到那么多。”
　　骊蛟回答得既流畅又平静，更无急切，恼火之意。非平心说，她早就准备好这套言辞了，这说明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并不是只有搔首弄姿，眉来眼去，袒胸露背才叫诱惑。你把每一件事都做得那么出色，那些男孩怎么可能对你毫不动心。”
　　骊蛟将柳眉轻轻一挑，这正是非平时常无意流露的神态。她淡淡的说：“我做的，都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我会尽心尽力把它们做好。难道，只是为了让那些不知好歹的小子们免于陷入单相思之苦，我就必须无所事事的躲在房间里，或者故意把每件事情都搞砸吗？”
　　非平不由得暗暗苦笑，骊蛟虽然言谈随和，举止平易近人，可是她骨子里那股傲慢劲儿简直是跟非平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于是他决定转换策略，以毒攻毒。
　　非平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轻浮：“没错，你是一个太完美的女孩，整个虞家寨里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你。你应该就把这句话明白无误的说给他们听，省得他们对你痴心妄想，纠缠不休！”
　　骊蛟果然对非平怒目相向，她心里当然瞧不起非平描述的那种粗浅直白的狂妄行径。她轻轻扬起下巴：“‘有一些东西，注定不会属于一些人。’我不能阻止他们见识这些东西，更不能阻止他们爱上这些东西，但是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让他们以为自己有希望得到这些东西！”
　　非平略微一愣，这么说，她到底记住了那个会跳舞的绢人，可是她真正领悟到那个故事的精髓吗？他的话语愈加冷酷无情：“骊蛟，你是不是觉得施展自己的魅力，看看别人，尤其是那些男人对你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他们为你动心，为你倾倒，你就能享受到成就感，虽然你根本不屑于得到他们。这种游戏，我比你多玩了十年还不止。我和你不同的是，我征服女人，是为了占有她们，而你征服男人，只是为了抛弃他们，其实连抛弃都算不上，因为他们从不曾属于你。你并不拒绝他们，也不打击他们，你要让他们自己想明白，他们爱上的是命中注定一辈子也没有希望得到的东西。看着他们为此痛苦，为你痛苦，你就觉得洋洋得意，对不对？你给水心带去伤害是因为你年幼无知，无心为之，可是现在你给身边的男孩造成伤害都是你成心的，故意的！你很清楚，像你这样端庄正派，可望不可即的姑娘，远比那些风骚放浪，垂手可得的女子更能令男人沉迷不醒，难以自拔！别人都以为你还年幼，还单纯，可是我知道，你比那些跟你同岁的女孩都要老练，狡猾得多！”
　　骊蛟分明已经怒火中烧，她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可是她的神情依然镇定自若，就连非平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克制和忍耐。她冷漠的说：“我并没有爱上什么人，但是我想多结交一些朋友，我只是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我身边的男孩。”
　　非平无比轻蔑的“哼”了一声：“你用不着对我承认，但是你别欺骗自己，你不要相信自己从来没有故意做过任何事情来加深其他男子对你的好感，就是那种很特别的好感。我今天来对你说这些话，是为了你好，你当然很诱人，可是你太年轻了，也许你能轻易征服很多男人，但是你现在根本没有能力驾驭你赢得的战利品，你贸然取乐，只会引火烧身！如果你真的很想勾引男人，玩弄男人，那也要等你再长大几年再说，不要心急这么早就出手！”
　　骊蛟终于爆发了，尽管她勉强忍住没有动手揍非平一顿。她恶狠狠的吼道：“你压根就没有资格教训我半个字！先回去把你床上那些女人收拾干净再来跟我说这些话！”说罢，她看也不看非平一眼，大步流星走出房间。
　　非平静静的盯着空荡荡的房门，心想，这个小丫头要造反吗？以前还只是反驳我，现在她竟然凶巴巴的斥责我，我爹娘都没管过那么多，不过只要她发火，说明她还是问心有愧，如果她老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架势，那才叫人不寒而栗呢。
　　骊蛟在屋里闷了几天，不过是读读书，绣绣花，陪家长说说话，旁人看不出异状，她也没有再跟非平冷战。不过那几天过后，她的举止果然有所改变。以往，骊蛟也不曾跟青年男子单独相会，她总是和一群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可是此后，除了自家兄弟，她很少同其他男孩来往，有男子在场时，她的做派也变得朴实多了。骊蛟渐渐的疏淡了游戏玩乐，除了非平之外，她也开始跟随其他成年兄长，学习如何管理寨内诸般事务，她不再热衷于单纯的比试和较量，她要做那些脚踏实地，真正有用处的事。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非平的法眼，他总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想，我以后可不要生女儿，把这个小丫头伺候成人已经让我操碎了心，最好多养几个儿子，我可以好好教教他们寻欢取乐，胡作非为的能耐。
　　不出半年，正在骊蛟十八岁生日前夕，非平成亲了。

　　也许可以用很多辞藻甚至篇章来描绘像非平或者骊蛟这样的人物，可是若要介绍孟家的大女儿烟织，只需两个字就足够了，那就是“平庸”。
　　烟织有多少兄弟姐妹其实无关紧要，既然他们都是些平淡无奇，无足轻重的角色；她的长辈年高德劭，但并无权势；她的家境虽不至于金玉成堆，却也足够男女老幼过得心满意足，反正他们脑海中从不曾兴起过奢侈，稀奇的欲望。
　　烟织长着一副毫无特色的面容，不丑，也不俊，让人看了全无想法，一转身就会将它忘掉。她不聪明，也不笨，家里家外，马上水下，那些通常应该为碧落江的年轻女孩所掌握的技能，她每一样都或多或少会一点，既不至于人前丢丑，却也没什么特长值得夸耀。她并不自私自利，但也不悲天悯人，若有人求到她，她一定会尽力相助，否则，她从不热情洋溢的主动充当旁人的救星。她没有迷人的魅力，可也不曾孤独落单，她身边总有些女孩能够称得上“朋友”，大家在一起做做针线，练练刀剑，逢年过节或者天气不错时结伴出门玩玩逛逛，但是她没有那种可以彼此倾吐私密心事或者甘愿为对方赴汤蹈火的知己，其实烟织既没有难以开解的心事，也没遇见过刀山火海的险境，她就是那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从小长到大。
　　要是有人说到烟织，你会点头附和：“这个姑娘很好。”可若没人提出话头，你可能永远也不会主动想起她。所以尽管烟织早已到了婚嫁年龄，却始终没有一位媒人前来过问，不是人家觉得她不配，而是大家压根就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存在。
　　因此，当虞家派人来向孟大小姐求亲，并说明是为虞家大少爷做媒的时候，孟家上下简直个个瞠目结舌。不过就像所有那些平庸无能的人们一样，烟织和她的家人选择平心静气的顺从命运的安排。他们没有额外的企图要去巴结虞家，可是也没有特别的顾虑必须回绝这门亲事。
　　婚事敲定以后，烟织不由得悄悄回想起非平来。他们见过几次面，也许还说过几句不疼不痒的对话，除此之外，绝对没有更多来往，就连她身旁的亲友跟虞家人也没有多少深交。烟织十分怀疑，倘若她和许多同龄的女子混在一处，非平能不能准确的把她指认出来，她甚至相信他早就不记得曾经见过自己这个人。这可不是由浪漫爱情孕育的美妙婚姻，不过烟织并不介意，反正她也没有爱过什么男子，反正她迟早都要嫁为人妇。
　　就像周围几乎所有姑娘一样，在乍解风情的少女时代，烟织也曾偷偷期待着虞大少爷策马驰骋的俊美身影闪过自家窗外，听到旁人用谈论领袖的口吻描述他的种种奇才壮举，她也会感到没有来由的自豪。然而烟织心底这些朦胧的暧昧情感并没有演化成爱恋和思念，她知道自己非但没有资格成为他的爱人，甚至连做他的情人都不配，所以当烟织听见身边的女孩炫耀虞大少爷如何对她们另垂青眼之时，她也不曾觉得妒忌。无论虞家那些人何等光彩夺目，那都是他们的事，烟织只是安心过着属于她自己的波澜不惊的生活。她不知道命运为何会安排自己成为虞非平的妻子，不过她也无心追究其中的原因。
　　就这样，在一个大吉大利的喜庆日子里，经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孟烟织正式嫁到婆家，当上了虞家的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