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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妩儿却如梦初醒,慌忙说:“我要回去了,如果夫人找不到我,她会生气。”说完,却不走,可怜巴巴的盯着秭山。
      秭山好奇的等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若是自己不开口允许,妩儿并不敢一个人就走,他无奈的笑了笑:“那你回去吧。如果下次你再来这里的时候我在练剑,你可以叫我。”
      “是。”妩儿恭敬的回答着,便急匆匆的走了。

      从那以后,妩儿并没有再来摘花。转眼之间,霜降已过,又下了一场秋雨,天气便骤然冷下去,山上更要冷的快一些。秭山当然年少体壮,况且他整日伸展拳脚,也不耐烦穿厚重的衣裤。因此他去后山练剑之时,仍然身着单衣,只是加了一袭斗篷,舞剑的时候就脱下来放在一旁,来去的路上却要裹在身上抵御风寒,尤其是返回时,浑身是汗,格外容易着凉。
      这一日,秭山练习之中忽得许多感悟,急着去请师父指教,便比平常早一些就结束功课,披上斗篷,准备回去。忽然,他听到草丛中传来轻轻的一声“阿嚏”,他扭头看去,原来今日他始终过于专心,并没有发现妩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近旁。秭山转身向她走过去,只见她正在草丛中认认真真的寻觅着什么,她手里握着细细的一束草茎。
      “妩儿。”秭山轻声叫道,她还是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很久没有看见你了。”秭山尽可能温柔的说。
      “夫人派我来采檀麝草。”
      秭山点点头,他知道‘檀麝草’是一种野草,平日里无香无色十分不起眼,若是趁着秋后将枯未萎之时采集下来风干,便成了上好的香草,将它放在柜橱里,会令衣物都染上淡淡的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芳香,那些买不起正经香料的女孩很喜欢用这种办法熏染衣裙。秭山原先并没察觉这山上也有这种草,但是它细瘦矮小,不喜丛生,因此也不易大批收集。他见妩儿手中的草枝并不多,便说:“我来帮你一起找。”
      妩儿慌忙说:“不用了,我自己……”话没说完,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秭山这才注意到妩儿身上穿的依然是自己在营城为她买的衣衫,虽然显得干净整洁、鲜明可爱,却明显已经不能抵挡这个时节的寒气,他略微责备道:“天气已经转凉了,你应该换上厚衣服,这里地空风大,你穿这么少就跑出来,很容易生病。”
      妩儿的眼圈有点发红,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么温暖的话而受到感动,还是因为别的,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
      秭山忽然想到:“怎么?师父并没有为你添置过冬的衣物?”他出于礼节,不愿直接口称“师娘”。
      妩儿没再说话,眼泪慢慢落下来,身上微微发抖。秭山连忙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这斗篷原本是适于初冬的短小款式,正好盖到妩儿的脚面。他心中不由得怒火起伏,他知道,山上的这些弟子,家境都算得上殷富,平日里有下人伺候,他们家中更是不时的供给吃穿用度,因此师父从不用为弟子的衣食琐事而操心。妩儿是师娘的丫鬟,就算她是花钱买来的下人,她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子,却连一件可以御寒的暖衣都没有,秭山知道师父在财物方面从不亏待师娘,至于她为什么不替妩儿添加新衣,是一时马虎忘记了还是别有心思,秭山不愿意多想。秭山直起身,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离去。妩儿裹着那件斗篷,好像一个小雪人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秭山一直走到山门前,并没有进院,却转过弯向山下走去,妩儿停住脚步,不安的说:“大少爷,您要带我去哪儿?”
      “去镇上买衣服。”
      妩儿一个劲的摇头:“我不能跟您去,夫人叫我出来采香草,如果我回去晚了……”
      秭山转过身去看着她,板起脸道:“天气冷得越来越快,你穿得这么少,早晚会被冻死。你的人命和香草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
      “可是,夫人说过……”
      秭山一把拉过妩儿继续往山下走:“我会跟师父解释。”她心里仍然又慌又怕,却不敢违逆秭山的命令,只得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
      来到镇上,秭山直接将妩儿带到一家成衣铺,按照她的身材挑选了好几套长短薄厚不同的御寒衣物。到了应该付账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只是去后山练剑,浑身上下连一件零碎佩饰都没有,更不曾携带银两。好在秭山以前跟这家店铺的掌柜打过交道,他要伙计先记下账,以后一总算还。偏巧那一天掌柜的出门办事,留下来看家的是个新来的伙计,他并不认识秭山,便不肯赊帐。
      秭山想了想,就把妩儿身上披的斗篷解下来,铺到柜台上:“你看这领斗篷值多少银子?”
      他这条斗篷是用白腹锦鸡的腹羽纺织而成,通体如雪,没有一丝杂色,虽然质地轻薄,却十分挡风,算得上一样稀罕物件。伙计看来看去,明知道它比秭山要买的衣物昂贵许多,却仍然不敢擅自做主,还是不肯收下。
      秭山只得说:“那就麻烦你去隔壁的当铺把它换成现钱吧。”
      那位伙计唤来一个杂役,不多时,他就带着当票和银两回来。秭山付过账,还剩下不少富余,他又为妩儿挑了一领合身的小斗篷,立刻就替她披在身上,系好纽襻。
      走出店铺大门,一股寒风袭来,秭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这才想起自己也穿得很少,他看了看天色,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对妩儿说:“天都快黑了,等咱们回到山上,肯定早就开过晚饭了。不如我们在这里吃完再回去吧。”
      妩儿怀抱着一大包衣服,一句话也不说,她想反正自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再多犯一桩过错也没有什么分别,她默默的跟着秭山去到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痛痛快快的饱餐了一顿。

      二人回到山顶,天色早已一片漆黑,秭山果然如同自己许诺的那样陪着妩儿来到内宅,师父娶亲之前,他经常随意出入此处。秭山原本打算直接去书房找到师父禀明此事,没想到两个人刚进院门就听见张夫人正在高声呵斥什么人:“……你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连一碗茶水都不会倒!你倒得这么满,让我怎么端!还有,这个手炉根本就是冷的,你想冻死我啊!告诉你多少遍了,这块褥垫应该放到那边,怎么又摆过来了!……妩儿这个懒丫头死到哪儿去了?让她去采几根香草她也能玩到半夜再回来,天生一条贱命,打她多少次她也不长记性!看我这回……你干嘛又要去动那个,你知不知道它值多少银子!好了好了,都端下去吧!马上再去找妩儿!活的死的都给我拖回来!我一定要让她好好……”
      秭山正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往里走,还是过一会儿再来比较好,只见一个老妇人端着一托盘残羹冷炙,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秭山自幼离开父母来到山上,当时张掌门年纪并不大,又无妻室,全然没有抚育幼儿的经验,只得从镇上请来一位妇人帮忙。那位妇人已经守寡多年,子女又相继亡故,她便将秭山当作亲生孩儿一般尽心尽力的看护、照料。虽然秭山生性骄傲好强,待他略微长大,便不愿再依赖于妇人的温怀暖抱,凡事都要自立亲为,但是在他心目中对于这位妇人的养育之恩始终满怀感激和敬重。后来她就一直留在山上,对于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少年无不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就连那些最骄纵刁蛮的弟子也对她以礼相待,绝无不敬。若要论起年纪,这位妇人足可以算得上秭山的祖辈,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遭受如此这般的侮辱和责骂。
      秭山连忙上前唤道:“何妈妈。”那位妇人却只是凄凉的应了一句“大少爷”,便含着泪从他身旁走过去。妩儿早已吓得躲在秭山背后,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此时,张夫人已经察觉到院中有人,便款款来到门口,她向外一看,十分意外,故作和善的说:“秭山,你是来找你师父的吧,老爷还在前厅,他说今天会晚一点再过来。”
      秭山还没答话,妩儿已经挨挨蹭蹭的从他背后钻出来,忐忐忑忑的叫了一声:“夫人……”
      张夫人立刻柳眉倒竖,尖声骂道:“死丫头,你又闯了什么祸!还要大少爷亲自把你抓回来!”说着就要过来拎妩儿的耳朵。
      秭山也顾不得礼节,赶忙出手相拦:“请师娘息怒。是弟子擅作主张带妩儿下山采买冬衣,弟子一时糊涂忘记事先禀告,结果惹得师父师娘担忧。此事与妩儿并无干息,请师娘责罚弟子。”
      张夫人见秭山低眉垂首,态度十分谦恭,言辞也不无道理,因此不好再动怒,她便莞尔一笑:“哦,原来如此。妩儿,看来倒是我错怪你了。”
      妩儿慌忙摇头:“夫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先去伙房提一壶开水回来,那个死婆子连沏茶都不会。”妩儿连连点头,转身就跑,秭山低着头,心里暗自咬牙切齿。张夫人却转而和颜悦色的说:“秭山,你也才回来,还没吃晚饭吧,我叫人去弄点热东西给你吃。”
      秭山仍旧低着头,恭敬的说:“多谢师娘关心,弟子和妩儿已经在镇上用过晚饭了。”
      张夫人好奇的打量着他,眼光渐渐变得别有意味,她笑着说:“其实我早就盘算着要替妩儿添置冬衣,只是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就耽搁下了。多亏你想得周到,先替我排解了这个烦恼,怪不得老爷一直夸你通情达理,心思敏捷,是别家的孩子远远比不上的。”
      “这些都是弟子分内应尽之责。如果师娘没有别的吩咐,弟子就先告退了。”
      “听老爷说,你的父母曾经是一代风流人物,改天你一定要过来给我讲讲他们的事。我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所以一直都很好奇。”
      “那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师父讲给我听的。弟子告退了。”秭山深施一礼,转身离去,张夫人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她转身进屋拿起一根藤条等着妩儿。

      从那一天起,秭山才意识到自己对妩儿的责任远远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虽然他知道,当初倘若不是自己把妩儿买下来,她此刻的境遇一定还要悲惨千百倍,但是他想既然是自己把她带到山上来,就有责任避免她再受到更多伤害。无奈寒冬渐渐来临,秭山依然坚持每日练剑,妩儿却不再去草地采花,他们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秭山又不能跑到师娘屋里去看妩儿过得好不好。好在那寥寥数次的偶遇,虽然有时只是远远相望,妩儿却会向秭山露出转瞬即逝的微笑,仿佛在她心里,终于能够把他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冬日将尽,有一日下午,秭山正在自己房中整理换季衣物,忽然见妩儿推开门,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他竟然觉得有一丝惊喜,连忙问:“妩儿,你怎么来了?”
      妩儿焦急的说:“大少爷,夫人请你过去。”
      秭山非常惊讶:“你是说师娘要找我?有什么事啊?”
      “夫人说她有话要问你。”妩儿说完,转身要走。
      秭山叫住她:“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我还要去前厅向老爷传话……”妩儿的话语已经飘散在门外。
      秭山皱起眉头,既然师父不在后宅,他也不想一个人去,他压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谈起自己的父母。他本想装聋作哑不理这个茬,却知道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挨打挨骂的一定是妩儿。秭山先换上一套比较正式的衣袍,然后强打精神,向内宅走去。
      秭山进了后院,四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他只得一直来到上房门口,毕恭毕敬的叫到:“弟子周秭山拜见师娘。”
      只听屋内传出袅袅应答:“是秭山吗?快点进来吧。”
      他迈过门槛,却见厅中空无一人,张夫人还在里屋,他便面向屋门,低着头道:“师娘唤弟子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只见珠帘一挑,张夫人翩翩现身,她斜倚在门框上,随和的说:“吩咐倒谈不上,我只不过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请师娘只管分派,但凡是弟子力所能及的事,弟子必当竭力而为。”
      张夫人见秭山远远的站在厅门口,只是低着头,言语又是那样恭敬谨慎、一板一眼,她不由得露出嘲讽的笑容:“下个月就是老爷的寿诞,山上必然要来许多宾客,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老爷的朋友,我也不晓得你们武林中人的规矩。我这里有几身衣服,你来说说看,我该穿哪一套比较合适呢?”
      秭山听罢,极为惊愕,慌忙答道:“弟子年幼无知,不敢妄下评论。武林之中并无特别规矩,还请师娘自作主张。”
      张夫人看着秭山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我这屋里有很多穿的、用的,都是你跟着老爷去买回来的,很合我的心意,我很欣赏你的眼光,所以才想到要你帮我拿主意,你只要看一看,我穿哪一套衣服更好看。”
      秭山立刻就明了她的用意,起初,他对师父娶回来的的夫人自然而然的充满敬意,但是自从知道她如何对待妩儿和何妈妈之后,他便心生厌恨,如今更是对她极为鄙夷不屑,却又不能如实发作,他只是呆板的说:“当初弟子只是替师父搬运抗抬,充作劳力而已。弟子从来不曾越礼妄言。”
      张夫人心中既恼火又得意,恼火的是秭山如此青春年少却这般心死脑实,不解风情,得意的却是他只能对自己俯首听命,不敢违逆。她心想,这山上的女人,除了七老八十的婆娘就是乳臭未干的丫头,我就不信我收服不了你。她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暖洋洋的,她姗姗走到厅中的上座前坐下,见秭山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立原地,便温和的说:“秭山,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呢,你过来坐下说,老是那么站着,多累啊。”
      “习武之人,受这点累何足挂齿。”秭山已经决定对她冷语相还。
      张夫人也不再勉强,另行问道:“我听老爷说,你是从小就跟在他身旁的。”
      “是。”
      “那时候你多大啊?”
      “弟子自从四岁起就跟随师父。”
      “哦,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吧?”
      “弟子伴在师父身旁整整一十三年。”
      张夫人掐指一算,心底十分满意,又道:“原来已经有这么多年了。你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上山学艺,总该经常有机会回家看望父母,或者,他们会上山来看你?”
      “弟子在这世上并无亲属。”秭山心中既难过又愤恨。
      “哎呀,想不到你的身世如此可怜。那么你一定时常感觉孤苦伶仃,寂寞冷清,少人疼爱了?”张夫人说得婉转动人,满怀怜惜,秭山却只觉得几欲作呕。
      “师父对弟子教养恩深,胜似亲生父母。”
      “既然你将你师父看作亲人,那么如今师娘自然也是你的亲人了。倘若你心里有什么苦恼不方便对你师父说,你可以尽管来告诉师娘,让师娘好好替你开解开解。”
      秭山实在无言以对,他强忍着厌恶和愤怒,只能暗地咬牙切齿,他勉强恭敬的说:“就要到弟子练功的时辰了,请允许弟子先行告退。”他已经连“师娘”这两个字都叫不出口了。
      “你果然如此勤奋好学,我一定要告诉老爷,让他好好夸一夸你。”秭山听得心底一惊,不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一时也不敢转身就走。张夫人窈袅起身,一不留神,将桌上一只茶杯碰落到地上,她立刻气恼的抱怨:“妩儿这个丫头,又乱放东西!跌破茶杯并不值钱,若要伤到人就不好了。”说着,她亲自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片。她见秭山无意上前帮忙,索性假装一不留神将掌心划破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滴淌不止。她立刻捧着手腕假惺惺的呼唤:“妩儿!妩儿!”当然没有人应答,她又慌乱的四下张望,娇滴滴的说:“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总是随身带着伤药,可是我却不晓得老爷的药放在哪里。”她一边说,一边将手垂得很低,似乎恨不能血再多流一些。
      秭山原本打定主意冷眼旁观她如何演戏,可是当他看见鲜血果真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他也觉得再这样坐视不理就说不过去了。他只得从怀里掏出伤药,刚要走上前去,却见妩儿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她一把拉住秭山,急促的说:“大少爷,老爷那里有一部什么谱不见了,他说是你收的,要你马上去找出来。”秭山看了张夫人一眼,还有点犹豫,妩儿气喘吁吁,又慌又怕的哀求他:“老爷就要发火了,他要我立刻叫你过去。”
      秭山被妩儿拉着跑出后院,一直走出很远,他才静下心来,他忽然停住脚步,疑惑的问:“妩儿,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动过师父的什么谱啊。”
      妩儿浑身发抖,似乎备受惊吓,过了好半天她才摇着头说:“没有,老爷没丢东西,他在前面的书房午睡。刚才是我,是我瞎编的。”
      秭山恍然大悟,心底十分感激,他蹲下身,扶住妩儿的肩头,只见她满面绯红,在羞涩之外更多的是惶恐不安,他心疼的问:“她又打过你吗?”
      妩儿不停的摇头:“我没事。大少爷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老爷的药放在哪里。”说完就向后院跑去。
      此后,张夫人再派妩儿去叫秭山,她就随处闲逛一圈,然后回去说找不到。张夫人自然想不到是小毛丫头捣鬼,她认为全怪秭山心高气傲,轻慢自己,因此怀恨在心,却把怒火又发泄到妩儿身上,有事没事就要找借口打她。而秭山见到一波过后风平浪静,便以为师娘只是一时兴起拿自己取乐,也没有再往别处多想,更不知道妩儿为自己挨受了多少折磨。

      张掌门年纪愈长,性情变得愈加无欲无争,超然物外,不但对于远在山下的琐事不理不睬,就连对于近在身旁的夫人、弟子也渐渐听之任之,他不是在静室中琢磨招式,就是在书房里吟诗作画。秭山照旧经常向师父请教,张掌门也依然和善耐心的指点他,然而师徒二人除了文识武学之外,很少谈及其他话题。秭山明白,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在山顶度过的那些悠闲逍遥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有很多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有资格向师父提起的,更何况他十分了解师父的性情,知道那些话说了也没用。秭山只有倍下苦功、发奋努力,而在他心里不知不觉的发现,现在只有妩儿才是山上唯一一个让他感到亲近的人,虽然他们还是很少有机会见面、说话。
      仲春里的一日,秭山路过二师弟的房间外,无意中瞥见他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只见他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抖散,在地上用力的蹭了几下又扔回床上去。秭山还在百思不解,却看到妩儿匆匆走进院门,他高兴得刚要唤她,她已经快步擦过他身旁,径直走进千山派二弟子姜元冲的房间。秭山更觉得奇怪,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就听见二师弟的房间中传出响亮的斥责声:“妩儿!这就是你洗完送来的衣服吗?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妩儿连忙诚惶诚恐的低声赔罪:“二少爷,对不起,是我的错。这些衣服我的确已经洗过了,可能怪我一不小心又把它弄脏了……”
      “你竟然敢狡辩!还说什么不小心!你连洗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以为你到山上就是来白吃白喝的吗?”
      秭山立刻冲进门去,厉声道:“二师弟,我分明看到是你自己把衣服扔到地上弄脏的,你为什么要责怪妩儿?”
      元冲当下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他小心的瞥了秭山一眼,便盯着妩儿:“妩儿,你自己说,到底是你没洗干净,还是我故意冤枉你!”
      妩儿垂着头,恨不能跪到地上去,她低声下气的说:“二少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洗得不认真,我马上就拿回去……”
      秭山听见妩儿仍然这样说,心里面对她十分不满,也喝斥道:“妩儿!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承认?”
      妩儿压根不敢抬起头来看秭山,她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刚要拿起那些衣服,元冲一把抢过来扔到地上,又胡乱的踩了几脚,然后恶狠狠的说:“妩儿,这一次你洗好之后如果再被我发现一丝灰尘,看我怎么教训你!”
      妩儿一边将那些衣服从地上抱起来,一边不住的点头答应:“是,二少爷,我一定会洗干净。”
      秭山只觉得胸口十分憋闷,他强压住怒火,对元冲道:“二师弟!你身强力壮,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自己洗衣服?”
      “有下人在,为什么还要我亲自动手?我在家里的时候,连吃饭都有人喂,现在山上只有这么一个不中用的黄毛丫头,你让我不使唤她使唤谁?”元冲回答得理直气壮。
      “妩儿只是服侍师娘的丫鬟,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指使她!”秭山还妄图跟元冲讲道理。
      “丫头就是丫头,她是师父花钱买回来的,全山上的人都是她的主人,我当然可以乐意叫她干什么就叫她干什么!”说完,元冲又指着床角:“还有那些,也拿去一起洗了!”
      “是,二少爷。”妩儿慌忙又过去取那些衣服。
      秭山一看,更加火冒三丈:“二师弟,你也太过分了,那些都是男人的内衣裤,你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替你洗?”
      “她只不过是一个卑微下贱的丫头,她懂得什么叫廉耻!”
      秭山见元冲实在不可理喻,便向妩儿道:“妩儿!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份内劳务,你用不着听他的。”
      元冲却冷笑一声,挑衅的看着秭山:“大师兄,你用不着摆出一副首席大弟子的派头,现在我跟你一样,都是她的主人,你看看她到底听谁的。妩儿,全都拿回去给我洗干净!明天天黑之前就要叠得好好的送回来!”
      秭山也向妩儿吼道:“妩儿,放下,这些衣服不该你洗!有我在,他根本不敢把你怎么样!”
      妩儿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衣服匆匆忙忙的走了,她自始至终不敢抬眼看秭山。元冲洋洋得意的望着秭山:“大师兄,我记得这些年来,你除了专心练你自己的武功,旁的事情一向都爱搭不理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有闲心替一个小丫头说话?你们俩之间不会有什么奸情吧?你的口味也太差了!像她这样的货色,就算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都没有男人会多看她一眼!”
      秭山虽然身为本门大弟子,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入门时间极早,若要论起年龄,他比元冲和其他几位弟子还要小几岁,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炫耀自己的身份,他与各位师弟之间的交情比清水还淡,更不曾对他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而其他弟子对他多少总有一些礼节上的尊敬。秭山想不到二师弟今天为什么会如此嚣张,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与他唇枪舌战一番还是干脆直接拔出剑来比划比划,他略微一琢磨,决定还是去追妩儿,无论如何要让她明白她根本用不着受这些欺侮。
      秭山不再理睬元冲,转身就走,他远远看见妩儿抱着衣服步履蹒跚的出了院门,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似乎是在哭泣。秭山原本对妩儿的懦弱驯从感到很生气,可是一看到她孤零零的瘦小背影,他心中的疼惜之情还是浇熄了怒火。
      秭山大步追上前,刚叫了一声“妩儿”,她却头也不回,快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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