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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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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梳妆台旁边做什么呢?”添翼自言自语的琢磨着。
“偷我的金簪。”刘小姐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原来你丢了东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添翼简直火冒三丈。
“你没问过我啊。”聪明的峪峡流露出狡黠的笑容,眼光中分明闪现着报复成功的得意。
添翼强忍怒火,没好气的问:“你丢的簪子是什么样的?”
“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啊,纯金的,没有镶嵌珠宝,也没有花纹图案,就像一根筷子。”峪峡笑意盈盈,好像要嘲笑添翼对女子的首饰一窍不通,可是她一看清他眼中的目光,赶紧收住玩笑,讨好似的主动坦白出更多线索:“我点着灯之后,看见梳妆台上就像现在这样,跟我睡觉前也没什么分别,看不出来被人翻过什么。可是刚才我穿好衣服梳头发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盒子里少了一只金簪。虽然很久没有用过,可是今晚我往里面收别的东西的时候,肯定见过它好端端的在那儿呢。”峪峡说着,掀开一个十分精美的漆匣,外面镶着五色彩贝,里面设有许多隔间,分门别类的收藏着各种首饰,满目的珍珠、玛瑙、水晶、翡翠,令人眼花缭乱。她指着一个狭长的小格子说:“就放在这里,和其它发簪放在一起。”
首饰盒并没有锁,自然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添翼只看出来一点,这个盒子里随便哪一个玩意都比那样一支纯金素簪更值钱,来人若要图财,他大可以把这个盒子整个抱走,而不必费尽心机挑拣出那样一枚换不来几个钱的小首饰,再把盒盖好好盖上,更不必为了这样一桩偷窃罪过宁可自断手臂。他拿簪子只有一个目的,一个他还没来得及实现的目的——跟以前那七桩凶案一样,这枚簪子就是他就地挑选的凶器。
添翼呆呆的盯着峪峡,心里交织着极其复杂的思绪。他不由自主的想象着,倘若自己闯进屋来,发现刘小姐倒在地上,白色睡衣的胸口处插着一只金灿灿的发簪,甚至还有可能更糟糕……他只得拼命驱赶脑海中这幅惨绝人寰的图画。当差办案这么多年来,他亲眼见过很多尸首,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体会到那些被害者的亲友是什么感觉。你用不着跟死者很亲密,很熟悉,哪怕你仅仅只是认识她,同一个下午,你还在跟她说话,甚至嫌恶她,对她不满意,生她的气,可是几个时辰之后,那样一条新鲜、活泼,还会惹你恼火的生命就……添翼不由得连连感谢上苍,他觉得自己是那样幸运,他忽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珍惜面前这个女孩,不论他是否喜欢她的性情,不论他是否赞同她的做派,至少,她还活着。现在,他可以带着真切的私人感情去追捕那个凶手,那个把许多生命变成尸体的罪人。
峪峡看出添翼对自己的关怀,她心里当然感到温馨、甜蜜,可是她的话语却像一束荆棘,刺破了添翼虽不浪漫,却很深沉的思索,只令他感到浑身上下不舒服。只听她含笑说道:“你以为那个人要拿簪子杀死我啊?用不着那么麻烦吗。”
添翼顺着峪峡的目光看去,在梳妆台上方的墙上,悬着一柄长剑,想来峪峡用它防身之后,就把它照旧挂好,恢复了现场原状。他摘下那把剑,掂了掂,又抽出来看了看,外观倒是十分气派,可惜又长又笨重,形质也不算精致,似乎装饰作用远胜于实用价值,更不像峪峡这样娇柔的小姐的玩物,不过拿来杀死个把人倒不成问题。
添翼怨恨的想,不错,这把剑确实是更方便、更管用的凶器,可是谁能猜透一个杀人狂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选金簪,而不用长剑,这像不像周秭山的风格?哼!他一定会挑一支更花哨、更别致的宝石簪子!那黑影的身材倒是比周秭山轻巧多了,可是也许他的轻功十分了得呢?不过像周秭山那么自恋自大的人,他怎么会舍得随随便便砍下自己的一条胳膊来?那他以后还怎么去勾引小姑娘……只因当日傍晚与妩儿的那番相遇,让添翼又开始将满腔恶毒的揣测统统栽到秭山头上,虽然他头脑中明白实情一定并非如此,可是哪怕他只能在心里悄悄发泄一下也好啊。
添翼知道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胡思乱想,该看的他都看过了,夜已经很深了,不便继续打扰刘小姐,外面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沉着脸向刘小姐告辞,更不必费心嘱咐她什么,反正她全不在乎,根本听不进去,只好以后每晚加派护卫在刘小姐院外整夜值班,直到抓获凶手为止。
走到屋门口,添翼鬼使神差的追问了一句:“你还丢了别的吗?”他仍然不能原谅峪峡那句洋洋得意的“你没问过我”。
“还有我的‘血珊瑚’也不见了。”
添翼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立原地,他现在的反应可不止是“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他结结巴巴的说:“难……难道……你……你真的有……有什么‘血珊瑚’?”
“是啊。”峪峡并不介意添翼怎么会知道自己有“血珊瑚”,她只是无比悲伤的低声说:“那枚‘血珊瑚’,和这把长剑,是仅有的两样我爹给我留下来的东西。我一直把它放在梳妆台上,每天早晚都能看见它……好在爹的宝剑还在,只要有它在我身旁,我爹就会一直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所以……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她语气低婉,目光哀恸,那楚楚可怜的神态让添翼第一次发现,原来刘小姐心中也有正常人能够理解的普通感情。
添翼尽快运转头脑,条理清晰的思考起来:“有哪些人知道你有‘血珊瑚’?”
“谁都有可能知道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添翼无奈的想,的确如此,只要有亭亭在,你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就你那点事,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凑巧,偏偏今晚,我才对……所以她宁肯……
添翼再也不敢继续联想下去,因为所有一切都是那样吻合……他一伸手关上睡房的门,用身子堵住门口,正面向着峪峡,极其严肃的说:“刘小姐,我请求你,不要把你丢失‘血珊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明白这件东西对你有多么重要,我保证会在明天天黑之前替你把它找回来。我求你先保守这个秘密,只要给我一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峪峡吃惊的望着添翼,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敬而远之的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大有嫌疑的举止,更说出这一番几乎是哀求的话语来。她细细端详他的神情,沉静的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哀伤的点了点头:“好。明天傍晚,我在箭道那里等你。”
妩儿拼尽全力跑回家。她已经事先从秭山的柜子里翻出一只椭圆形的羊脂玉匣,里面收藏着一束系着红缎带的青丝,这是秭山的财产中唯一一样勉强可以当作碗钵的玉器。她却找不到一件黄金质地的物品,于是她盗窃“血珊瑚”的时候,顺便偷了刘小姐的一支金簪。
妩儿顾不得处理自己的伤口,她想右臂受了金疮,流出来的血想必不干净。于是她卷起左袖,将宝剑在灯烛上烧过,又用白酒擦过剑刃和自己的皮肤,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剑划下去,手腕上立刻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入玉碗之中。直到盛满一碗,她才胡乱涂上一些止血药,然后把“血珊瑚”丢进去。
可是那枚“血珊瑚”如同水蛭一般,立刻把一碗鲜血吸得一滴不剩,只是明显的涨大了一圈。妩儿用金簪用力的捣,只能把它切成几个碎块,却依然是硬的。她急得站起身,又在手腕上切了一道,一面尽量低垂手臂,让更多鲜血流出来,一面用金簪不停的搅动碗里的东西。
妩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她渐渐感到头晕目眩,终于看到小半碗粘稠而没有固块的血浆。这一次她甚至来不及止血,她端着这碗东西冲到秭山床前,扒开他的嘴巴灌进去。她越来越模糊的双眼看着最后一滴血浆流进秭山的喉咙里,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她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能做的,我都尽力了……
秭山缓缓睁开双眼,除了感到四肢乏力之外,再无不适的感觉,早先那种五脏六腑如同被千蜂蜇、万蚁啮的痛苦已经烟消云散了。他还在集中精神,努力回想此间的经历,却骤然用眼角余光发现,一个周身黑衣的人影倒在自己床边。
秭山一翻身跳下地,只见妩儿面色惨白,两只手臂血肉模糊,简直找不到一处可以号脉的好皮肉。地上、床上、桌上、宝剑上、二人的衣服上,四处血迹斑斑,秭山更发觉自己嘴里有一股血腥味。他心往下一沉,生怕妩儿究竟还是做出什么傻事。他赶忙把她抱到床上,不停的拍打她的脸蛋,急切的呼唤她的名字。
过了半天,妩儿终于也慢慢睁开眼睛。她用力看清眼前的人,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神采。她吃力的说:“大师兄……你没事了……还是……我们都已经……”
秭山多少放下心来:“我还活着。你也活着。妩儿,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了!”他厉声问道。
“‘血珊瑚’……”妩儿只有力气吐出这三个字。
秭山大吃一惊:“‘血珊瑚’?你是从哪里弄到‘血珊瑚’的!”妩儿刚要开口,他急忙打断她:“你现在先不要说话,什么也别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秭山彻底放心了,倘若是“血珊瑚”,那么妩儿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并无性命之虞。
秭山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药丸,用水研化了,喂妩儿喝下去,然后出去吩咐下人准备补血的汤药。他回来之后,妩儿脸上已经多少有了几分血色,他连忙替她处理手臂上的伤势。空气中很快飘散出一袭清淡的茶花幽香,让妩儿情不自禁的回想起自己幼年时,在千山遭遇师娘的虐待,那一天,大师兄也是这样在自己的两臂上涂满凉丝丝、香喷喷的药膏……
不久,王妈妈敲门说汤药准备好了。秭山亲自出去端进来,他不想让她看见屋内鲜血弥漫的惨景。
妩儿喝下汤药之后,精力更恢复了大半,她开始慢慢的把昨晚的经历一一讲给秭山听。秭山一想到她一个人那样孤立无助的在街上乱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中希望的烛光被无情的掐灭,他就感到阵阵心痛。
秭山明白自己的活路捡来的实在太过侥幸。他早已想到能挽救自己性命的非“血珊瑚”莫属,可是寻觅它谈何容易,因此他并没对妩儿提起。偏巧这位住在奉阳城里的刘小姐手中就有一枚不知从何得来的“血珊瑚”,又恰在那晚被妩儿辗转听闻,成功盗取。秭山想,我无功无德,何蒙上苍恩宠?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妩儿孤苦无依,不忍心看着唯一一个能够给她呵护的人也这样弃她而去,所以赏我一条性命,我又怎能辜负上天的分派?
秭山并不觉得自己因此愧欠妩儿,就像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恩于她,他知道她为自己做这些事出于心甘情愿,因此他坦然受之,倘若妩儿遭此危难,他同样情愿为她流血。他只是心疼她身上的伤,心疼她心里的绝望,就算她是为了其他男人、其它事情而受伤、绝望,他同样会如此心疼她。秭山对添翼更加憎恶,虽然多亏他的无心泄密才令自己有幸得到“血珊瑚”,可是秭山绝不能原谅他在妩儿手臂上留下的那些伤口,他想自己总有一天也要在那个小子的胳膊上好好砍几刀。自从秭山在营城的小巷中目睹妩儿被其他乞丐拳打脚踢之后,他就痛恨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除此之外,他再也不会因为任何其它理由痛恨任何其他人。
妩儿讲完那些事之后,忽然想起什么,她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正午了。我已经吩咐王妈妈做饭,我们很快就能吃上了。”
“我……我跟池老爷约好,午后在……”
秭山立刻就火了:“你看看你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还一心想着去会情人!”
妩儿慌忙分辩:“他不是我的……我们昨夜曾经交过手,如果我今天不去,他会起疑心……”
看着妩儿可怜兮兮的神态,秭山不由得心软下来:“好,你可以去见他。不过明天一早,我一定要带你走!你可以把这件事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秭山打定主意,如果妩儿依然身体虚弱,不能骑马,那就雇车,总之一定要尽快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吃过午饭,妩儿换好衣服,出门赴约。秭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妩儿,我相信你,我不会跟踪你。不过,明天一早,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我不许你做傻事!”
妩儿战战兢兢的看着秭山,仿佛自己心里的小把戏全都被他看穿了,可是她明白,自己永远不会违背大师兄的命令。秭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担心,他吃准了添翼无论如何不会忍心对妩儿下手。
去往泽园的路上,妩儿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她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云朵上,仿佛自己随时都能腾空而起。这不仅是因为她原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在流失大量鲜血之后还没来得及康复,她的心里也感受到此生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如。自打妩儿记事起,她的生命中就充满了打骂、饥寒、慌恐,她过的是一种毫无指望、毫无快乐的日子,直到她遇见秭山。然后她能够吃得饱,穿得暖和,有人对她好好说话,她再也不必时时刻刻活得提心吊胆,她甚至尝到了希望和快乐是什么滋味。可是与此同时,她心底也产生了另一种沉重的负担,她觉得自己既没有优点,也没有用处,不值得人家花钱、费精力对她好,虽然她是多么渴望和珍惜这些善意。在她眼里,大师兄应有尽有、无所不能,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到什么,还有什么方法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如今,她总算尽到一份绵薄之力,虽然她明白,秭山对她好,一定不是为了这种行为上的等价交换,可是积压在她心头的自卑和负疚,到底能够因此而减轻几分。
添翼早早就等候在泽园门口,这回,他没跟朋友吵架,因为他把乔嵩带出来了,也给罗笑分配好任务。他不知道丁姑娘是否会如约前来,因为这一次,已经不仅是官差和贼寇之间的较量。他记得,昨晚丁姑娘答应自己邀请的时候,她的面庞上绽放着清澈的笑容,他也很清楚,周秭山一定不会允许她前来赴约,那么,她究竟……会听谁的呢?
当妩儿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的时候,添翼的心融化了,他想,我能原谅她,也能挽救她。她穿的是一件他从来没见过的海蓝色衣衫,柔软垂拂的质地,宽大的袖口和裙摆,腰间结着长长的丝绦。倘若这个盛夏的午后不是如此沉闷窒热,她一定会御风而去,飘飘若仙。
两个人平静的打过招呼,添翼带路,向园林深处走去,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妩儿再也不觉得窘迫、慌张,因为她的心境完全沉浸在另外的牵挂中。晒得发烫的草木散发出浓郁的绿香,更让她觉得未来的生活将会无比美妙动人。
“我们到假山上的石亭里去说话吧。”那里是泽园的最高点,添翼能够随时留意到有没有无心的游客路过打扰,乔嵩也能从隐蔽处监视住这两个人的身影。妩儿含笑无语,让添翼一瞬之间几乎魂不守舍。
添翼带妩儿从北面登上凉亭,因为他知道,那里的最后一级石阶早已松动多年。果然,当妩儿毫无准备的踏上那块大石头时,她脚下一晃,失去重心,向后仰去,她慌忙伸出两臂保持平衡。
添翼没有去碰离他更近的妩儿的左臂,而是伸手拉住她的右臂把她拽到亭子里。妩儿站稳了,没有摔倒,可是她立刻哀唤一声,抽回手臂,靠在石柱上,面色煞白。
“对不起,丁姑娘。都怪我太用力,弄疼你了。”
妩儿连忙摇头:“不,没关系,不怪你。是我……早上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手臂……”妩儿紧皱眉头,额角渗出颗颗汗珠。
添翼冷静的盯着她,目光中几乎毫无怜惜之意:“丁姑娘,在下虽然不晓医术,可是也知道,无论你是方才被我拉伤,还是早上自己扭伤,伤处——都不会流血。”
妩儿吃惊的低头看去,原来,她右臂上飞爪的伤口和她自己用剑砍的伤口尚未彻底愈合,刚才又被添翼用力拉扯,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渗透了绷带和衣袖,已经从她紧捂右臂的左手指缝间渐渐滴下。
妩儿向四下胡乱张望,企图为自己找一条逃路。眼下,她没有兵刃,两臂有伤,浑身无力,倘若在此交手,只有就擒的份。她把心一横,抬眼直视添翼:“你都知道了。”
添翼心底泛起一波混杂着冰碴的潮水,他一直多么希望那只是自己毫无依据的妄自揣测。那么,他对于周秭山的揣测,又有几分与事实吻合呢?他无情的盯住妩儿:“你为什么要偷‘血珊瑚’!你也是为了戏耍我,羞辱我,看我出丑,以便报复我吗!”
妩儿十分吃惊,她没想到添翼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也的确没有考虑过自己偷盗“血珊瑚”的行为会给在官府为差的添翼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是周秭山指使你这么做的吧!”
“不是的,和大师兄没有关系!是我……我自己去……”
添翼才不相信:“好!既然如此,那你就立刻把‘血珊瑚’交出来,我帮你拿去还给主人,我保证她不会再追究你的罪过,全当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添翼想,我可以救你,至于你大师兄干的那些好事,就让他到大堂上受审去吧,是杀是剐,我可保不住他!
妩儿觉得十分歉意:“对不起,池老爷。可是,‘血珊瑚’已经……没有了……”
“没了?你把它弄丢了?扔了?还是卖了?”
“我……我把它吃了……”
“吃了?”添翼只觉得头脑“轰隆”一声,他想,我怎么连丁姑娘说的话也听不懂了?
“我……我中了毒,没有解药,所以……我把‘血珊瑚’吃了……”
“你,你是说,你拿‘血珊瑚’当作解药?可,可是,那只是一个传说啊,大家瞎编的。那么一块破木头,怎么可能治病救人?”添翼越发气恼,想不到像丁姑娘这么聪明明理的女子也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这些女人都是怎么回事!
妩儿露出甜美动人的笑容,因为她感谢那神奇的“血珊瑚”拯救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那不是传说,是真的,它真的能够医治百病,起死回生。我已经试过了。”
添翼觉得有点晕头转向,他现在没法想公务,也顾不上私情,妩儿的话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混淆了他对事实和幻想的界定。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错怪刘小姐了,倘若“血珊瑚”的传说是真的,那么刘小姐和亭亭说过的其它那些荒唐可笑的故事也有可能不是凭空杜撰出来的,我不应该因为这个原因去责备她的人品……
添翼很快从昏头昏脑的困境中挣脱出来,立刻找到妩儿话语里的破绽,他严厉而痛苦的说:“中毒的,恐怕不是你自己吧!昨晚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很累,很衰弱,但是绝对没有中毒的迹象。真正需要‘血珊瑚’的,是周秭山,只有为了他,你才会伤心欲绝,你才情愿自断手臂!”
妩儿从来没说过谎,她也没法编造一个圆满的谎言,她只是不停的摇头:“东西是我一个人去偷的,罪行是我一个人犯下的,你……你把我抓走吧……”
添翼心如刀绞的看着妩儿,心想,抓你?你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你们犯的是什么罪!偷盗“血珊瑚”是小事,偷盗七桩宝物也不是大过,可是奸杀七位女子,这种滔天大罪你也要替他承担吗!既然添翼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誓要捉拿周秭山归案,他现在就一定要唤醒丁姑娘,不能再让她和这种肮脏下流的事情搅和到一起去。
添翼冷冷的望着妩儿:“丁姑娘,你应该知道周秭山已经定亲了,他的未婚妻因为才貌双全,家世显赫而名震四方。他们一见钟情的时候,两个人都只有十八岁,到如今已经整整六年了,他们把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献给对方。这期间,虞家有过反对和阻挠,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心里从来没有动摇过。现在,他们已经修成正果,很快就要举行成婚大典。周秭山对你好,也许是因为他善良,也许是因为他别有用心,总之绝不可能是因为爱情!你救了他的命也好,你为他舍命也罢,不管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得到他!他不会爱上你,更不可能娶你!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到最后受伤最深的只会是你自己!周秭山和虞骊蛟两个人根本不会因为你而受到一星半点影响!”添翼相信自己说的都是实话,虽然他越说越心痛,但是他一定要让妩儿亲耳听进去。
妩儿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庞渐渐变得如同死灰,她抬起右臂想狠狠的赏添翼一个耳光,可是伤口的疼痛又让她无力的垂下手臂。她向后退了几步,倚在更远的石柱上,她只想离这个人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她气得嘴唇哆嗦:“你这个混蛋!无赖!你凭什么侮辱我对大师兄有……有……”剩下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似乎那样几个轻描淡写的词语也会玷污秭山的清白。可是她转而一想,这还能怨谁呢?当然只能怪我自己,我只是和池老爷见过几面,那个男孩就误会我对他有所企图,如今我和大师兄像这样相处,难怪会被人猜疑,就连算不上熟悉的池老爷都这么想,那么别的人,家里的两位老人,还有虞小姐,虞大少爷,虞家其他人,他们又会怎么想?都怪我如此无能,无以为生,只能投靠大师兄,可是,我还是连累了他的清白名声,如果我现在就有……妩儿抬起头,看着添翼,悲哀的说:“把你的宝剑给我!”
添翼早就被妩儿的半截话和她的神态举止惊得稀里糊涂,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言语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影响,现在他更是不知所措,只能问:“你,你要干什么?”
妩儿惨然一笑:“大师兄对我始终谨慎守礼,我对他也从无非分之想。我身陷绝境,幸蒙大师兄搭救,照料。我尚无丝毫举动能够报答他的恩德,却已经连累了他的清誉。如今,我了断于此,请池老爷你做个见证。你去告诉虞家的人,我与他之间言行清白,心地坦荡,并无可猜可疑之嫌。”说着,她走上前就要拿添翼的宝剑。
添翼吓得手忙脚乱的躲开,连声说:“丁姑娘,对不起,是我言语不当,多有得罪,你不必如此介怀……”
妩儿绝望的看着他,心想,人的声誉比性命还要重要,这样的事,你也拿来开玩笑吗?
看着妩儿痛苦不堪的神情,添翼觉得心疼,觉得后悔,更感到困惑。他想,莫非自己自始至终都在误解?难道丁姑娘对周秭山的感情并不是男女情爱?可是她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性命,维护他的名誉,女子们为情人所做的,也不过如此,她又为什么要依附于他,听命于他呢?她说自己曾受恩惠,就算他对她有过救命大恩,那么如今她救他一命,也还得清了,从此往后,她再也不必……
二人沉默了很久,添翼终于低声开口:“丁姑娘,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家乡在哪里,你的父母是谁,你经历过哪些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所有关于你的一切,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