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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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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些问题,包括秭山,其他人根本不在乎,而他,不忍心问。妩儿哀求的看着添翼,可怜兮兮的说:“池老爷,你……你是在审问我吗?”
“对,你可以这么认为。”添翼冷淡的点了点头。他一定要知道,哪怕必须逼着她说出答案,他想了解这个女孩,想了解所有关于她的神秘莫测的一切。
“我……”妩儿想,既然自己身为重犯,被官老爷审讯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她也不打算隐瞒回避,只是实在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
“那就先说说你出生在什么地方。”添翼一直觉得妩儿的口音很奇怪,清晰熟练的官话中却偶尔掺杂着南腔北调的方言,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她的家乡究竟在哪里。
“我出生在‘丽景阁’,也许,也许不是,也许我只是被人家捡回来的……”
“‘丽景阁’?”添翼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一时想不起来那是哪一座府县城镇。
“就是……一家青楼……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后面的厨房里吃、住、挑水、烧火……”
添翼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也许,他对丁姑娘的“了解”,从头至尾都是一场误会,也许他这样逼问她的身世,是一个更大的错误。但是他不后悔,也不打算放弃,他一定要认识一个真实的她。
妩儿并没有详细描述自己在妓院里长大的幼年生活,添翼却能够正确想象到一个小孩子在那种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刚能走稳路就要学会提水、搬柴、吹火,稚嫩的小手小脚每犯下一个错误就要挨一顿毒打,吃的是妓女和嫖客们剩下来的残羹冷炙,和抓老鼠的家猫一起睡在灶台旁。无论妓院的主人有多么嫌恶这个用处连猫都不如却吃得比猫还多的累赘,他们却不敢把她扔到大街上去,因为她是一位官妓的后代,必须和她的母亲一起在这里服刑受罚,所以,他们只能想着法子百般开发、利用她,以图赚回浪费在她身上的那些吃穿用度。等她手脚稍微稳妥一些,便叫她到各个房间里去端茶送水,稍有磕碰,当然又是一顿打。
“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他们带我去见……去见几个男人,突然,有一个女人冲进来,抱着我就跑,她力气很大,可是,可是到她跑不动的时候,就把我放下来,拉着我继续跑,我们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久,很久,还是被那些人追上了,那个女人护着我,不让他们碰我,她跟他们打斗,可是那些人太多了,个个都那么凶……”普通的姑娘跑了,只是损失个把钱财,可是官妓逃脱,便是违抗圣旨,渎职失察,上上下下都要掉脑袋,因此官兵也出动了。
“那时,有一队车马路过,把我们救了,可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们好像说她姓铁,我以前也见过她两次,可是她对我从来都没有特别的表示,我也……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就是我的……”
添翼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冷光,他的职业使得他善于本能的察觉到表面线索背后的复杂事实。他意识到,救妩儿逃跑的这个女子想必来路不凡,并非寻常烟花女,她若肯舍命,早就跑了,不必忍耐这六年的痛苦,一直等到自己的幼女眼看要遭人玷污的最后关头才拼死逃亡。他想到“铁”这个姓并不常见,前朝就有一位赤胆忠心的护国大将,可怜累世功勋,数代贞节,有朝一日遭遇谗言,铁姓人口,尽受车裂凌迟,嫁到铁家的外姓女儿,统统贩为官妓,任凭万人糟蹋蹂躏。莫非丁姑娘原本是忠良骨血?
妩儿究竟见闻有限,始终以来,她求生尚且不及,更未曾想过要去追究自己的身世。
“救我们的人姓姚,是一位夫人带着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那位少爷很年轻,但是身手很好,很快就把追我们的人都打跑了。而且好像他们的来头很大,那些人都怕他们。那位小姐和我年龄差不多,他们就把我留下和姚小姐作伴。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姚家,他们家很大,很有钱,回到家里之后,就有人管姚少爷叫‘世子’,管姚小姐叫‘郡主’……”
添翼恍然大悟,前朝的确有一位姚姓王侯,世居北方边陲。改朝换代之后,姚家不降不反,本朝开国之君急于平定天下,安抚民生,因此保留他们的封号封地如故。姚家依然安于本土,既未勾结外族,也不骚扰内疆,偶尔朝圣见驾,亦不卑不亢,与天子相安多年无事。
当今天子,原本也是前朝重臣,眼见昏君误国,意欲起事重整山河,却与誓死忠君,只愿进谏劝诫的铁将军意见相左,以致结为仇敌。天子登基之后,对铁家的追惩报复犹胜前主,不但掘坟鞭尸,严禁各地祭祀,而且在大赦天下,广恕遗臣之后,格外宣布,贩为官妓的铁家妇女及其子嗣,必须世代为娼为奴,不得走脱一人。如此情景下,但敢公然救走铁姓遗孤的,恐怕也只有姚家人了。
不过添翼觉得,那些惨烈悲壮的往昔风云是那样遥远,那样飘渺,如今他心里在乎的,只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他希望她过得快乐,更希望她的快乐是由他带给她的。
“那么,你在姚家……”
添翼想到姚家财势不凡,既然他们愿意冒韪搭救妩儿,想必不会亏待她。可是他并不知道,当时,老王爷罹患顽疾,已经卧床难起,为了隐瞒消息,姚夫人依然照例携儿女进京,履行三年一次的朝拜皇后大礼,又蒙皇后挽留,在宫中居留多日。当姚夫人接到王爷病危的密报,设法告辞离京,匆匆赶回封地之后,刚刚来得及聆听丈夫最后的遗言。从此,统辖军民,治理封地的重任就落在姚家唯一一个男嗣身上。姚夫人生性柔弱,虽然出身权贵,然而娘家俱在南方,骤然丧夫,无倚无靠,又不能抛下偌大一片领土,断送夫家数百年基业。好在小王爷虽然未满弱冠,却文武双全,胆识兼备,很快便将辖地治理得丝毫不逊色于先王在日。
可是母子二人却因此疏于顾及年幼的小郡主。郡主本名姚窕,天生活泼好动,顽皮大胆,家人都戏称她“跳跳”,她从小过的就是呼风唤雨,心想事成的日子。如今父亲没了,母亲宠她,大哥顾不上管教她,她便愈发鲁莽、任性起来。寻常的玩具,就是金子捏的,玛瑙砌的,也早就玩厌了;弄回来的活物,猫、狗、兔子、金鱼之类,两天半就玩死了;就连天子赏赐的异国贡品,一只白孔雀,一只黑天鹅,也被她将浑身羽毛拔得一根不剩。服侍郡主的下人虽然不敢违逆她的命令,然而姚王府的侍从、侍女,向无奴颜卑膝的惯例,因此跳跳还欺负不到人头上去。可是自从妩儿来到她身旁之后,她渐渐发现这个和自己年岁相同的女孩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俯首贴耳,多一口气也不敢擅自喘息,比木偶还听话,她很快就觉得拿活人当玩具可比兔子和金鱼好玩多了。
小王爷以为自己救下来的女孩是铁姓后人,不欲过于张扬她的身份,只将她放在妹妹身旁,吩咐家人将她的起居饮食与郡主一例对待,他完全没想到跳跳会如何作弄这个新得来的大玩具。
“他们……他们对我很好……”
妩儿有吃的,有穿的,也有床铺,虽然跳跳随时随地都可能一想起什么就吩咐她去做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根本不在乎她也需要时间来吃饭、睡觉,更想不到她也是肉长的,也会受伤、痛苦。
“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多,然后我就……就跑了……”
“为什么?既然你说他们对你很好。”
“我……我犯了错误,我害怕姚小姐惩罚我……”
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一只蠢头蠢脑的波斯猫一溜进屋就想窜上烧得正旺的暖炉,妩儿怕它烫伤,连忙去抱它,可是跳跳只看见自己最心爱的猫咪在妩儿手里不情不愿的哀唤。跳跳总在琢磨新法子,她记得自己在京里听说过前朝一位贵妃让她看不顺眼的宫女赤身裸体的跪在雪地上,后来就冻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冰人,一直摆在寝宫门口做雕像。跳跳觉得这个主意很气派,她想就算现在还没下雪,也可以往妩儿身上泼水,很快也能冻出一个冰人。
妩儿不敢反抗,只得战战兢兢的一点一点脱去衣服,可是当跳跳看到她胸口处的花印的时候,那个冻冰人的主意立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跳跳又想起自己听说有些主人会在奴隶身上烙下印痕作为占有权的标记,妩儿身上的烙痕自然是她的前一个主人留下的。跳跳可不乐意了,她一定要立刻涂抹掉那朵形似海棠花的印记,然后烙上属于自己的记号。
跳跳心急火燎的四处寻找可以用来烙印的工具,妩儿随便披上一件衣服就跑了。她一直跑出姚王府,跑进外面那个冰冷、严酷的世界,开始流浪、乞讨、偷窃、躲藏……一直到她一头撞进秭山怀里……
小王爷无意中发现跳跳抱着厨房里的火钳,她理直气壮的讲述了自己的计划,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小王爷又惊又怒,他急忙赶到妹妹的房间,才发现妩儿已经逃走了,他派出众多人马,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已经混入尘埃草芥中的无辜女孩。跳跳因此遭受到有生以来的第一顿惩罚。从那以后,小王爷和姚夫人才意识到必须花费更多精力约束小郡主,以免她真的长成一个无法无天的野蛮女子。
关于此前的经历,妩儿说得很简略,用词也轻描淡写,那些陈年的痛苦和伤害早已被她认作命中注定,理所当然,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将它们倾诉给别人来换取同情和安慰。她只想,既然这是审问,她就必须老老实实的交代自己都到过那些地方,做过什么坏事……
她和许多乞丐、难民一道,拦截过豪华体面的马车,向车主乞讨一点点施舍;她从那些冻死、饿死的流民尸体上扒过衣服来为自己御寒;她守候在那些大庄院的后门,等着从他们倒出来的泔水中挑拣可以果腹的残食;她甚至养过一头生病的大狗跟自己作伴,虽然它从来没有咬过任何人;最后,她凭借那副无辜可怜的外表被一伙惯偷挑中,在他们的训练下掌握了本行当的精妙技巧,可是她一次又一次下不了行窃的狠心,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功盗取财物,偷的就是秭山的钱袋……
她想,这些都是我犯下的罪行,不管过去多少年,过错仍然是过错,不知道官府的大人们会如何处置我呢?
不过,对于和秭山相遇之后发生的事情,妩儿情不自禁的越讲越详细,越说越投入。她从不曾翻来覆去的回忆每一幕情景,每一句对白,更不曾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会将往事展示给另外一个人,然而,当她被迫开口的时候,她自己也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些回忆依然如此清晰,如此鲜活。那些日子里,也有伤害,也有痛楚,却多了温暖,多了希望。妩儿所铭记和感激的,不只是秭山这个人,而是上苍,是命运,秭山的存在让她开始相信,原来自己并没有被老天爷彻底抛弃,原来自己也有好好活下去的权利。
添翼始终不露声色,他早已从太多证人、犯人口中听到过太多惊心动魄的故事,所以无论他的感情怎样澎湃起伏,他也不会形诸神色,让人看破心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丁姑娘总是那样温柔、恭顺,又那样容易受惊吓,因为她受尽了欺侮和强迫;他也明白为什么她对每一个境遇凄惨的人,甚至畜牲都满怀毫无节制的善意,因为她也曾经是其中一员;他还明白了被自己无意害死的那头大狗在她心里意味着什么,只怕是一个比他自己更亲密、更可信赖的伴侣;他更明白了丁姑娘为何会对周秭山忠心耿耿,甘愿为他舍生忘死,因为他不止是她的恩人,他更是她的救星,她的神明。
添翼心疼这样一个温柔、无辜的少女所遭遇的惨痛命运,却也体会到一份自私的欣慰,因为他终于知道,在她过去的经历中,并没有那么多男人给过她怜惜和关爱。可是同时,他更加痛楚,因为当她承受那些折磨的时候,他也不在她身边,没能及时保护她、帮助她,就连那唯一一个成为她的守护神的男人,也不是他。
添翼埋怨命运,更妒忌秭山。他想,倘若当初在营城遇见那个小乞丐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我同样也会搭救她,照顾她,我甚至有能力让她过得更快乐,她不必遭受师娘和那些师兄的虐待,我也不会先跟别人定下亲事之后再回去找她。可是他转念又一想,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谁能想到八年之后她会出落成现在这样一个清秀、乖巧的可爱少女呢?也许,我还是会错过她,因为我跟周秭山根本就是两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像他那样……
添翼相信丁姑娘对秭山的感情并非爱情,因为他知道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爱他,她只会像一只小狗那样眼巴巴的仰望着主人,随时随地等候着一个为他效忠的机会。可是他自己心里对丁姑娘的感情却越加明朗,他心疼她,却并无怜悯,因为他已经见闻过许多惨不忍睹的悲剧人生。当他了解到她的经历之后,他确定自己爱她,并不是因为可怜她,想向她施舍感情,而是他终于认清楚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孩,他不必再幻想那团飘渺空幻的蓝色影子。
他多么想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旁,可是他越来越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带给她同样的快乐和希望,就像周秭山曾经做到过的那样……
“这些事,周秭山也都知道吗?”
“大师兄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问过我……”
是啊,周秭山要对一个人好,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佛祖和蝼蚁在他眼中也没有分别,全要看他看谁顺眼。
“我……我都交代完了,池老爷,你……你抓我走吧……”
添翼当然没有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忘记那些举足轻重的公务,他淡淡一笑:“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妩儿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因为‘血珊瑚’的事情而为难你,你也不必再对任何人提起,只当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可是你怎么去向刘大人交代,这是……是你的职责……”
添翼只觉得心旷神怡,哪怕未来还有那么多凶险和疑难等着他,至少,她在乎他。他故作轻松的笑着说:“没抓住小偷又不是什么掉脑袋的过错,这点担待,我还负得起。再说,我曾经是你的手下败将,全城的人都看在眼里,现在,我也没有把握一定擒得住你啊。”他想,你能够为周秭山做到的事情,我也能为你做到,敢进衙门里偷东西已经是天大的罪行了,再和最近这些命案混淆在一起,你这条娇弱的小命,怎么受得起,至于我自己,反正破不了的案子还有七桩呢,再多一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妩儿的脸上涌起红晕,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与添翼相遇的,虽然那不过发生在数天之前。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决定放自己一马,可是她相信那绝不是因为他无力擒拿自己,她甚至意识到那也不是因为他和虞小姐的兄长是朋友。妩儿倒没有怀疑添翼对自己心生怜悯,既然她不曾怨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正,她也从不认为别人有义务来可怜自己。
“池老爷,谢谢你放过我……对不起,我给你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昨晚……你的伤口,现在怎么样了?”
不管自己有心还是无意,他总是一次又一次伤害她。可是,正如她说过的,“大师兄就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已经没事了。”
她的手臂的确不再流血,伤口重又凝结起来。当然,全要仰赖周家祖传的灵丹妙药……
“我们走吧。”
日渐西沉,添翼已经无话可说。不,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是现在,却不是说那些话的时机。今晚,明天,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呢?
添翼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把跟在他身后的妩儿吓了一跳,他神情肃穆的说:“丁姑娘,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住在奉阳城的这些日子里,你知不知道周秭山每天夜里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妩儿的脸又红了,却是因为愤怒:“你,你还是怀疑我们……”
“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那我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一切真相很快就要大白于天下,我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的向她追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呢?
“大师兄住在前院,我睡在后院。我们每天吃过晚饭之后就各自回房,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甚至第二天晚饭时才会再见面。所以,他夜里……他夜里做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妩儿怒气冲冲的添上最后一句。
添翼点了点头,轻声告了“得罪”。他并不是担心周秭山会做出什么乘人之危的小人举动,他所疑虑的恰好是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每个夜晚人都在哪里……
一直走到泽园门口,马上就能与守候在那里的乔嵩对上眼色了,添翼再次停住脚步。他越来越担心有一些话会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他甚至想过就像放走丁姑娘这样放走周秭山。可是那七位被害的女子,她们个个都像丁姑娘一样清白无辜,她们的遭遇却更加令人扼腕。他只想多说一句,并不是他心里的感情,而是一件明确无误的事实。
“妩儿……”
妩儿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你……”她并没有向添翼“坦白”自己的名字,一半觉得它卑微不足道,一半却觉得那是自己的私事。
“我曾经见过你……”
妩儿更加惊讶和困惑,他们的确见过很多次。
“在顺南城的大街上,你从马蹄下救出一个小男孩,和……和一个很大的红苹果……”
妩儿红着脸点了点头,正如她将苹果还给那个男孩时的羞涩神情一样。
“当时,我离你只有几步远。你身上穿的也是一套淡蓝色的衣服……”
“可是我并没有……”
“你不会留意到我,我和街边那些过路人站在一起。后来……来了一位穿白衣的公子,我听见他叫你‘妩儿’……”添翼感觉自己无颜复述当时的场景,是他自己软弱无能,畏首畏尾,不敢贸然出手相助,险些令丁姑娘陷入险境,多亏周秭山及时赶到,那个胆大妄为,毫无顾忌的周秭山……倘若当初是我,是我先为丁姑娘助阵,如今的情景,是否会有所不同呢?无论如何,我总会败给他……
妩儿并没有想要责怪添翼袖手旁观,她只是太惊讶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听说的这段情节意味着什么,她依然红着脸说:“那个人,就是我大师兄。当时,我们正在从千山到奉阳来的路上……”
“我没有跟踪你,我也没有想到我还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你。我原本以为……”他没再说下去自己“以为”过什么,妩儿也不追问,她不由得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走出泽园,二人告辞。
既然添翼没有约妩儿再次见面,她也不必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奉阳。她想,是你亲口答应不再追究我的罪过,那么我去哪里也与你无关。
添翼倒是确信自己很快就会再次见到丁姑娘,虽然将在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境之下。他很想再陪她多走几步路,可是他不得不把这件美差移交给乔嵩。他站在原地,目送妩儿的身影渐渐远去,同时,一个貌似百无聊赖的过路人漫不经心的晃悠在妩儿身后。添翼机警的四下检视,确定周秭山果然不曾跟踪丁姑娘来此赴约,他怎么就那么胆大,那么自负,他怎么就坚信我不会当场拿获丁姑娘来要挟他……添翼明白那的确是一个最稳妥的计策,只要自己抓住妩儿,秭山一定会主动现身,甚至有可能纡尊降贵,有问必答。但是他不能那么做,不仅因为害怕伤害妩儿,他更知道,只要使出这种算不得光明正大的手段,自己在秭山心中那副原本就渺小的形象更会变得分文不值……
秭山见妩儿平安归来,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一看见她衣袖上的血迹,立刻又疑窦丛生,满心疼惜。他连忙替妩儿重新处理伤口,同时听她讲述此次约会的过程。
妩儿依然毫无隐瞒,只是关于自己被“审问”一事,她仅仅简单的提了一句:“……我就把自己从小到大遇到的事情都告诉给池老爷了……”她想,那些事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谁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我向池老爷交待,那是迫于无奈,我又何必再唠叨给大师兄听呢?我不需要别人安抚我过去的伤痛,我想要的是希望,对于明天的希望!
秭山轻轻点头,他明白那必然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听故事的人,心里都不会太快乐,如果妩儿不愿意主动说,他又何必强她所难?她不应该沉陷于往日的伤痛中,她应该尽情期待明天的美好。秭山对添翼既鄙夷又憎恨,谁听说过审贼要从呱呱坠地那一天审问起?他不过是滥用权力,逼迫人家说出她根本不想再提的回忆,以满足自己的窥探隐私的欲望而已。
秭山并不惊讶添翼曾在顺南见过自己和妩儿,因为那一天,他早就发现了躲在人群中缩手缩脚的他,见死不救,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秭山甚至也察觉到他脸上如雷劈顶的神情,并且正确揣摩出他的心事。秭山只是没有料到,回到奉阳之后,妩儿和添翼会那样顺利的再次偶遇。
“既然他说要放过你,那你就不必担心了。明天一早,我们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城去。”
“可是,池老爷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惩罚?”
秭山哈哈大笑:“当然不会了!‘血珊瑚’是刘小姐的宝贝,姓池的也是,刘小姐自然舍不得向他兴师问罪。只怕日后他们二人还要好好感激你促成这一段天赐良缘呢。”关于漫天流言,秭山早有耳闻,只是那些传闻都是单方向的,从来没听说过池护卫对刘小姐有什么回应。秭山幸灾乐祸的想,这下子,那个姓刘的女孩可有足够的筹码向心上人刁难了,看他怎么应付吧,可惜我不会留下来等着欣赏这出好戏了,也许我刚到碧落江不久,非平就会接到他的好友的喜帖呢!
妩儿却一无所知,仍然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大师兄说了不碍事,那也就不必挂念,只是她还有一个疑虑。
“大师兄,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好像……还是有人跟着我,可是我回头看,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秭山更加兴高采烈。他想,那些人不是跟着你,而是要来找我,我倒是奇怪,既然他见过你那么多次,为什么跟踪你的人直到现在才来,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到头来还是难免偷偷摸摸,也不是男子汉的行径,总算他还不敢抓你作人质,还没有彻底堕入下流。秭山笑着安慰妩儿:“不用担心,没事的,反正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秭山看出妩儿依然心事重重,就百般说笑开解她。吃过晚饭,他又亲自陪她打点好行装,直到看着她关好睡房的门,吹息房内的灯盏,他才放心的回到自己房间,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必用物品。
添翼回到衙门,他知道乔嵩不会这么快回来,眼见天色渐渐暗下去,他径自去了箭道。
远远的,只见峪峡站在中间的箭道口,拉满一张弯弓,一动也不动,宛如木雕泥塑一般。添翼仔细端详之后,不由得大为惊讶,他见刘小姐拉弓的姿态十分端正,想必受过内行高手的悉心指教,更难得她的颈、臂、腰、腿极为稳重,以她这样娇柔的身材,倘若没经历长期勤学苦练,不可能轻易达到这样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