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小狗，雪人，橙子树》唐小山

14、第十四章

　　回家的路途虽然没有几步远，添翼心里却始终翻腾不止，他没有功夫因为自己终于得到机会与倾慕已久的女孩如此亲近而感到温馨和得意，他只觉得极其焦虑、困惑，他不知道丁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莫非是周秭山怪罪她与衙门的差官接触过于密切，甚至泄露了某些原本不应该泄露的机密，比如那盒药膏？还有可能更糟糕，也许丁姑娘到底陷入她对大师兄的感情之中无法自拔，却明知自己根本毫无希望，因而如此痛苦绝望……无论如何，周秭山总是摆脱不了干系！
　　来到池家门口，妩儿已经清醒了很多，她能够独自站立而不需要搀扶。添翼便放开手，离开她三尺远。
　　添翼举起手，刚在门上拍了一下，那扇干净整洁的暗绿色大门便骤然打开，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探出来，不等他开口就连珠炮一般念叨起来：“我一直在门口等着，看看你到底要多久才会回来，上次回家没戴帽子就跑了，这次更好，把这个落在屋子里……”门里又伸出一只小手，高举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下次干脆把你整个人都丢在家里好了，像你这么整天丢三落四，失魂落魄，我可不放心要你当我的保护人！”接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小人儿便整个跳出门来，一手抓着宝剑，一手卡着腰，神气活现的瞪着自己的大哥。
　　添翼被小妹数落得满脸通红，他着急的低声说：“晓犀！”
　　池晓犀这才留意到大哥身旁还有一位陌生少女，她也把脸一红，连忙安安静静的让到一旁，轻声说：“快请进来。”
　　此时，一位老妇人也来到门口，嗔怪道：“晓犀，快把宝剑还给你大哥，别让他误了正事。”这位妇人系着围裙，双手湿漉漉的，似乎刚在收拾家务。
　　院里的一位老伯却笑呵呵的说：“这孩子该骂，越长越糊涂，连丫头都看不下去了。”这位老伯坐在一张置着棋盘的矮桌前，一手捧书，一手拈子，正在打谱。
　　添翼更加窘迫，只好低着头向家人道：“爹、娘，这位是丁姑娘，她是……我的朋友。她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带她过来休息一下。”
　　池家人立刻热情的招呼妩儿，直将她向屋内请。晓犀更是冰雪聪明，她乖巧的说：“大哥，请丁姐姐到我房里去吧。”
　　晓犀把添翼和妩儿带到自己的闺房，又趴在门口好奇的看了半天，才恋恋不舍的轻轻关上房门，蹑手蹑脚的跑去向父母汇报。
　　添翼带回家来的朋友很多，大半是衙门里的同事。逢年过节，池家二老总把那些由于家乡遥远而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的官差都请过来热闹一番。就是平日，那些要好的同事也喜欢有事没事就来池家转一圈，聊两句，吃一顿饭，帮老人做点体力活，偶尔也央求老妇人帮忙做一些男人做不来的针线活，或者给小姑娘送点小玩意，小礼物。添翼也有许多朋友本是江湖豪杰，其中有男有女，然而那些女子与他的关系却分明与兄弟无异。
　　父母难免要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关于刘小姐对池护卫情有独钟的流言由乔嵩告诉晓犀，最后还是传到老人的耳朵里，二老都觉得这件事不甚妥当。所幸他们见儿子对此事也并不当真，可是他又始终没有对任何女孩流露出当真在意的态度。
　　这一次，像丁姑娘这样的“朋友”，池家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晓犀兴冲冲的跟父母说，据她仔细观察，这位丁姑娘，妆扮朴实得体，容貌清秀可人，举止文静稳重，态度亲切随和，挺讨人喜欢的，只是……她看上去好像真的十分疲倦、衰弱……
　　长辈当然不许闺女扒着门缝偷听那两个人在屋里说些什么，他们都相信自家的儿子是言行坦荡的正人君子。老妇人叫女儿到厨房来帮忙熬了一碗冰糖银耳羹，又准备了几样清爽不腻的小点心，因为她看妩儿的脸色，恐怕是经了暑热或是误了饮食，一时虚脱而已，稍用一些清淡的甜品，自然能够恢复精力。

　　进了池家大门之后，妩儿渐渐恢复常态，她已经能够头脑清醒，心情冷静的应付周遭的环境。
　　添翼见她神情略微平稳，多少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丁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跟周秭山有关？”
　　“不！”那声尖利的大叫不但令添翼吃了一惊，连妩儿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只是拼尽全力的摇头：“不！什么事也没发生！大师兄很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乎只要她这样用语言死命的否认事实，大师兄便真的会化险为夷，安然无恙，仿佛他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她唇边的一个词语之中。
　　添翼连忙点头安抚她：“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跟他没关系，你别着急。”他心里却不无痛楚的想，看看你自己这副意乱情迷的表情，好像把你的七魂六魄都系在他身上了，嘴里却还要否认，你干嘛这么傻，明知道他的整条生命都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还要对他这么痴心……
　　妩儿依然气冲冲的怒视着添翼，好像秭山的三长两短完全是由这个人的口不择言引起的。
　　恰在此时，晓犀一推门闯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笑盈盈的说：“丁姐姐，来尝尝我娘的手艺吧，很好吃呢。喝一点银耳羹，吃一点点心，你会感觉好受一些。”
　　妩儿连忙站起身，挤出一丝微笑，柔声说：“谢谢你，池姑娘，给你们添麻烦了……”
　　晓犀本想坐下来和他们一起说话，可是她的屁股刚一挨到椅子上，就看见大哥阴沉的表情，她慌忙站起身：“你们慢慢吃，慢慢聊，我还要去帮娘洗碗。”她便迫不及待的跑去跟父母说：“原来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得可以吵架了！你们还没见过大哥跟谁吵过架吧！”
　　添翼看着小妹关好房门之后，才转过脸来，温和的对妩儿说：“丁姑娘，吃一点东西吧。”他想，管他周秭山是死是活，是凶是贼，自己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丁姑娘平静下来，恢复精力，看她刚才倒在路边的样子，简直只剩下小半条命了，就算那个周秭山果然对她无情无意，他又何必如此折磨一个软弱无助的女子呢？
　　妩儿的确感到又饥又渴，浑身无力，她就顺从的把羹汤、点心一一吃下去。汤点的口味十分清爽怡人，她吃过之后，果然感到身上、心里多了几分力气和勇气。
　　添翼默默的望着妩儿，不由得想起几天前，二人在山水楼一起吃饭的情景，那时的丁姑娘轻松满足，无牵无挂，简直令人艳羡。谁知短短数日之后，她就变得如此丧魂失魄，就是因为那个神通广大的周秭山吗？难道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把她哄得开心起来吗？如果，我也有一枚“血珊瑚”……
　　添翼想着，嘴里竟然不由自主的说出来。
　　“‘血珊瑚’？”妩儿漠然的抬起头。
　　添翼温柔的笑了：“那是一个传说。”他想，是啊，女孩子都喜欢听传说，那些浪漫的，神奇的，美妙的传说，她们不但喜欢听，她们也真的会相信，我就从来都不信，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希望世上会有那样一种能够起死回生，包治百病的“血珊瑚”，我会拿它来医治你的心病，让你不再为毫无希冀的男人而伤心欲绝……

　　添翼听说“血珊瑚”的传说，还是乔嵩告诉他的。
　　那是半年多之前，不知道因为乔嵩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亭亭，她随便抄起手边的家伙就劈头盖脸的打过去。乔嵩一边上窜下跳的躲避，一边夸张声势的大呼小叫：“哎呀！要出人命啦！有人在衙门里头殴打官差啦！”
　　亭亭还是结结实实的揍了他两下，然后满不在乎的说：“就算把你打死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家小姐自然能够让你起死回生！”
　　“呀！这么神通广大！你家小姐是不是偷过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亭亭一扬手又拍了他两下：“你才是猴子呢！我家小姐的‘血珊瑚’可比李老头的金丹灵验多了！”
　　乔嵩最喜欢听大书，赶紧嬉皮笑脸的央着亭亭把那“血珊瑚”的来龙去脉讲说清楚。亭亭也爽快大方，毫无隐瞒。
　　原来所谓的“血珊瑚”本是极西之域生长的一种神木，落实自生，千年之后开花结果，散播种籽，随后便无火自燃，化为灰烬。倘若这千年之间，每年冬至之日以纯洁处女的鲜血灌溉此木，那么焚燃的木灰之中就会留下一枚舍利子一样的木骨，形似珊瑚，而色质宛如枯枝。将此木舍利盛在玉碗之中，浸以少女的鲜血，并用金勺捣烂为泥，就能医治世间百样身心疾病，甚至能够还阳回春，故而名之“血珊瑚”。
　　当乔嵩手舞足蹈、惟妙惟肖的把亭亭说过的话学给朋友听的时候，在座众人无不哈哈大笑，有人还建议乔嵩真的叫亭亭打死，好亲自试一试那个“血珊瑚”到底有没有那么管用。添翼虽然也跟别人一起说笑，心里却十分不耐烦，他想，亭亭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却整天云山雾罩，满嘴没谱，不用问，就算不是她家小姐亲口教的，至少也是她平日惯纵出来的，刘小姐怎么说也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应该饱读诗书，通明世事，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此荒诞不经的流言传闻，准是养尊处优、衣食无愁的小姐日子把她给闲坏了。添翼对这主仆二人越发没有好感，他更加坚信这位刘大千金绝对不是为妻为妇的好人选。

　　如今，添翼就把自己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讲给妩儿。妩儿只是微微皱着眉，用心的听着，既没有不屑一顾，也不显得热切沉迷。听罢，她淡淡一笑：“果若如此，那些奉献鲜血的少女未免太无辜了。一命换千命，算不得救人。”
　　添翼心里暗自叫好，丁姑娘果然如此通情达理，慈悲为怀，她此生一定要幸福美满。他只恨自己平日专注于办案，心里头惦记的，都是那些肮脏、丑陋的案情，怎么就不能再想出几个优美动人的故事来讨得丁姑娘欢心呢？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给晓犀讲故事是哪年哪月的老皇历了，晓犀对大哥虽然亲近，却并不依恋，每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妹和来家里做客的乔嵩那伙人说笑得那么开心，添翼总是又难过又妒嫉的想，这些小丫头，唉……
　　好在妩儿虽然仍显疲惫，面庞上却已多了几分淡淡的血色。添翼突然冒险一试：“丁姑娘，你很累，不如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妩儿一怔，他慌忙补充：“你别误会，我并不住在家里，我在衙门里有住处。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可以跟晓犀作伴，她很会说笑话，很会哄别人开心。”添翼十分紧张的挤出一个笑容，他想，我为什么不能把丁姑娘永远留下来呢？就算她果真的无处投奔，何必一定要寄身于周秭山的篱下，忍受他的轻慢侮辱呢？
　　妩儿并没有把添翼的邀请想得多么暧昧，她只是痛不欲生的说：“不！我不能离开他！”她想，如果大师兄果真活不过今夜，我也一定要陪在他身边，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那间黑乎乎的屋子里就那么离开。也许，我还得先把他还给虞小姐，然后，然后再随他一起……她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差点又掉出来。
　　添翼心里比妩儿还要痛苦，他想，你已经离不开他了，可是他根本不会要你！他难过的低下头去。
　　妩儿却立刻起身：“我该走了。池老爷，谢谢你。”
　　添翼无言以对，只得与妩儿一起来到门外。

　　晓犀蹦蹦跳跳的追出来，把宝剑塞到大哥手里：“这次可别再忘啦！”她又向妩儿说：“丁姐姐，你已经认识家门了，以后要经常过来玩啊，不跟我大哥一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我每天都在家。”
　　妩儿很感动，露出真诚的微笑。
　　添翼却无心再和小妹玩笑，他只是板着脸再一次嘱咐家人：“晓犀，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关好门窗，警醒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人总是这么没意思！就因为你当差，看天底下的人都像贼寇吗！”晓犀撅着嘴抱怨道，转而又拉着大哥的手臂笑着说：“大哥，你叫乔嵩有时间快点过来看我，他答应给我做的百宝箱还欠着我呢！”
　　添翼知道乔嵩的祖辈、父辈都是木匠出身，他自己也做得一手好木工活。添翼见过他亲手做的那种“百宝箱”，精巧复杂的锁扣与匣身连为一体，是用整快木头刻出来的，虽然防不住贼寇，当作玩具倒是十分别致。晓犀一直想要那么一个盒子收藏女儿家那些小玩意，不知她怎么就磨得乔嵩答应了重新出山。添翼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乔嵩的空暇时间只会比我更少，他哪还有心思来打点你这个不知愁的小丫头。
　　添翼可没想到，眼下晓犀也顾不上什么“百宝箱”了。她跟乔嵩一样，眼尖嘴快，能说会道，两个人志趣相投，晓犀专门侦查添翼在家里的举动，乔嵩负责打探添翼在衙门里的行为，两个人凑到一起交换情报，分析线索，池添翼这个人可就再也没有什么隐私和秘密能够瞒得住世人了。现在晓犀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穿着蓝衣服的丁姑娘到底是什么回事，看他俩的情态也不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乔嵩准会知道底细。
　　晓犀再次嘱咐妩儿一定要再来做客，然后就目送大哥和神秘的丁姑娘消失在小巷尽头。
　　见过家人依然在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祥和、安宁的生活，更在为日常鸡毛蒜皮的琐事操心不已，添翼感到既欣慰，又气恼。他明白这些日子以来，所有那些知晓真相的差官心里面最大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家庭会不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那些家有姐妹、女儿、妻室的男人更是整日背负着双重重压。添翼也不是没想到过晓犀，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即使他明知道，像自家这样平凡、普通的人家并非凶手有意针对的目标……
　　弯来绕去，案件的结点依然汇聚在周秭山身上。添翼想到，现在天色太晚，不便拜访周家，可是明天，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周秭山一面，哪怕必须用强迫或者盯梢的手段对待丁姑娘。他要向周秭山问清那盒药膏和那些凶案的真相，也要向他挑明关于丁姑娘的事情，他有责任对自己的未婚妻忠贞不二，却没有权利把痛苦转嫁到无辜的女孩心中。
　　于是添翼狠下心来对妩儿说：“丁姑娘，我希望明天能够再见你一面，我有一些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妩儿未置可否的望着添翼，心思完全不在此地。
　　“明天午后，在城南的泽园，我等着你。”
　　泽园是城内最大一处园林，楼台精致，草木婉转，是怡心解闷的好去处。添翼选择那里，是因为盛夏的午后，该处游人并不多，既有绿荫遮掩，又可以不受打扰的安静交谈。
　　妩儿竟然微笑着点头应允。她心里想的是，明天，如果明天大师兄依然活着，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他已经……那么，谁也不会再见到我了……她已经下定决心，因此神态反而释然坦荡。
　　添翼却完全误会了，他乐观的相信，只要自己有时间多陪丁姑娘说说话，带她散散心，她总可以放弃周秭山，另外享受年轻女孩应有的快乐。
　　走到路口处，添翼还是不放心的问：“丁姑娘，你是否需要……我送你回家……”
　　妩儿立刻紧张的摇了摇头。
　　添翼连忙安慰她：“好，那你早点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见。”他想到丁姑娘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说凶贼只是入室作案，还没有在大街上拦截少女，更何况这些日子巡逻的护卫十分殷勤，似乎也不必为丁姑娘的安危太过操心，只要不再惊扰到她敏感的心思就好。

　　当晚，添翼负责前半夜在府衙内值班。当他听到示警的唿哨声响起，同时远处隐隐有人喊“刺客”时，他立即对左右二人说：“你去保护大人。你去看护大印。”二人领命离去。此时，刘大人依然在书房中批阅文书。这些日子来，由于发生连环命案，白日里，刘大人要花费大量时间过问此事，而那些日常公务照旧繁冗琐杂，因此他每日都要操劳到后半夜。衙门里最重要的人是刘大人，最重要的物件自然是大人的官印。添翼更想到，倘若来的刺客与那七桩凶案有关，那么此刻，还有一个人的性命更加危急……
　　一个多月前，刘大人因公务离城外出，刘夫人趁机带着两个尚未出嫁的女儿住回位于临近城镇上的娘家去了。刘大人一回到奉阳就遇上了数起命案，尚无精力接夫人回来。眼下，住在府衙中的年轻女子，只有刘大人的侄女刘峪峡小姐一个人。
　　添翼拎上百链索，直奔后宅内的小姐闺房。他不喜欢暗器，但是他也知道干自己这一行，光靠跟对手短兵相接还不够，所以他特意准备了这一手足够长的软兵刃，能扯能拽，能捆能绊，追贼的时候尤其管用。
　　添翼急匆匆的赶到刘小姐的闺房外，差一点和门里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但见峪峡只穿了一套长睡衣，手里抓着一把宝剑，神情急切却并不慌乱。
　　添翼伸手扶稳她，有点惶恐的问：“峪峡，你没事吧！”
　　峪峡粲然一笑，平静的说：“我没事。刺客朝那边跑了——”说着，伸手向后一指。
　　添翼顿时放下心来，他果断的说：“你马上回房，关好门窗，点亮所有灯盏。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保护你。”
　　“别为我担心。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峪峡的语调十分温柔。
　　添翼低头看见峪峡手中的宝剑，差点乐出声来。他心想，也许你的箭法还不赖，可是你的剑法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那宝剑，根本就不是那么个握法吗……不过至少她并非手无寸铁，添翼更加放心，转身直向峪峡手指的方向追过去。

　　添翼一腾身上了房，只见脚下的府宅内灯火闪闪，人影憧憧，衙门里的全部人马已经即刻调动起来，分散四处，保护家眷、财产，搜查可疑动向，也有几盏火把正向着刘小姐的院落赶奔过来。他便彻底放下此处的牵挂。
　　添翼直起身，向四下张望了一圈，果然发现远处的房顶上有一个黑影正在向院墙方向逃窜，他一猫腰追了上去。当他一只脚刚踏上墙边最后一座房顶时，那个黑影正打算纵身跳出府衙，他立刻摘下腰间的百链索，撒手掷了出去。
　　黑影听见身后有响动，回身举剑低档，却正被索端的飞爪牢牢扣在握剑的右小臂上。添翼用力向回一扯，爪尖就深深钩入黑影的皮肉之中。他能感觉到，这个黑影的力量并不是很大，他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把那个人整个拉过来。
　　正在此时，却见那个黑影一面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坚持与添翼拔河，一面将宝剑换交左手，举剑就向自己的右臂剁下去。添翼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手中的索链。那黑影的剑已经切破了自己的肌肤，还没来得及伤到骨头，黑影趁机挣脱了飞爪，负痛飞身跳下房顶。
　　等添翼再追到墙边时，那黑影已经消失在府衙背后的街巷之中。他不知道府里是否还有其他同谋，或者是否已经有人命和财物受到损害，因此他不再去追踪黑影，赶忙返回院内，可是他心中仍然震撼不已。以前，他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然而像这样动辄自伤自残的暴行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其实倘若二人认真较量下去，黑影也未必一定会束手就擒或者性命不保，可是那人宁愿自断手臂也要尽快逃脱，莫非此人已经在府衙内犯下了什么滔天难恕的罪行？又或者，那人曾经跟添翼打过交道，因此不敢与他正面交锋……

　　添翼返回内宅，手下回报说各处平安无事，也没有发现可疑动静。添翼命他们不可松懈，继续巡视、搜查，然后他自己便来到刘小姐的院内。
　　此时，峪峡的闺阁中已是灯火通明，若干持刀佩剑的护卫警觉的守卫在房屋四周，他们已经知道这里才是最早发现刺客身影的地方，但是因为屋主是小姐，因此只能等刘大人或者池老爷亲自过来询问详情。峪峡已经穿戴整齐，她平心静气的坐在厅里耐心等候，众多丫鬟婆子们惊魂未定的围在小姐身旁。偏偏如此惊天动地的场面竟然没能把亭亭吵醒，她仍旧沉浸在酣然美梦之中，峪峡也不忍心搅扰她，任她去睡。
　　添翼一进门，峪峡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她见添翼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绽露微笑。
　　“刘小姐……”
　　峪峡立刻拧起眉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添翼回想起方才自己情急之中竟然直呼小姐闺名，不由得满脸羞红，慌忙低头赔礼：“对不起，刘小姐。我刚才一时鲁莽，多有不敬。请刘小姐恕罪。”
　　峪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刘小姐，请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我。”
　　峪峡面无表情，平铺直叙的说道：“我熄了灯，躺在床上，想心事，过了很久还没有睡着。我听见房里有人走动，以为是亭亭，我叫她，她不理我。我听见她在翻东西，我说要找什么就点了灯找，黑乎乎的，很容易碰伤、划伤，她还是不理我。我只好起来给她点灯，结果，就看见一个黑影从我房里窜出去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亭亭，那个黑影可比她轻巧多了。”添翼也知道亭亭虽然还是一个青春少女，身段却已出落得丰美动人，她走路做事总是风风火火，气势汹汹，而那团黑影行动轻灵飘渺，二者的确大相径庭。
　　添翼听说那团黑影已经在刘小姐睡房内逗留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心底十分后怕，虽然他见小姐神态安详，但是也担心她有些话不便直说，可他一定要问清楚才能放心：“那么……他有没有……企图……伤害你……”
　　峪峡好奇的看了看添翼，忽然哈哈大笑：“原来你是担心我会像那七个被害少女一样遭人凌辱。没有，当然不会了！”她抿着嘴，仍旧笑个不停，眼神里却又好像隐藏着顽皮的小秘密。
　　添翼再次满脸通红，他很恼火刘小姐说话怎么总是这么直白，简直不知矜持。他更生气她始终将人命关天的危险视作浮云清风，不但对别人的生死满不在乎，就连她自己的安危也只当成玩笑。与那样一个丧尽天良的淫贼擦肩而过之后，她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大方！
　　添翼依然红着脸说：“请你……能不能……让我……”
　　“你想搜查我的睡房吗？进来吧。我知道这里是第一现场，里面的东西我一丝一毫也没有动过，都保持原样。”峪峡大大方方的转身带路，那些下人们没有主人吩咐，依然留在厅里。添翼既羞恼又无奈的跟着刘小姐走进她的睡房，他心里暗自咬牙切齿，想不通为什么每一次和刘小姐相处，自己都像一个没头没脑的木偶人一样被她牵着鼻子走。
　　虽然添翼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浏览刘小姐睡房之内的风情，可是他还是迫不得已仔仔细细的搜查了每一处角落，甚至不得不用手翻动那些物件。他尽量只专注于具体细节，不让自己在头脑中把它们拼凑成一幅女儿家闺房的完整图画。其实这间睡房和其它大户人家里的小姐睡房没什么两样，精致、价值不菲，但也并不过于奢侈、绮靡。
　　总算搜完一遍，添翼已经满头大汗，却不是因为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和线索。他以前从来没发觉搜索现场是一件如此遭罪的工作。
　　“当你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在哪里？”
　　“就站在这儿啊，然后就转身冲出去了。”刘小姐伸手指着离自己床头不远的梳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