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木石前盟》团月

5、初诉心声

　　两人正吃着饭，只见贾母身边的鸳鸯打了帘子进来，笑道：“林姑娘，老太太让你吃完饭后去她屋里一趟，说是扬州那边来了信。”

　　黛玉闻言，立时便搁了筷子，作势就要起身，宝玉连忙拦了她道：“妹妹先吃了饭再去。”

　　黛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坐下来继续吃饭。用完饭后，黛玉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漱了口，方道：“好了，鸳鸯姐姐带我过去吧。”

　　宝玉也匆匆扒完了饭，“我同妹妹一块儿去。”

　　黛玉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不甚在意的笑道：“随你。”

　　两人一同去正屋里拜见贾母，只见贾母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封信，表情有些凝重，黛玉连忙走过去问道：“外祖母，信上说什么了？”

　　贾母拉过黛玉的手，轻轻拍了拍，眼中万般疼惜，“好孩子，你父亲来信说，他近日身上有些不大好，要将你先接回扬州去。”

　　黛玉一时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父亲他……”说到此处又停住了，只垂着头不言语，眼眶渐渐地红了。

　　贾母将黛玉搂进怀里低声安慰，“……我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打点好，你后日便启程回扬州看你父亲，我派琏儿送你回去，好孩子，快别伤心了，你父亲没事的。”

　　宝玉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林姑父此番病重后便不会痊愈了，到时候，不知林妹妹会多么伤心呢。前世，林妹妹这次来回扬州都是由贾琏护送的。只是有一点，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一个问题，林姑父给黛玉留下的财产嫁妆去哪了？

　　林姑父应当是清楚自己的身子不行了，才会打发了信来接黛玉回去，而林家唯有黛玉这么一个独女，大部分家产都应该留给黛玉。林家四代世袭官爵，林姑父又任职扬州巡盐御史，这古往今来，盐差都是最肥的差事，林家又不似贾家，一大家子的人，每日里的吃用都是一大笔银子，林家人口不多，这银子可以说只进不出。再者，林姑父总要给黛玉预备一份嫁妆的。

　　林姑父很有可能将这笔财产托付给了贾家，而且这笔财产应该相当丰厚。可是贾家到了最后已是穷途末路，府里更是捉襟见肘，林姑父留给黛玉的遗产可能早就被挪用了。后来林妹妹未嫁而香消玉损，就更没有人追究这笔财产了。虽然他极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但是很有可能就是贾家侵吞了本应属于林妹妹的一大笔财产。

　　想到此处，宝玉握紧了拳，复又松开，只是朝着贾母道：“老祖宗，我想和林妹妹一道去扬州。”

　　“胡闹！”贾母轻斥道，“你去干什么？你妹妹是回家探亲的，又不是去玩闹的。”

　　“老祖宗，您就行行好吧。”宝玉央告道，“此番便让我同妹妹一道去扬州，我也能去看看林姑父。”

　　贾母皱了皱眉道：“你别整日里乱想着这些个，人家是接女儿回去，你跟着去成何体统？”

　　“我能一路上护着妹妹。”宝玉走上前去，挽着贾母的手央求道，“老祖宗，求求您了，您就答应我吧。”

　　贾母被他弄得没法子，只好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去问问你父亲，若他同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宝玉闻言，略略思忖了一番，说道：“好，我这就去禀明父亲。”

　　贾母闻言诧异地看着宝玉，她只是随口一说，想打消他的念头罢了。可没想到他还真的会去找贾政，这爷儿俩的关系向来水火不容，宝玉见了他父亲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日竟然为这事主动去找他父亲。

　　宝玉行了礼准备告退，最后看了一眼黛玉，可巧黛玉也正在看他，两人的视线便这么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起，一时间都怔住了。

　　黛玉峨眉微蹙，眼眶通红，眉眼间好似有千愁万绪，看着端的惹人心疼。

　　宝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贾政的书房里仍亮着灯火，他正伏在桌案上写着公文，听闻小厮来报，宝玉求见，他诧异地抬头，写字的笔顿了一顿，才道：“让他进来。”

　　宝玉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在书桌前站定。

　　贾政不紧不慢的写着字，沉声道：“何事啊？”

　　“回父亲，扬州林妹妹家里送了信来，说是林姑父近日身上不好，要接林妹妹回去一趟。”宝玉恭恭敬敬的道，“我想与林妹妹一道去扬州。”

　　闻言，贾政搁下了笔，“哦？为何？”

　　他这个儿子周岁抓周时便抓了胭脂水粉，长大后又最是喜欢在内帏厮混的，他正是十分不喜他这一点，总觉得他将来只会是个纨绔子弟，无甚出息，只是老太太宠得厉害，他也没法子下手管教。

　　“我也能顺道去看望一下林姑父，万望父亲能够答应。”

　　贾政并不回答他，只是淡淡地道：“你最近倒是很喜欢往外跑。”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男儿应该志在四方，若不能经常出去各地瞧瞧，又如何能多增长些见识？哪怕读了再多的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贾政闻言，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宝玉低着头看不见。

　　就在宝玉忐忑的等待结果时，都要以为此事不成了，才传来贾政冷淡的声音，“既如此，你便去罢。只是千万不要给人家惹麻烦，平白的丢了我们贾家的脸，我会找人看着你的。”

　　宝玉长舒了一口气道：“多谢父亲。”

　　贾政冷淡的道：“你去吧。”

　　宝玉行了礼告退，快步又回了贾母屋里，只见黛玉正抹着眼泪，不由得心中大急，走过去问道：“妹妹怎么哭了？”

　　黛玉摇摇头不说话，拿帕子擦了眼泪。

　　宝玉叹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稍微用了些力道握了握，又朝着贾母道：“父亲已同意我去扬州了。”

　　贾母闻言一愣，“你父亲同意了？”

　　宝玉怕贾母又反悔，赶忙抢在前头道：“老祖宗可不要言而无信，您可答应我了的，只要父亲同意，我便跟着林妹妹一道去扬州。”

　　“真真是个祸害，既然你非要去，那就随你吧，一路上你少惹你妹妹。”贾母无奈，只好妥协。

　　黛玉抿了抿唇，悄悄抬头看他，被发现后，忙又垂下了眼。

　　宝玉又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的道：“妹妹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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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日一早，宝玉黛玉还有贾琏三人收拾得当后便启程出发了，一路坐马车直到渡口，弃车而乘船。此番路途遥远，要在船上度过很长的时间，等到了扬州时，只怕至少也过了两个月了。

　　黛玉因成日忧心林如海的身体，又一路在船上不得安定，眉宇之间总是有些愁色，宝玉为了能哄她开心一些，可谓煞费苦心，一应吃住都陪同在一起，只捡一些逗趣儿的话来说，黛玉也因有了宝玉作陪，到底不如之前那般伤怀了。

　　清晨，黛玉正在看书，左手捧卷，右手轻轻地托着腮，姿势娴雅，气度风流，仿若仕女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

　　宝玉走过去道：“妹妹昨夜里睡得可好？”

　　黛玉见是宝玉，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书，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妹妹要多注意休息。”宝玉挨着她坐下，又道，“我前日里听人说了一桩趣事，说给妹妹听。”

　　黛玉听着只是笑，拢了拢耳旁的碎发，却是欲言又止。

　　宝玉讲完故事，喝了一回茶，黛玉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宝哥哥，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宝玉一时愣住，只怔怔地望着她。

　　他为何对她这么好？

　　这个问题就好似在问他，为何太阳每日里要从东边升起呢？

　　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从小就要好，情分不比寻常，而他，从小就习惯了待她好。

　　两人渐渐大了些，彼此也产生了懵懂的情感，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林妹妹是他心中非常重要的人，却只知道自以为是的去对她好，不曾站在她的角度想过。

　　于他，贾府是自己的家，身边的人都是至亲之人。于林妹妹，她在贾府寄人篱下，那些他的亲人，却终究不是林妹妹的亲人，试问谁会凭白的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好？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他昔日里听到这首诗时，只觉得落花确实可怜可叹，却未曾想，是林妹妹在借之咏怀自己。到了后来，贾府已是一团乌烟瘴气，府中众人倾轧得厉害，谁会顾念着林妹妹？

　　到后来，两人都已确定了彼此的情意，可他少年心性，觉得这么些姐妹一同长大，一处玩耍实在正常，也不懂得避嫌，也不知林妹妹为此暗地里落了多少泪。

　　后来他搬出园子，她又生了病，他每日里都想着去见她，只是规矩束缚，他也只能寻着空子偷偷去看她一回。有一次，紫鹃悄悄跟他说：“二爷何不常来看看我们姑娘呢？可知我们姑娘天天的都在等着二爷来，二爷来一日，病便好一些，二爷不来一日，病就重一些。”

　　至此，他便千方百计的想着钻了空子来园子里，却见她一日病重过一日，心中痛难自抑，偏又不能表现出来，最怕惹了她伤心，加重病情，只能天天的陪着她说话逗趣。不见她时，他也不管其他，时时为她祈祷，祈祷她的病能早日好起来。

　　他们也都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玩闹了，事事都要避嫌。老祖宗也念叨着要给他选个妻子，而他一心想的便是林妹妹，若能娶了妹妹为妻，两个人也不用每天都要避忌着了，如能与林妹妹长相厮守，他今生便也无憾了。成天的，他都在打听上头长辈的意思，若是为他挑的妻子人选听着像是林妹妹，便能激动好几天，若是不像林妹妹呢，就会恼得连饭也吃不下。

　　再后来，迎春远嫁和番，他是迎春唯一的兄长，一路护送她过去，来来回回花了几个月，而他每日里总想着林妹妹今天吃得如何，睡得如何，病是不是又重了。他想着，这次回来了，不论如何，也豁出去了，去悄悄的告诉老祖宗，他心中的人是林妹妹，找老祖宗求个恩典。回程上，他几乎不曾歇息，迫切地想要见林妹妹，只是回来时，便听说林妹妹已经香消玉殒了。

　　那一刻仿佛天崩地裂，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他坐在潇|湘馆里，一遍一遍的说：“林妹妹，我回来了。”

　　可是，那个会笑着回答他的人却永远的不在了，他最最心爱的林妹妹已经走了。

　　终究是他没有珍惜，总是惹妹妹生气，惹妹妹流泪，哪怕他想要千百倍的补偿他，她却已经不在了。

　　重活一世，他只想千般万般的待她好，不让她再为自己掉一滴眼泪。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宝玉沉默了许久，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动了动嘴唇，甚至想要将这一切告诉她，终究却只是笑道：“可能是……第一眼见妹妹，就觉得十分有缘吧。”

　　黛玉不曾料到是这个答案，有些惊讶，笑道：“其实我见宝哥哥的第一眼，也觉得面熟……大概是真的有缘吧。”

　　宝玉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拿了桌上摆的核桃剥好递给黛玉，“核桃可以补气养血，温肺润燥，还能助眠，妹妹吃一些。”

　　黛玉点点头，笑吟吟的拈起一块儿核桃仁吃了，缓缓地道了一声“多谢”。

　　既是在谢他剥核桃之意，又是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宝玉只笑着摇摇头，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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