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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姑苏林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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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两个月后,他们下了船,而林家一早得了信,估摸着大小姐这几天就到了,早早的派了丫鬟仆役在渡口候着,黛玉一行人坐上了林府的马车,再走两天陆路便到了林府。
林府地处扬州繁华地段,宅邸所占面积极大,正是百年世家大族才有的底蕴,垂花朱漆的大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林府”两个大字,笔力十分大气。
几个妈妈丫鬟赶忙过来迎接他们,一番客套寒暄后,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林如海的院子。
林如海的房里陈设简单,西角处设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笔墨砚台,笔筒里插着几只羊毫笔,房间的醒目处挂着一幅寒梅冷香图,为写意画画法,寥寥几笔,仿佛无限寂寥之意,上面有一首题诗,正是缅怀亡妻之意。
宝玉看了叹一口气,只见林如海躺在床上,面色不佳,形容枯槁,间或咳嗽两声,分明已是病重的模样。
黛玉见此,心中大恸,奔去林如海的旁边,声音哽咽的唤了一声,“父亲!”
“咳咳……玉儿……”林如海勉强撑起身体,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黛玉的头发。
若是他的身体再好些,无论如何,也要替这个唯一的独女安排好未来之事,只是他如今病重至此,就算想为她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贾琏和宝玉也上前拜见,贾琏年纪长些,先道:“拜见林姑父,我是贾琏。”
林如海点点头,虚扶了一把,“原来是琏侄儿,一路上多亏你照顾玉儿了。”又看见了宝玉,见他年纪尚稚,一副贵公子气派,因一早得到了贾府派来的信,说是来的人不只有贾琏,还有贾宝玉,便道,“这位便是宝玉了吧。”
“正是。”宝玉恭敬的上前拜道,“侄子宝玉,前来拜见姑父。”
“咳咳……不必多礼。”林如海又咳嗽了几声,“你们远道而来也都辛苦了。”
又寒暄了几句,林如海的模样便有些精神不支了,只是满脸疼惜的看着黛玉。
贾琏和宝玉互相看了一眼,这当下,他们自然是不便打扰人家父女间叙话的了,皆道:“我们自去歇息,便不打扰姑父和妹妹相叙了。”
林如海歉意笑道:“你们本是远来贵客,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行了,竟未能周全招待,还望见谅。”
他们二人自然都赶忙说不敢当。
“林瑞,带着两位表少爷下去休息。”林如海咳嗽了一声,轻声朝一旁的林府大管家林瑞吩咐道。
林瑞领了命,笑着对他们道,“两位爷,这边请。”
等到贾琏和宝玉都下去后,林如海又屏退了一干下人,坐起身子,勉强的搂了黛玉道,“玉儿……我这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黛玉听到这一句话,一时忍不住,眼泪便流了下来,“父亲,不会的……”
“为父若是走了,你……咳咳,一定要保重自己,才不负我与你母亲的一番生养之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何时,你都万不可心思沉重,以至轻贱自己的身体,知道吗?”林如海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一向敏感细腻,心思又重,便开口规劝了这一番话。
黛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是捂着嘴,极力克制着自己。
“你在贾府……过得如何?”
黛玉虽一向觉得,在别府里过得再好,又如何比得上在自己家中?毕竟是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行事多有不便。可她为了不让林如海担心,便只是道:“过得很好……外祖母疼惜我更甚于亲孙女,舅舅舅母也事事照顾我,府中诸人也都热心待我。”
林如海闻言,也略为放下心来,“这样便好。”
他给黛玉留下了一大笔财产,还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只是黛玉的年纪毕竟还小,这些钱财要暂且交由别人收管着。可惜林家子嗣单薄,黛玉也无兄弟能够帮衬着,不若先将这份财产交由荣国府,好歹荣国府乃是黛玉外祖家,又有泼天似的荣华富贵,主事的人又是贾家的老太太,敏儿的亲娘,玉儿的亲外祖母,想来也不会亏待了黛玉。
黛玉想了想,又犹豫着道:“还有,二舅母家的宝玉表哥,也待我极好。”
林如海很少见自家的女儿这般忸怩之态,疑惑之余,见女儿这般模样,又不免有些吃味,只是知女莫若父,能让黛玉这么说的,想来也是真的待她极好,略略想了一番,心中有了些思量。
此时,宝玉和贾琏被带到客房里休息,贾琏吃了些瓜果,略做休息了一番,便说要出门去办一些事情,自去离开了。
宝玉一人在客房里歇息着,心中不停的盘算。不多时,黛玉便过来找他,眼圈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宝玉心中一叹,黛玉拉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却又一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珠儿断了线似的流着。
宝玉慌了,连忙不停的劝说道:“好妹妹,你可别哭。”
黛玉这次却不理他的规劝了,任他怎么说,始终不停地流着眼泪。
过了好半晌,黛玉才渐渐止住了哭泣,眼圈儿红红的,看着实在惹人心疼。
“好妹妹,你别哭了。我一见妹妹哭,心便似在油锅里滚过一般。”宝玉急得不行,拿了帕子给黛玉擦净眼泪。
黛玉轻抿着唇,抬头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泪却是先一步流出来了,她一时忍不住,扑进宝玉的怀里,痛哭起来,“宝哥哥……我……我父亲他……”
“好妹妹,我知道,我都知道。”宝玉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我知道你心里苦。”
黛玉低声呜咽着道:“我母亲才刚抛下我,到如今,连父亲也要离了我,双亲皆走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干净!”
“妹妹快别说这些傻话!”宝玉急道,“不论如何,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妹妹的。”
黛玉闻言一怔,“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
这下却是轮到黛玉急了,她连忙伸出手捂住宝玉的嘴,斥道:“你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儿,又有妈妈过来传话,站在门口问道:“大小姐,贾家二爷在里面么?老爷唤他过去一趟儿。”
“林姑父要见我?”宝玉有些疑惑的问道。
黛玉也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却是先朝门外应了一声,“在这呢,我让他马上过去。”
黛玉擦擦眼泪,站起身来,给宝玉整理了一下被磨皱的衣衫,“你快去吧。”
宝玉叹了一口气,认真地凝视着她,“妹妹别哭了。”
黛玉给他整理衣衫的手微微一顿,又轻轻点了点头。
宝玉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黛玉的手,这才转身跨出门槛,随着那名传话的妈妈去了林如海的房间,只见林如海竟起了身,披着披风坐在书桌案旁。
“小侄拜见林姑父,不知姑父唤小侄过来有何事?”宝玉朝着他一拜。
“不必多礼,快起。”林如海温和地笑道,“我听我那玉丫头说,在贾府里你对她多有照顾,真是多谢了。”
“不敢当,不敢当。”宝玉忙道,“林妹妹住进贾家里,而我身为兄长,自然多多照拂一些,这本是应该的,哪里能当得起姑父的谢意呢?”
林如海见他进退有度,十分知礼,心下对他不由产生了一丝好感,满意地点点头。
“实不相瞒,我这身子……大概是不行了,今后黛玉仍要托付令府中,咳咳……我那丫头原是个愚钝的,既不通透,心思又重。”林如海说到此处,叹息了一声,“我也厚着脸皮请求一句,今后还请宝侄儿能多照拂一些,便多照拂一些,体谅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思。这样,我便是去了,也能心安一些。”
“姑父说的哪里话?这些就算姑父不说,也是我应当做的。”宝玉拱手道,“只是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林如海见他模样,不由得问道:“何事?宝侄儿直说便是。”
宝玉叹道:“这话我原是不当讲的,只是生怕林姑父所托非人。林姑父身在扬州,因远而不知,外人瞧着我们家富贵之极,可实际上,这两年渐渐地在走下坡路了。我们府里有个规矩,从来只买下人,而又从来不卖的,导致如今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极费银子,进项又赶不上,竟是挥霍过度,坐吃山空了。”
林如海闻言,心中诧异之极,宝玉分明年纪尚稚,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毫不顾忌的告诉了自己一个外姓之人。
“我心里想着,林姑父怕是打算将林妹妹的嫁妆产业一并交由我们府的,只是我实在不得不说一句,此事不可行矣。”宝玉知道林如海肯定十分惊疑,但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虽我说这些话着实不该,只是林姑父大概不知,跟我一处来的琏哥哥,如今是荣府里的大管家,只是别人都说,他是油锅里的银子也要伸手去捞的,姑父想想,若将钱财都交付与他,如何使得?”
宝玉歇了歇,继续道:“如今府里一概亏空,府中众人为揽钱财,无所不用其极。姑父若是私下交由我府,未有公证,怕是有去无回。侄儿斗胆,请姑父将这钱财之权尽数交托外人罢!”
林如海勉强按下心中的疑惑,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宝玉叹气道:“侄儿说这些假话毫无用处,何必无端抹黑自己家中呢?只是侄儿实在不忍林妹妹受苦,还请姑父认真思量,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