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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家,那里有着最亲的人,也是最终的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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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飞得多高,我终究会回来,回到这个血脉相连的家。今生的血脉相连,也许是数百个前世的擦肩才换来的。我终究是要回家的。一如现在,我回来了,回家了。
独立的院子和楼房,一如多年前,院坝里开了几株水仙,夏日的阳光从槐洋树梢洒下来,甚是好看。浮光给楼房镀上了金边,门口的藤椅还在,仿佛多年前我在外读书回来时的样子。我推开院门,安静的傍晚,一路上乘车的疲倦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踏进院门,我抿抿嘴唇,喊道“爷爷。”院子里特别静,没有回声。
我走进去,到了门口,虚掩的门一推就开,“爷爷,在吗?”
屋子里响起了几声破碎的咳嗽,“是敏敏吗?”
我放下行李走进了里间,看见爷爷坐在堂屋里窗口下的藤椅上,爷爷的目光看向我,有些浑浊的眼睛让我看到衰老的神色。我心底一痛,自己终究是不孝的。
“是,我是知敏,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爷爷重复着这句话。语气里却只是平静和欣慰。
我走向他,蹲下来在他旁边看着他躺在藤椅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心底涌起愧疚,我有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看过他了。奶奶走后,爷爷是孤单的吧!
“爷爷,知恒呢?我爸妈呢?”我看着冷清的房子,问着爷爷。
“知恒,星期天才回来,他工作了。你爸妈住对面。”爷爷抬起手来摸摸我的头,就好像我还是个孩子一样。
“那大伯呢?”我看着爷爷沉寂的目光,那里面包含着这一生劳碌和悲苦。难道爷爷自奶奶走后都是一个人吗。
“你大伯在楼上。”爷爷伸手拿起拐杖,从藤椅上站起来,往床榻走去“爷爷老了,不中用了。”
我眼底蓄满眼泪,那个老人,走到这一生的尽头,却只是一个人守着一生回忆等待生命的终结。这个家,真的是自己想要回来的吗?我看着爷爷走向床榻,无声的走过去扶住他。风烛残年,难道这一生就为这样孤寂的一刻吗?
我坐在床头看着爷爷,想起奶奶走时,那样的目光,看得我今生都难以忘怀。
开门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来人站在门口,逆光的样子让我看不清。
“爷爷……敏姐?”顾知言看着我,声音颤抖,没想到,我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我反应过来,这是我从小一起生活的堂弟顾知言,我大伯的儿子。“嗯,我刚回来。”
顾知言从呆立中反应过来,大声喊着“爸,妈,敏姐回来了。”那声音里有些许激动和兴奋。这个我看着长大的,比我小四岁的男孩如今也是成熟的男人了。
我看着入睡的爷爷,示意顾知言小声点儿,然后走出去,关上房门。
大伯听到顾知言的声音,已是下楼来了。
我看着已过半百的大伯和伯母,心底却是揪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大伯,伯母…”我轻轻的唤着。
大伯已是走过来看着我说:“敏儿,你回来看你爷爷?”
“嗯,也算是。大伯,我这次回来不走了。”我该留下来了。无论多远,我的根在这里,我走不了,也飞不出去。
“那你看过你爸妈了吗?”伯母眼里含着眼泪问道。我回来,终归是有很多人高兴吧。
“还没有。知言,你陪我过去看我爸妈吧!”我侧过头看着顾知言。他那神色里有着许多的颜色,一张脸比之过去更是好看。这个孩子,该是成熟了吧!可别像我,在他那样的年纪里一走就是五年。
顾知言点点头走到大门口帮我拿行李。我转过身看着大伯伯母说,“爷爷怎么一个人住楼下?”
伯母笑了,嗔道,“你这丫头,就知道护着你爷爷。你爷爷说老了想住楼下,而且说他要陪你奶奶,让我们除了吃饭的时候别来烦他。”
我点点头,想着爷爷脾气向来不好,伯母如此说,那肯定就是爷爷的意思了。“那,我先和知言过去看我爸妈,晚点儿再过来看你们?”
大伯却是走过来站到我面前,少有的严肃让我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大伯,我对大伯的记忆还停在十几年前。大伯语重心长地说,“回来了,就好好和你爸妈谈谈。你不是孩子了,你爸妈也老了。”
我点点头,算是应了大伯的话,转过身跟着帮我拿行李的顾知言走出门去。此时,我才看见院子对面也有一幢相仿的独立两层楼房。想是近几年才新修的,看上去一切都是新的。
“知言,奶奶去了以后就分家了吗?”
“是的,敏姐,不过我们还在一起过年过节。”
我笑笑,不再言语。那些住在一起的日子太久远。小时候的我们,只有爷爷奶奶,兄弟姊妹,爸爸妈妈都不在。
几步路就到了我家楼下,知言推开木门,扯着嗓子喊道:“二伯,二伯母…”
楼上应声的是我妈。那声音,即便从小到大我没听过几次,但我依旧可以轻易的辨认出来,或许,这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吧。
大门打开了,我爸和我妈走出来,我抬头,抿抿嘴唇,“爸,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涩然,从小到大,我和爸妈一起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的。
顾知言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来拉我,“二伯,敏姐回来了。快进屋去,外面热。”
爸爸愣了一会儿,听着知言的话,却是甩手转身进屋了。我看着爸,嘴角的笑意却是淡下去了。爸老了,我不是孩子了。大伯这样对我说,我想,无论曾经多么不愉快,这里终究是我家,有我的亲人。
妈妈走过来,神色里藏着小心翼翼和盖不住的欢喜,伸着的手却是没有碰到我,只是怯懦地说:“进屋去吧,你爸就是这样的脾气。”
我和妈妈,那些短暂的相处却满满都是不愉快的记忆。生分得不像母女。甚至赶不上我和伯母的情分。我心底有些凉意。但还是随着知言进了屋。
知言拿着行李放到二楼门口就跟我妈说:“伯母,今晚,到我们家一起吃饭吧,我打电话喊知恒也回来。”又转过头对着我说:“敏姐,你先休息一会儿。”
我妈点头应允,我也应了声好,顾知言便下楼了。
屋子是我不熟悉的,我从前是住大伯家的老屋的。妈把我领到客厅,然后拿着我的行李往卧室走去,边走边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们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你看这间房是给你准备的,你爸说…”妈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侧过头来看我的脸,我浅浅的笑了笑,“谢谢。”
“哎,谢什么,你是我女儿。”妈妈像是感受到我平和的内心,于是也就放下心来。我和他们之间,多年的隔阂和拉锯战,已是让彼此疲惫不堪。大伯说得对,爸妈老了,我不是孩子了。纵使我曾有多少怨气,纵使我曾多么难过,可这里依旧是我家,他们给了我生命,没有生命,那一切都不存在。我的那些怨恨,来得有些过于偏激,也过于自我。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看着屋子里整洁的书柜,我少年时候最渴望的家和自己的房间,现在已经拥有。五年的空白,和一个人的生活,改变的是那些不够坚定的人和事物,以及感情,而本身坚定的,依旧在我身边。难道,还要再错过五年?
我看着妈妈,轻声说到,“妈,你别忙了,我自己收拾吧!”眼里的雾气涌上来了。妈妈也长出了白发。
妈妈连声应着是,利落地整理了床褥,“敏儿,你先睡会吧,乘车很累,等你弟回来了去大伯家吃饭,我再来喊你”
我点点头,看着沉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爸,转身进了卧室。
房间很别致,简单,靠窗是书桌,窗台上还养了仙人掌。书桌旁是书架,上面的书是陈旧的。我走过去抽出来一本,都是自己读书时买的书。笔记本,日记,相册,笔筒,一只沉木大象…我的东西,都摆在那里,仿佛我的青春也在那里好好放着。
梳妆台的抽屉里有收纳盒,里面有些小玩意儿,还有多年前朋友赠送的各种礼物贺卡。每一件都安静整齐的放在哪里。收拾它的人,该是极其用心的。
它们,每一件都是我青春的欢笑或者眼泪。我坐在椅子上,一件一件看过去,一件一件的回忆。我的青春,早就消失了,只剩下这些零碎的物品,幸好,是我的家人,在颠沛流离的生活里,还依旧好好替我珍藏。
顾知恒回来时,我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顾知恒站在那里,看了半晌,才轻声叫到,“姐…”
睡眠是极浅的,我被惊醒。我抬起头睁着朦胧的眼看向顾知恒,这个记忆里的羞赧的男孩子站在门口,灯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已经不再是少年时的黑框眼镜,而是镶框的银丝眼镜,秀气斯文。
“知恒?你回来了?”我开口,仿佛多年前弟弟从学校回家时,我站在老屋门口那棵槐洋树下的语气。
顾知恒却是一笑,还是羞赧的,让我看到年少的我们。他说:“不,姐姐,是你回来了。”
我笑了。是啊,是我回来了。
这份娴静和舒服,让我觉得安心,我亲爱的弟弟,已经有了宽广的肩膀,供旁人依靠。而我与他,再没有敌意和针锋相对。时光沉淀了好的感情,摒弃了并不美好的记忆。这一刻,我开始庆幸,我有一个至亲的弟弟,当我任性的时候,他还陪在我的父母身旁,替我尽到该尽的孝心。我们全然不在意,年少时的争吵,以及因为他我和父母之间的持久战争。我曾以为是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却不想也是他给了我别人没有的一切。我的弟弟,他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安静的看着我,静静地,像是骑士一般的守护着我。
我站起身,拿下书架上我和他的合影,“知恒,你看,我们小时候长得特别像”,我拉他过来和我一起看,他笑着应了,过来看着照片。
顾知恒说:“姐姐,这照片上的你十八岁,我十三岁,那一年你上大学”。
我笑笑,想伸手拍他的头时,却发现,他高出我太多,我伸着的手只够到他耳朵,“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高了”。我放下相片,看着他,“是要吃饭了吗?”
顾知恒点点头,却是转着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东西,“姐姐你回来了,这屋子就暖起来了。”
我拉他的手,“走吧,吃饭,别给我说好听的。”
顾知恒轻轻浅浅的笑起来,那声音,让我充满温暖和力量。这个人啊,他是我的弟弟。我年少时又怎么会真正不喜欢他呢?大概是自己的别扭和任性才会让自己口不择言,让大家都伤心难过吧!
爸妈已经过去大伯家了,我和顾知恒并排往楼下走。心里却是有好多话要说,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走。五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弟弟已经大一了,如今该是有工作了吧!想着自己五年来不闻不问,连他的工作都不知道,甚至没有一声问候。如今回来,看着他的脸,心底多少有些难受。
“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正当我想着自己五年来的冷漠时,顾知恒却是语气认真的问道。
“我很好,倒是你们…”。我扯着唇,又陷入了沉默。
“姐姐好了,我们就好了。”顾知言没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沉默下来。一路无言,心思却是千回百转。这个曾经不善言谈的男孩子,却是对着我说着温暖的话,让我觉得回家真好。
大伯家的晚饭,是一家人的家宴,这顿饭,让我恍然回到了少年时候,春节时一家人吃团圆饭,守岁。爸爸话很少,为数不多的话也是说给大伯和爷爷的。妈妈和伯母忙着夹菜给我和知言,知恒三个小辈。爷爷兴致很高,吃饭的时候也很开心,一直问着我说说笑笑。仿佛这五年时光从没有过,我从未离开。我想,这样多好。这是我的家。无论我和这个家有多少不愉快,它依旧是我的家。血脉是这样的神奇,联系着我们,让我逃不开,也不愿再逃开。我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心底也有着盛不下的幸福。
回家有好几日了,爸爸总是沉默,不像当年那般在我眼里的孩子气,总能把我惹生气,又能让生气的我哭笑不得。妈妈做什么都显得小心翼翼,好似我会碎掉一般,不似当年和我争吵时的大嗓门和凶悍。一切像是变了个样子,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我想,也许现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吧!
知言在镇上中学做老师,已经好几年,争取调到南城里去。知恒在南城中心医院里做外科医生,平时很忙,极少在家。
爷爷终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连几日,我都在极度安静中度过。奶奶不在了,着这老屋院子再没有那样嘹亮的声音和呼喊。和爷爷一起去祭拜奶奶那天回来就梦到了奶奶。梦里她说,“回来就好。”
夜里惊醒时,窗外一片白茫茫,回来就好。
七月十一,是爸爸的生日,妈妈一早就起来忙,我闲着无事也就到厨房帮她。却不想妈妈却推着我出来,说是厨房里烟雾多,呛鼻子,怎么也不让我帮她。我只好出来坐在客厅里陪爸看电视。
好一会儿,客厅里只听见电视的声音,百无聊赖的我刚要睡着时,爸却出声了,“顾知敏,回来后准备怎么办?”爸的声音很硬,有些冷。
“啊…”我有些尴尬,回来这么久,终于和我说话了。“就在南城找工作吧,以后不出去了。”
我斟酌着回答他,害怕一不小心让他再生气。我想我曾经毅然离开时,爸一直是生气的吧!
“顾知敏,你今年二十七了。”爸却盯着我,不紧不慢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时之间,我已是懂得爸的意思了。“爸,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结婚。”
却不想,爸生气的站起来,径直往卧室走去,留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走到门口才说,“有合适的给你介绍的对象,你就去看看,二十七不小了,别老是不着调。”
这下,我惊住了。但是爸说得没错,我二十七不小了。我想找到工作后,是该考虑结婚了。
结果,一家人回来给爸过生日的午饭却变成了对我结婚对象的集体大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我该结婚了。不然,我两个弟弟,怎么成家?
我茫然的看着一家人讨论我的婚事,我该结婚了。我醒过来了,糊里糊涂了这么多年,我知道,我不能再任性了,无论我有多少可以说出口的理由,这一刻,面对这些殷切关心我的至亲,我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遇到合适的,那就结吧!我这样告诉自己,纪婉结婚了,沈言乐玉结婚了。叶倩快了,剩下的只有我,许真和林嘉。我是该结婚了,不论记忆怎样,年少时怎样,而现在,我二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