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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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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雪初歇,一袭乌氅,一副青丝,他手握玉扇缓步行在雪地,月光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映衬得更加惨白。穿过一座索桥,便看到了一处不算显眼的凸起。他径直走过去,跪下,用双手轻轻拨开覆满的雪花,一座白玉砌成的坟墓静静地立在那,没有墓碑,没有祭坛。他随意地坐下,向着那坟墓笑笑:“清欢,许久不见了,你可安好?”回答他的是缕缕风声,意料之中,没抱希望,自不失望。他轻倚在那小小的玉坟上,一滴清泪,浸溶了残余的几瓣雪花。

       

           “一处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二爷,今生你都不会再忘记她了吧。”索桥的另一端,希蝶躲在山丘后看着他,自问,亦或是给自己一个绝望的答案。

       

       

       

        夜深了,烛影摇摆不定,搅得人心烦意乱。我翻身起来,拿起剪刀去挑那灯花,反失手将它剪断。干脆不去管它,四下漆黑幽静倒更令人心安些。转眼已是一月有余,伤口也愈合大半,她很清楚是时候该与他来个了断了。可是,为什么要犹豫,从未曾有过的犹豫.....

       

       

       

      彻夜未眠,天将亮时,方打了个盹。“夫人您醒了。”刚睁开眼,见莲衣已在一旁伺候着,“来人,伺候夫人更衣。”几个小丫鬟应声进帐。

       

      我自来王府便不愿人侍候,所以帐中除了莲衣其他仕女很少,今日见这么多丫鬟自是不解。莲衣忙在一旁解释道:“夫人,今日是我们契丹族的迎节,王爷要携夫人入宫赴宴,夫人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入宫.......”我心下思量道,万一在宫里出了闪失可如何是好,便问:“王爷他知道吗?”

       

      莲衣反疑惑地瞧着她:“夫人说笑了,王爷吩咐我们来的怎会不知呢。”

       

      我无奈地撇撇嘴,真不知道这个韩德让究竟要搞什么鬼,也罢,人在屋檐下,暂且他安排罢了。好一番折腾之后,我才算被打扮好,青丝被挽成髻盘在脑后,几只素白的银器散落发间,内着轻薄白衬,外罩银鼠皮软坎,依旧是轻纱遮面,却是有几分连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雍容华贵。

       

      “不错嘛,挺好看的。”韩德让不知何时进帐。众婢女忙施礼,“你们先下去吧。”韩德让吩咐道。

       

      待婢女走远,我才向他道:“秦王还真是胆识过人,敢带着假王妃赴宴,难道不怕砍头?”

       

      韩德让呵呵一笑,道:“姑娘承让,本王的胆子可大不过姑娘,不过说真的,你我刚成亲,倘我今日不带你去赴宴,才会真惹得人怀疑。”

       

      “也罢,随你吧,反正砍了你的头倒省了我的事。”我顿了顿,“喂,听好了,才没人和你成亲。”

       

      韩德让摇摇头笑道:“是是是,在下冒犯姑娘了,哈哈.....姑娘今日打扮的确实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乎一个人对自己打扮的评价。

       

      韩德让四下环顾了一遭,忽而想到什么一般,拉起她:“跟我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拉到草场,弯腰折下两支粉紫色的野花,“别动,”他说着将花轻轻插在了她的发髻前,“这样就行了,嗯,不媚不寒,翠黛微染一点红,方不负韶华。”

       

      我拂手轻拢了一下云鬓,却不知两抹绯红何时悄然浮上面颊。

       

      “没想到堂堂王爷竟也懂得女人的这些玩意儿。”我随口说道。韩德让没有接话,转过头去笑笑,让人觉得有几分迷离,“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王爷,”我叫住他,“王爷,最好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的伤已无大碍,我们......该来个了断了。”

       

      “不错,不过姑娘何必急在这一时。姑娘要我死也别让在下背负一个欺君之罪,眼下去赴宴方为正事。”韩德让的答复反而让我不知如何再回答。不待我答应,已经有侍卫赶来了马车,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先随他上了马车。

       

      韩德让的营帐距大帐并不算远,马车又快,他们很快便到了宫门。下了马车,已经有十几个宫人在帐外迎客,辽朝的文武大员也差不多到齐了。他们看来来的迟了些。

       

      “秦王韩德让将军到。”随着宫人的通报,我跟在韩德让身后走进了大帐。上次来时遮了红盖头,并看不清这大帐中的景象,今日却是看得清楚,这辽人的大帐丝毫不输汉人的皇宫,占地横竖均有百丈,内饰金玉数不胜数,地上铺满各色兽皮,红烛宫灯不可计数,照的大帐中如白昼般明亮。环顾四周,来赴宴的都是达官显贵,各个华服丽袍,虽是契丹人的打扮,却都富贵外露。

       

      “皇上驾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大殿里顿时雅雀无声,只见一对金红的宫灯从帐外进来,一个身着黑羽大氅的男子在两个太监的引领下从殿外踱步而入。我打量了一眼,只见这男子身材瘦削,面色惨白,步履略显蹒跚,但眉宇间确是说不尽的雍贵之气,看来应该就是大辽的景宗,这皇帝虽有天子之势,但却少了些帝王的霸气威严,显得几分柔弱,倒是在一旁挽住他的女子,一身金缕红妆,黛眉絳唇,虽浓妆艳抹却不觉媚俗,反而像是雪地红梅,一枝独秀,明丽盈人,更有一股超乎男儿的霸气犀利之势。众人见这两人步入大殿,都齐齐下跪高呼万岁,我也随着众人跪下,偶一抬头,却瞥见韩德让竟像丢了魂般愣在了原地,她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跪在人群之中。我顺着他收回的目光悄悄望去,那目光的终点,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绝色佳人。

       

      景宗已经坐上了龙椅,那女子也坐在了一旁:“众爱卿平身吧。今日是我大辽的迎节,大家不必拘束,朕已备好佳肴佳酿,各色舞乐,诸位尽享宴饮丝竹之乐便好。”我随众人起身谢恩,同韩德让入席。也许是自己面掩轻纱太过显眼,身旁的几席宾客都不住地切切私语,偶尔还会瞄上自己一眼,只碍于韩德让的权位,不好发问。韩德让也不动声色,端起面前的银壶斟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韩将军可真是好福气,早就听闻中原女子娇羞可人,韩夫人连见圣上都轻纱遮面,想必艳绝倾城,你们汉人的规矩可真多呀。”我循声望去,发问的正是坐在他们对面席位的一个男子。这男子一身契丹打扮,浓眉大眼,年纪并不算大,腰间还别着一柄弯刀,看来他的权位不在韩德让之下,面见圣上,连韩德让都要交卸兵器,他却能带刀入席,还敢当众调侃韩德让的汉人身份,想必是个人物。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开了话头,众人也都大胆起来,一时间原本还算肃静的大殿都围绕着她这个蒙面的韩夫人热闹起来。我不知如何应对,伸手抓住了藏在袖间的一把短剑,韩德让却一把按住她的手,满不在乎的向那契丹男子笑道:“有劳岱钦兄费心了,不过我夫人并非倾世佳人,她之所以遮面,是因为儿时曾患恶疾,容貌有所损伤。”

       

      “哦在下曾听闻夫人是大宋的战俘,那夫人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否则韩将军迟迟未曾娶妻,又怎会拜倒在夫人的石榴裙下呢?”被称作岱钦的男子假意一笑,挑衅地问他道。

       

      韩德让轻声一笑:“岱钦兄心系大辽国事,又怎么会像我等庸人细品儿女私情呢。”

       

      岱钦脸色一变:“怎么,将军是说我不解风月了?”

       

      “哪里,岱钦兄功高过人又一表人才,嫂夫人如此贤惠动人,岱钦兄又怎么不解风月呢。”坐在岱钦旁边的少妇脸色一红,轻轻低下了头,韩德让紧抓着我的手,接着说道:“我的夫人确实是大宋的战俘,我第一次见她也正是在战俘营,那天一个侍卫不知从哪捉了只野兔,想要剥皮吃肉,她不忍心,求那侍卫放过它,还被那侍卫打了一耳光,我看不过,救下了她,她笑着谢我救了那只野兔,我看清了她的笑脸,不算绝色,但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纯洁温柔,一个连野兔都肯舍命去救的女人,应该值得我用尽一生去保护吧。更何况我大辽是个文明开化的国度,我祖上虽是汉人,却承蒙天恩,今日我夫人也同样沐浴大辽恩泽,不正好也是向天下人显示了我大辽的恩泽吗?”
      “说得好!将军这最后一句话算是道出了朕的心声,不错,我大辽的恩泽就是要沐泽天下!”景宗高兴起来,“众爱卿,来,我们共饮此杯,今夜不醉不归!”

       

      “谢皇上!”众人忙起身同饮,我也慌忙起身,却发现皇后的目光一直盯着我,那目光里藏着我说不出的东西,盯得我好生不自在。再看对面席上的岱钦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又不能发作,倒也好笑。“喂,你编故事编的不错,能去说书了。”我偷偷向韩德让说道,他也向我一笑,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般:“是啊,只是一个故事罢了。”他的眼神有些迷离,那里面隐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一席佳肴美酒,几番笙箫歌舞,大辽的迎节晚会真的是好生热闹,可惜这席间的每一个人,要么万分谨小慎微,要么勾心斗角,让人觉得处处暗藏杀机,倒也真是无趣。宴席过半,景宗来了兴致,要请众大臣去帐外放灯,帐外比这大帐自由得多,众人自是欣然而往。我也随韩德让来到帐外的空场。早有宫人准备好了数千支描画精细的孔明灯和香火,景宗从宫人手中接过点燃的香火,将其中最大最华丽的一只孔明灯点燃,灯内的火焰徐徐燃起,那描龙画风的大红宫灯也慢慢升入了天际,漆黑的夜空瞬间明亮了许多,景宗意犹未尽,招呼宫人还要再放,又叫其他大臣散开自放自的,算为大辽祈福。一时间,无数明亮的孔明灯先后升入天际,与夜空中的繁星相互呼应,美不胜收。

       

      我回头时,却发现韩德让并未在我身后,四下望望也不见他在人群中,我急忙走出人群,“真是可笑,把假夫人独自留在人前,倒还真不怕穿帮杀头。”我暗自咒骂了一句,还是只能无奈地向周边去寻找他。

       

      “你真得很无聊。”一句低声呵斥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循声望去,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男人正在呵斥一个举着孔明灯的女子,仔细一看,这男女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席间挑衅韩德让的岱钦夫妇。席间娇艳羞涩的将军夫人手捧一只孔明灯不知所措地低头站在岱钦面前,低声道:“将军别生气,我只是刚才见到这孔明灯上描了两朵葵花,在我的家乡,蜀葵代表了平安,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我,我只是想图个吉利,将军不喜欢,我不放便是。”话到最后她已拖了哭腔,那个岱钦将军却一脸不耐烦地夺过她手里的孔明灯,一把摔在地上,紧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秦若,你听好,我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你只要本本分分地做你的夫人就够了,还有,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家乡,你必须记住,娶一个并非来自草原的女人为妻,是我一生最大的败笔。”说完,岱钦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人群中。秦若迟迟没有抬头,缓缓地蹲下身子,拾起了地上已经摔烂的孔明灯,借着天上明亮的灯火,我看到一滴晶莹的东西,顺着灯骨跌碎在一叶杂草上。

       

      虽然那岱钦可恶,毕竟对一个女人来讲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无意见这一幕,也不想多生事端,便想离开。那女子却刚好起身瞥见了我,她先是一惊,忙拂袖拭去泪痕,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我点点头,她趁势转身走进了人群。她应该是个善良贤淑的夫人吧,可惜,嫁错了夫君,我摇摇头,不觉对她多了几分同情,是何时,我也学会了多愁善感的呢?

       

      沿着河岸走了大半圈,远远的在一棵枯树边见到了韩德让,刚想喊他一声,才发现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虽相隔甚远,但那女子灼人的气势却让她一眼便认出这便是景宗的皇后,萧绰。两人好像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只见到萧绰独自点燃了一盏孔明灯,转身离去,而韩德让却自始至终都望向一边,直到萧绰离开,他才回过头,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那盏孔明灯放的不好,还未飞远,便已经燃了起来。

       

      我没去找他,一个人回了靖王府,我知道,宴会,快要散了。。。。。。

       

      他也是一个人回来的,到达王府时,夜早已深,我斜倚在他的书案前,擦拭着一把短刀,他推门而进,带了几分醉意,看见我,一愣,却又很快会意似的摇摇头,关上了门。

       

      我将手中的短刀扔给了他,他伸手接住:“什么意思?”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放了我一命,我不能忘恩负义,但我是个杀手,杀了你是我的使命,今日短刀给你,我空手迎战,今日你我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掂了掂手里的短刀,不置可否:“你我武功不相上下,如此一来,你不是故意不杀我吗?”

       

      我冷笑一声:“你也未免太自信了,前番争斗输给你,是因为我身上有伤,今日即使让你一番,我也未必会输,你别忘了,我是杀手,你最多算是我的猎物,一个真正的猎人是不会对她的猎物有丝毫同情的。”

       

      “是吗。”他自言自语地点点头,缓缓拔出短刀。

       

      “你我之中,必死一人。”我说着,一掌打了出去,他向后一闪,我打空在门上,收回掌锋,我又攻向他,他也见招拆招,解开我数掌,却始终不肯主动出手,打了几个回合我们依旧不分上下,他手里的短刀也自始至终没有派上用场。

       

      “既是生死之搏,我又何需你来让我!使出你的真本事,速战速决,不论生死,从此两不相干。”我不愿再纠缠下去,故意激他道。

       

      “你就如此急迫与我划清界限吗?”他冷笑一声,靠着床栏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和她一样?我做错了什么?她是如此,你也是。”

       

      我愣住了,停下手中的招式,虽然相识不久,但他从来都冷静儒雅,从未曾像今日一般,他的反应,反而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他平静了一会儿,看了我一眼:“你说你我之中必然有一人要死是吧,也好,那个人,是我......”说着,他抽出了短刀,向自己胸前刺去。

       

      血,一滴滴顺着刀尖淌在毛毡上,刀尖抵在他的前襟,刀锋却深深地嵌进我的右掌。

       

      “你醉了。”我缓缓将短刀从他手中抽出来,甩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第一次,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很突然地,他抱住了我,从身后,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身体却违背了大脑,一股暖意漫布全身,许是他身上的酒气太浓,令我也有些醉了。

       

      我听见他有些模糊的呢喃:“留下来,别离开我,好吗?”

       

      我没有回答,或者是不知道答案。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在问我,还是在问那个“她”。

       

      身后的重量越来越大,他的手垂在了我的手上。我将他扶到床上,看他沉沉睡去。伸出手,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他明明在我的眼前,感觉却是那么缥缈。我知道,他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他心中的是那个“她”。但是,我却好不想离开,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也如此卑微,也是第一次想要放弃所有的孤傲,更是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想留在一个人身边。

       

      “韩德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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