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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衡量 ...

  •   “早上我在学校报名了。”

      女单自由滑比赛刚开始不久,陈仪坐在休息区的暖气旁发着呆,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一把拍在她头上。

      她猛一转身,却见萧何那小子笑嘻嘻扶墙站在他身后。

      “报什么名?”陈仪吓了一跳,死鱼眼一翻瞪向他。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大学航空飞行、指挥专业,12月3号体检。合格应该没问题,初检合格就去石家庄参加二检和心理检测。嘿,本人学习成绩优良,看我这样,大概不体检也知道够强壮,视力一点五,心理承受力绝佳,人才哪。”

      萧何极其顺畅一气说了长窜,陈仪认为他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自我陶醉。

      “考试?高考?不是说过完年体检,填志愿也是要在黑色七月以后吧?敢情你还没睡醒?”陈仪嘀咕着又白那小子一眼。可萧何一愣,呵呵直笑着摇头。

      “啧啧,无知,无知所以无畏。”他笑着弯下腰,附到陈仪耳边,还装摸作样地用手挡着,仿佛正要说什么至高机密。

      “航空大学,知道这是什么学校吗?在高考之前体检,高考还是照样考,志愿不必填这个,但一旦合格被录取,这个学校有优先权,懂吧?”

      听萧何在自己耳边得意万分的嘀咕着,加之身旁出场口人来人往吵闹得厉害,陈仪眯着眼,勉强是听明白了,却没反应过来,摆手笑道:“哟,这么神气。航空大学,不就是开飞机火箭那种?就你?考得上吗?”

      “啧啧,这就难说了,英语,我没问题,体检,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视力、抗压能力、我会不行?”

      看萧何一脸得意,自信满满,陈仪回头一思索,他的自信确实不是凭空而来,他有自信的资本。萧何的英语确实很好,平时考试成绩虽然不是拔尖的,但学习成绩确实不像自己这么差,至少居中上游,属于学习滑冰兼顾的类型。平时听陈指导跟萧指导聊天,总说萧何很聪明,又能玩又能学,如果自己愿意认真起来,最后的冲刺还是能上重点线。而在身体素和心理承受力方面,这么几年的磨练,绝不差就是了。

      但是……

      “你要去读大学,比赛什么的,跟学校请假?”陈仪蹙着眉头。关于这点,她其实早就想问了。娜姐、张纯燕他们读的是体校。陈仪自己也没想过以后要考大学,爸妈倒是说过,高中把她弄进正规学校的特长班去,将来可以读体育大学。可娜姐他们说,现在专心比赛,完了之后找个学校进修一下也可以。毕竟他们是比较特殊的“学生”。可萧何却读的是普通高中,据说还是自己考进去,非要读普通高中。

      任何人问萧何没事怎么搞这么大麻烦,萧何却说“反正我们是业余运动员,那就是正式学生嘛。”

      既然如此,他要考普通大学,似乎也是很正常的。

      参加世界比赛,看到了各国的花样滑冰业余运动员之后,尤其是欧美国家,陈仪才觉得人家真是“业余”,自己这头的,倒是“职业”的,像布瑞佛就读了普通大学,小美人安东还读点“造型艺术”学校,然雅似乎也在读大学,但没听说过是什么大学,他一年到头到处比赛、表演,陈仪直接怀疑他有没有去读过书。

      “请假?”萧何呵呵干笑两声,似乎对于陈仪的疑问很是惊讶。

      “不请假又能怎么办?布瑞佛、然雅他们比赛表演不都是向学校请假?”陈仪蹙着眉,确实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萧何却笑得高深莫测。

      “恩,一般学校确实可以请假。但航空大学一旦进去就是专业化训练。三个月得学籍军籍,那就是正规的军人了。以前我们学校有个考上的师兄,现在是少尉军衔。当时他们搞飞行训练,每天折腾,不会比我们训练轻松。而且今天你搞不清楚明天会怎么样,他一个同学训练时飞机撞上山,死了。知道吧,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开玩笑的。”

      “军人?你说空军?就像《珍珠港》里面那种?”

      陈仪算是听懂了,但思维始终跟不上节奏。此刻,她大概终于是明白自己知识面的狭窄与贫乏。越是看萧何笑得前伏后仰,陈仪越是不明白。虽然在听懂萧何那小子说他要去开战斗机的同时,她很自然联想到不久前看《珍珠港》,那男的不是带那女的去开飞机吗?好象很好玩。她很想来一句:“要是你真考起了,也带我开一次飞机呀,最好再转上两圈,几多舒爽?”但一听那是会死人的,还是很心虚。

      看来这真不是闹着好玩的事儿,可这么一想,陈仪也觉得不对劲。如果是那样,滑冰怎么办?

      “那比赛呢?高考前倒是没关系,要是你真考起了,明年的大奖赛、世界锦标赛怎么办?不是不能请假吗?”

      “不参加。”
      萧何答得很快,几乎也没有半分犹豫。那一刻,陈仪想起陈教练跟萧指导谈话时说的那些,不觉自己说了出来。

      “怎么可能。现在男单拿名次就看你了。陈指导说的,02年男单还指望你上,好几年培养一人出来,所以现在的比赛多磨练一下……”

      “为谁?”陈仪话未说完,却被萧何抢了去。

      为谁?一时间陈仪愣了,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回宿舍时萧何说的。为什么?

      “为你自己,对吧?好不容易有现在的成绩,你不继续练那就白费了。”犹豫片刻,陈仪说道。可那声音却不觉放低了半分,那意味着她的回答只是猜测。她隐约也明白,说什么为祖国争光并不现实,说什么因为热爱什么什么亦太空乏。虽然那并不是侮辱,但这概念却不是绝对。口号是人喊出来的,但为谁,说到底还是为证明自己,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有站上领奖台,得到荣誉,才会认为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觉得这很是光荣。

      可萧何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

      “没白费嘛。也不算白费。都尽力了,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没道理说我以前做什么以后也要做什么。”

      萧何转了个身,坐在陈仪旁边的椅子上。很是悠闲地靠着。
      “鬼扯,我是可怜教练在你身上耗费的心血。满腔热血撒空土,出师未捷身先死!”陈仪扬眉,只差没说,你这人没有‘社会责任感’。

      萧何蹙眉苦笑:“陈仪,我说你唱哀歌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在被王老师叫去捡娃娃之前,陈仪不停“硬扯”一切她想得而陈仪却茫然地盯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你要是考上了,就不滑冰,以后都当空军?现在又不打仗,做这干什么?”

      “谁说空军飞行员只能拿来打仗?况且航天员也是从空军飞行员里挑,还有,谁说我一定要当空军飞行员?退伍以后可以开客机,月薪上万,空军飞行员很抢手的,要是我考起了,记得多巴结我。”

      萧何笑嘻嘻靠在椅子上,盯着出场口那块胶门帘。陈仪蹙了蹙眉,原本想说“谁稀罕巴结你”,但一想,又觉得那小子在故意插话题。

      “既然这么好,考的人一定多,我妈说的,现在考大学都要找关系,那么好的学校,肯定要更多关系,还有送钱什么的。你给你爸妈说了你要考航空学校?而且老头子肯定不同意……”

      “这些都不是问题。”萧何漫不经心地摇着头,一副万事无忧的样子。其实,与其说“无忧”,不如说他压根没在考虑:“关键是,考得上考不上的问题,我考上了,不信我妈不给学费。”

      “你妈肯定不给。”

      “她是我妈,不是你妈……我还不知道么?莫非……”萧狐狸眯眼:“你怕我考上,走人,舍不得吧?”
      到的、勉强能成立的“客观条件”,可萧何那小子起初还反驳,后来则是淡然一笑置之,虽然不开口反驳,未必听进去半分,倒像是早将陈仪说的这些考虑过,排除了障碍。毕竟萧何这人跟她很不同,相处这么久陈仪还算知道,如果不是老早打了算盘,这样的事情萧何确不会随口说说。

      女单第一组第三个人比完时,王老师在出场口叫陈仪。陈仪瞪了那小狐狸崽子一眼,“你是发神经,异想天开来着,看我过半个月,今天说的话,你未必还记得,看我到时笑你。”

      萧何听了一副不可置否的态度,在她背后嘀咕一句:“1月之前不准跟别人说这事情,听见没?”

      一个月,也就是在知道初检是否合格之前不能跟人说。这明显意味这萧指导他们绝不知道萧何偷偷摸摸报了航空大学。可既然他报了,学校的老师定会联系家长,他又打算如何糊弄过去?大概是先让她这不准伸张,回家再先斩后奏,找点理由搪塞。比如“万一合格再说”之类,笑咪咪说话,糊弄人,这是萧何的长处,陈仪几乎能想象那种场景。

      可既然不能说,为啥要跟她说呢?莫名其妙。陈仪耸着肩膀,心头却沉了几分,像是什么东西落空了。

      尽管嘴上说不信不可能,但萧何说以后不滑说得那么肯定,仿佛没有半点留恋,她知道,这决心不是假的。当然,他考不考得起确实值得怀疑。但陈仪更加担心的问题是,既然如此,今天的比赛,他能发挥个啥啊,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吧?

      等捡了玩偶回到休息区,萧何已经跑了。陈仪深吐一口气坐回角落的位置上。刚坐下,板凳还没坐热,一个朝这头走来的黑色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银色的亮片煽动,臂膀上点缀装饰的红色的蕾丝边与黑纱随那人的步伐飘动。是艾米•多琳。

      “啊呀……”陈仪望着那人一愣,艾米自然也看到了她,扬眉一笑,眯死千万人。

      但他们的交情似乎也只到见面一笑这份上。眼见艾米笑完了,走到空地处做热身运动。陈仪的目光里多少带着些纳闷。

      她大约还挂记着艾米短节目出乎意料的失误。因为那场短节目,陈仪在旁边看了都觉得窝火。周与莫尼娜都没在,艾米应该可以轻松上阵,偏偏短节目上一败涂地。虽说胜败是兵家常事,但今天的自由滑能否一雪前耻很关键,要是那么继续“栽”下去,或许这赛季都完蛋了?

      看到艾米的模样,陈仪总觉得这人今天依旧心不在焉。她不知艾米蹙着眉考虑着什么,又暗自叹个什么气,但那些使艾米头疼的问题似乎与比赛并无关系。

      可怜陈仪的英文烂透,眼巴巴望着艾米,想知道是什么让她搞砸了比赛,却无法过去搭话。但转念一想,她们也仅仅算是互相认识而已。

      陈仪抓了抓头,吐了口气:“切,这也不是我要操心的事。”

      “哦?那你在操心什么?”

      这话接得极是时候,陈仪猛地转头,却迎上张纯燕的笑脸。

      她不知何时勾单手插腰站在陈仪身侧,勾着腰,那嘴直凑在陈仪左脸边,说话时还吐得她一脸的热气。

      陈仪垂下眼皮,很是讨厌张纯燕此刻脸上的笑意。俨然是一副大人看小孩的嘴脸,还颇些豆弄的意思,仿佛在说:哟,屁大点的小孩有多少操心事?

      “操心全国大奖赛呗。”陈仪侧了侧身子,靠在椅子上。心头有些烦躁。这几天,她不知一次在这里看到张纯燕,不过老远一见着她,陈仪都刻意避开些。即便她们之前的关系已经得到改善……其实,她还希望没有改善,也总好过等她这会儿来“报”芬兰杯被扔到墙角的“仇”。

      “哦,听王甜甜说,你被老爷子禁了练习。在这边捡了几天的毛绒玩具,憋烦了吧?”
      张纯燕微笑,抬手摸着陈仪的头……一阵乱揉。那表情看上去的确是“微笑”,一如她给人的印象——个性乖巧、练习刻苦,好一个乖乖的大姐姐。但这会儿,陈仪却发觉自己失去了“先机”,原本不敢接近她的人,如今到跑来摸着她的头,逗她玩。

      “行了行了,我的头发……”
      陈仪蹙了蹙眉,很不满意这么一副状态。她摆头,顺带避开张纯燕的手。尽管她并不知道这女的哪里出了问题,但隐约也猜到,张纯燕发神经跑来揉腻她,大概是发觉了她其实很好揉腻。

      “哟哟,不高兴?真不可爱。”张纯燕蹙了蹙眉,笑着在她旁边坐下。她抬眼看了一下斜对面的艾米•多琳,转头道:“艾米•多琳今天的状态好象也不行。”

      “那不是正好?”陈仪漫不经心回道,这直接揭露了她的态度——烦着呢,别惹我。

      “哪里是正好?她掉到最后去我就能提到第一?有这么方便的话,我不如去庙里求求菩萨。”张纯燕淡笑,眯眼看了看艾米,转而望向陈仪笑道:“其实我倒是听加拿大选手克里斯说过,艾米多琳短节目前受了点打击,好象是失恋了。”

      “失恋?!”陈仪一愣,似乎是终于有了与张纯燕说话的欲望。“失恋,就成这样了?!”

      “我也只是听说,这两天的赛前训练她都参加了,但状态糟糕,她的教练大概很头疼,那吼声吓死人。”

      张纯燕说着似乎颇为感叹,摇了摇头:“你可别觉得这是小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把谈恋爱看的很重的。如果我找到个有钱又帅的老公,谈场大恋爱……呵呵,我也愿意退役回家煮饭啊……”

      陈仪眼见张纯燕一手托腮,虽是戏言,却满目无限向往的迷幻色彩,话落一叹,却又是满腔落寞,看得陈仪直觉自己血压飙升,心头窜起火苗来。

      “无聊,既然是这样,马上打着灯笼出去找啊,说不准这会儿谁正在门口等你呢。”陈仪歪了歪头,伸手随往走廊另一端指了指,一抬头,却见法国的布莱尔从那头走过来。双方抬眼,布莱尔看那头有人一手高抬直指着自己,一脸莫名。陈仪动作也快,立马撤手转头……郁闷。

      张纯燕捂着嘴哈哈笑起来,而在那种状态之下,布莱尔大约以为自己被女孩子们议论了,颔首继续走,最终安全地走过休息区、走进赛场……

      “法国帅哥……也不错,哈哈。”张纯燕继续大笑着,又摇了摇头,换上一副正经腔调:“但我不喜欢外国人,也不喜欢滑冰的。唷,看你这样子,有点瞧不起人?”

      陈仪两眼一翻,并不否认。哪知她这样,却让张纯燕笑得更厉害了。

      “你呀,小不点一个,闷骚得很,也不出去玩又不好接近,说你刻苦吧,不如说是个小号的单板集成电路。”

      陈仪蹙着眉头,听张纯燕叨念着站起来:“听说你读书成绩也不好,又没有其他爱好。如果停止训练就会觉得无聊?对其他的事情都没兴趣所以完全不会分心?我真搞不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

      陈仪不知道张纯燕为什么会跑来跟自己发这么一顿牢骚。但她发现自己无疑是被教训了一顿,无法回嘴,是考虑到对方立刻要上场。但如果她可以反驳,大概也无话可说。

      陈仪只觉得烦闷不已,恨不得掀翻所有的椅子。

      却觉得,那些会因为失恋就搞砸比赛的才难以理解;那些声称如果可以谈场恋爱就回家煮饭的更加难以理解……但她不否认张纯燕说的,她的日子确实过得太单调了,而造成这单调日子的原因,却让她觉得难以成立。

      陈仪很讨厌张纯燕进场参加第二组热身时前转过头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小陈仪,明年全国比赛过后,我就回老家。”

      张纯燕淡淡笑笑,似乎是很不情愿。陈仪隐约知道,她是打算退役的,但退役之前,她要挣扎一番,但无论那最后一的挣扎结果如何,她都打算离开。张纯燕说自己是鸡肋,不上不下,处境尴尬。得不到出赛权的时候,即便是伸称自己要退役,有了陈仪跟其他几名后进的年轻苗子,那好象就是自己辞职或等待别人炒了自己的区别。

      不论如何下决心、如何去争取,张纯燕的成绩依旧没多大进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什么突破进展。大约她自己也已认清,既然难有突破,继续下去也很浪费时间。即便观念如何转变,事实却摆在面前,她目前确实成了队友的踏板……成了那种让她救火她就救火,让她撤下她就撤下的角色,当然,她是为自己去比赛,但“万事如意”到底只是句话而已。

      说起来这很惨,至少陈仪认为,如果自己到了她这地步,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但张纯燕的不甘却是极其的淡,不至于翻天也谈不覆地。那短暂的郁闷在找到新东西后便会悄然逝去,一如她练习不顺之后,晚上依旧能开开心心地邀人去KTV唱歌。

      萧何要去上大学、张纯燕打算回家找班上,廖沙也成了教练。陈仪站在场边,眼望着赛场上飞舞的衣裙,心头却第一次出现了“比赛快点结束”的念头。于是,每一位选手、每一个节目就都只剩下重复的欢呼声和飞落的毛绒玩具。

      直到女单长节目结束,陈仪所看到的也仅仅是艾米•多琳没有失误,她笑容灿烂地回应着观众的喝彩,但回到后场,她依旧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拿着手机按啊按。

      “王老师,我肚子痛,可不可以先回去?”

      “啊?”王甜甜低头看着站在跟前的陈仪,捂着肚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旁边还站着一个扶着她的冰童,亦是在冰世纪训练的学生,叫宋扬,今年13岁。

      “肚子痛?你吃了什么东西?”王甜甜伸手去按,立刻听见陈仪叫唤。

      “陈仪姐刚才就说肚子有点痛,现在好象越来越严重了。”宋扬挽着陈仪开口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到底是哪里痛,怎么个痛法?”王甜甜心头焦急,望着俩小姑娘,却也搞不清状况。

      “可能是我中午吃的面包有问题。”陈仪痛苦地蹙着眉哎叫,“颁奖仪式之前就痛了……”

      “真是的,吃东西怎么不注意点……扬扬你送她出去,打个车回去。要是严重,就打电话给我。”

      陈仪与宋扬连连点头,得到批准之后,陈仪便被宋扬扶进更衣室,没一会儿,陈仪换好了衣服,宋扬也披上了棉衣,被车陈仪的书包,一路扶着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陈仪走向大厅。

      王甜甜手头事多,难以分身,见陈仪哼着,整个人几乎全靠在宋扬身上,被拖着走,她是真担心,这么严重会不会是阑尾炎。

      宋扬扶着陈仪拐了弯,走出了大厅,陈仪便停止了哼唧。两个小姑娘互望一眼,眯眼偷笑。

      “出了大厅就可以。”陈仪如是说。
      “没事,现在我进去肯定要被怀疑的,我陪你走到大门口去。”宋扬眯眼甜笑道:“陈仪姐不看男单比赛?我还以为你肯定是要看完全程的,这次这些选手里,有你认识的吧?你去了芬兰。萧何哥跟布莱饵、布瑞佛这些人都很熟。”
      陈仪依旧病怏怏地靠在宋扬身上,连连摇头:“哪里,我一点都不想看。我又不像萧何那样能说英语,比赛的时候见过的人,要说话也不可能。”

      “恩,确实。在这里看也没意思,这种比赛我根本参加不了。每天都要训练,好不容易不去上课,我还想回家玩游戏,早知道我直接说送你回家,但是我妈晚上又要来接我……”

      “你在玩什么游戏?”

      “仙剑。”

      “好不好玩?”

      “当然好玩,我上周不是请假吗?其实是装病在家玩游戏,我爸妈那天不在家。陈仪姐,其实你就好了,一个人住,没人管着你,怎么玩都可以。”

      “是啊……”

      “那你现在溜出去,回宿舍?”

      “不,我要出去玩。”

      “哦,跟谁?”

      “晚一点约了朋友,现在到处转转呗。”

      “哦,真好,对了,你自己的生活费全在自己手上吧?你用完了找你爸妈要,会不会被骂?”

      “不会啊,他们还怕我没钱用,会多汇给我。”

      “好好哦。”

      “是啊。

      两人走到大门口,陈仪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撕下一张,拿着只圆珠笔,潦潦草草画下几个字。又递给身边的宋扬。

      “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但别说是我给的。”陈仪笑了笑,当然不能让人知道,她用萧何的电话换了自己的自由。

      “恩恩。”宋扬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却见陈仪一歪嘴,呵呵乐道:“放心,我不会跟萧何讲的。但你准备怎么打过去?”

      “恩……简单啊,打过去说我是谁,约他出来玩就行了。”

      “哦,这样啊,那直接跟他本人说不是更快?”陈仪纳闷道。

      “恩,电话比较婉转一点,直接看了本人,我不好意思说。其实我可以装做其他人跟他通电话,比如说‘我打错了,别管我是谁,跟我聊聊天’之类的。”

      “哦。”陈仪点着头,朝宋扬挥手,低头,却觉得现在的电视剧大约很容易教坏小孩子。她本想拦一俩车到市中心逛逛,但昨晚上跟廖沙约好了比赛结束促膝长谈,如今走,到时候还得回来。无奈之下,陈仪顺着路,打算就在这周遭逛那么一圈。

      “装做别人给他打电话?那见了面不是就穿了?”她默念着,摇摇头:“没意思。”

      叨念之后,转头看了看体育馆,那里正要上演难单自由滑比赛。她好不容易溜出个让她觉得无趣之处,没想到一开口,却还是那三个字:没意思。

      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有意思?

      陈仪走到街边卖烤红薯的小摊边,“要一个红心的。”

      路面干燥,北风硬生生刮着,她咬着番薯,依然觉得无聊。正在此刻,却觉得脸上一冰,下雪了。

      “喂,去哪玩?”

      “不去唱歌了,天天唱歌,你们不烦我都烦。”

      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缩着脖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一路嬉笑。

      “逛来逛去都是这一带,烦死了。”

      “不是这一带还能是什么地方?在这边混熟了才知道这头有什么玩的地方。要么还能去哪?”

      “不是唱歌就是跳舞,要么,今天我们卖几瓶啤酒去公园喝酒?”

      “哦,体育馆……这里举行滑冰比赛啊,难怪这么多车。对了……我们去滑真冰,滑完了喝夜啤酒?背街不是开了个新冰场吗?”

      “恩?也行,你会不会滑呀?”

      “不会才要去玩呀。”

      “好,走,就去滑冰,买点吃的过去……”

      那群高中生说着,调头往回走。陈仪不知道为什么,咬着个番薯便跟他们走了。

      去冰场?她很郁闷,其实要是别的地方,她也是会跟去的。

      那应该叫做“瞬间的长波一至”,因为“无聊”,于是便跟上一群同样“无聊找聊”的人去了。付钱进去换鞋子的时候,那群人里的一个女生发现了有人“跟踪”他们,所以陈仪换好鞋子的下一秒,一个男生叼着跟香烟走到了她面前。

      “红衣服的,你没看错?现在穿红衣服的很多啊。”他转头看扯笑着问自己的同伴,一个黄头发的女生。因为叼着香烟,吐字变的含糊,给人一种“小不正经”的感觉。

      “没错啊,从体育馆那就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调头她也转向,没这么巧吧?喂,杨路,你也别吓到小学生啊。”那女孩话刚一出口,一群人便是一阵哄笑,全员盯着陈仪跟前的那个男生。那男生笑笑,挑眉看了看陈仪,吸了口烟,吐着烟雾,顿下身来。

      “喂,小妹妹,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不是顺路吧?”

      那男生话毕,身后的同伴又是一阵笑闹:“小妹,别理他,他是变态。”

      “明明是你们叫我问的!”男生转头吼一声,回头又一笑:“别理他们,我说,你跟着我们来的?”

      “恩。”

      “为什么?”

      “无聊。”

      那男生一愣,喷了口烟,似乎被呛到了,哈哈大笑。而他身后那群人,更是笑得死去活来。

      “杨路,你被小学生鄙视了,哈哈哈哈。”

      “要是被鄙视,也是集体被鄙视,你看你你们这群无聊人,把小学生都带过来了。”那男生转头跟同伴扯谈着,又回头朝陈仪笑了笑蹙眉道:“你今年几岁?”

      “十五岁。大前年就小学毕业了。”陈仪坦白地回答。她觉得她是被对方当猴耍,但看对方这群人的反应,她也觉得有趣。

      “哦,不是小学生,是初中生,”男生笑着喷了口香烟,蹙眉道:“这么小,不能在外头乱转知道不?”

      “那你怎么不回家读书,你是学生吧?”她回道,那男生愣住,后面便是全员哄笑。

      “笑笑笑!老子前几年就没读书了!”

      莫名其妙的,这群人请她吃了鸡翅膀,还有可乐喝。接着开始问她名字、学校之类的问题。大概是觉得这种小鬼很好玩。而陈仪得了吃的,什么问题都照答不误,十分钟之后,已经被那黄发女生拉着,与那群人混成一堆。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发觉,与人混熟是如此容易,尤其是与自己丝毫没有交集的人,竟然这么的轻松简单。

      “哦,是业余体校的,练体操的?训练太苦了就跑出来玩?听说现在都是魔鬼训练,很苦吧?”

      “不是。我是训练狂,因为动作一直失误,被教练禁止训练,这两天有比赛,先是遇到了小时候认识的朋友,但他已经不练了,突然变成教练,我很郁闷。后来又听师兄说他要考大学,考起的话以后也不练了,师姐要退役……觉得没意思,就跑出来了。”陈仪吃着他们买的麻辣薯片,不知为什么,觉得相当满足。

      “哦?不是越刻苦越好嘛,你教练还禁止你练习,做什么呀?不过朋友都不练了,没朋友的话确实没意思。”那个黄头发女生笑起来。拍了拍陈仪的头,又递了厅可乐给她。

      “也不是。”陈仪摇着脑袋:“我觉得他们这么简单就不练了,我练着没劲。”

      “哦哦,我懂,是没动力!”另一个女生笑起来。

      “你说看比赛没意思?你自己没参加?”之前那个叫杨路的,在冰面上艰难挪动了几步,又扶着栏杆缩回来接到。

      “没,没拿到出赛资格。”

      “那是你水平太差吧?”杨路哈哈大笑:“你是嫉妒,百分之百的嫉妒,现在自暴自弃了。我说女生,别就知道吃,下来滑呀,是谁说要来滑冰的?”

      见杨路歪歪扭扭扶着栏杆,好不容易站稳,刚滑两步,又是一个踉跄。

      “你鞋带没系好。”陈仪喝下半厅可乐。

      “哦?系好了啊?”他抬脚笑着,一抬,又是一跟头。

      “白痴啊,那么长的鞋带,不是让你系蝴蝶结的,要绑紧!”

      群人闻言爆笑,杨路不可置信摆头道:“你还教育我,我没滑过怎么知道怎么系这个?你滑过?”

      “白痴,我天天都在滑。”陈仪叹着气,朝那大哥勾了勾手指:“我说,你站都站不稳还叼烟充帅……小心被烫。”

      “小娃娃,少教育大人,很不讨人喜欢你知不知道?”

      “哈哈,小陈仪,你要给男人留点面子,这也是门学问……”

      “反正来都来了,我带你们滑吧。”陈仪似乎也没听全那些人的话,笑着起身。很快,男生的吼叫停了下来,女声的笑声亦停下,因为他们看见跟着他们来这里的小鬼翻过栏杆跳上冰的动作相当熟练……或者说那很帅。二十分钟之后,她的行为被评价为“自爆自弃的专业滑冰选手终于在一群不会滑冰的人身上,找到了自信”。

      “我不是……”她刚开口解释,那头便一刀横切:“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爱显,明显的故意显!”

      “我没有……”

      “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存心拿我们开心。”

      ……

      陈仪绕头站在冰面上,很是无奈。下一秒却听杨路道:“不过你喝了我两厅可乐,……再玩一下那个转圈圈的动作给我看看。快点……听到没?转……”

      “哦。”

      直立的旋转并不困难,而且她必须承认,这番卖弄确实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转完了,见那群人兴高彩烈,继续催促,她绝对折本了。

      原本打算轻松一下,绕来绕去还是在冰场度过。与众人一同出来时,陈仪郁闷万分,到底是谁被戏弄了?

      “回去好好训练,你要是哪天成个奥运冠军,我们脸上也有光。”杨路叼着跟烟道。

      “不是光宗要祖嘛?还鸡犬升天?”陈仪呵呵笑了笑。那群人哄笑,为首的杨路伸手弹她的额头道:“我说,得寸进尺了噢,小姑娘不能太傲慢,不然会遭人讨厌的。”

      “那你们还要去公园喝酒?”她无视威胁,隐约知道,这群人不会把她拖出去修理,继续问道。

      “唷?你还要继续跟?看上哥哥我长得帅?”

      “不是,我不跟了。”

      “那么,早点回你的学校去,别在外面乱晃,你算还好,会滑冰,就算滑得不好,也比我们强。老子只会到处混,不晓得还要混几年。要不是以前什么都说无聊,现在也不会这么无聊。该去哪去哪吧你。不想干不如滚回家去,别浪费父母的血汗,你别看我这样,老子唯一挺得起腰说的就是老子不用父母的钱潇洒。懂不懂?”

      “哟,杨路,什么时候变这么‘懂事’了?你早几年懂事你老妈在天有灵都要高兴得哭了。”
      “狗日的,别说风凉话。”
      “要做什么,其实现在也不晚,小斯,你不懂了吧,他在抽疯。”
      “是装疯做反面教材教育小妹妹,教育完还是一样嘛。”
      “活教材啊。”
      “你还不是一样?”

      那群人依旧嘻嘻哈哈,打闹,走远。陈仪站在原地,看他们离开。

      她羡慕他们的悠闲,好象很自由,不受任何束缚。她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只隐约明白,那些人还会继续四处游荡,似乎无家可归。

      陈仪想起小时候她问爸爸,为什么下班的时候那么多人都要急急忙忙回家。她爸爸说,那是因为有的人赶着回家做饭、也有人赶着回家吃饭,吃完了饭,有的人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完成。他们会“急”,只是想尽早完成事情,好好休息。

      现在想来,下班为了做饭、做饭为了吃饭、吃饭为了早休息、休息为了第二天上班,而上班为了赚钱吃饭,一辈子就不停绕一个可笑的圈子,却不得不这么做,好比拉一头拉磨的驴。偏偏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在这样的乏味地循环中努力找到自己生活的乐趣又如此重要。如果可以不做任何事情随心所欲的晃荡,看上去好象悠闲无比,让人羡慕,但这样的日子多过上个一两天只怕更加难以忍受空虚的重量。所以,那些人必须成群结队,至少可以彼此陪伴打发时间。

      天色已暗,7点半,已经黑尽了,只见香烟的红点越来越远,终被黑色吞没。即便是半路搭上了车,她始终不是那群人的中的一个。

      陈仪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否在为自己可以有所寄托而庆幸,她勾勾唇角笑了起来,暗叹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转身大步向体育馆跑,估算着时间,男单长节目接近尾声了。跑在体育管东门的大街上,抬头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赛场,仿佛已经可以听到赛场内沸腾的人声。那里有她所认识的人,有她所熟悉的运动。胜负成败牵动着的是那些她并不陌生的脸庞,他们的喜怒哀乐。

      冲进东门,汽车、彩旗、地砖……她一路飞奔,不知道自己究竟会错过什么。她是觉得比赛无聊才变着法子溜出来,但即便是急跑回来的这一刻,全身涌着一股力气,但她依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再这之后她要做些什么。

      陈仪当然也明白,大伙是各有各的事。身边的人,可能是同一时期的同路人,以后未必也同路。谁想做什么,谁也控制不了,谁也拦不住。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还需要别人负责?说那一大堆原因,事实上,也是找了个借口。但她是为什么过错而找借口?

      她学滑冰是因为廖沙,因为那时候一起溜去冰场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一起谈论滑冰的时候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而将来一起站在赛场上是共同的约定。如果没有这个契机,如果廖沙不再滑冰,也不再与她谈论那些话题,正如现在,即便仍然可以称做朋友,却不复从前亲密无间。
      还有萧何,她在队里最要好的朋友,可萧何说上大学就去考试,好象丝毫没有挂欠。如果连他也要离开冰场,那以后也是见不到了。但她不可能与廖沙一起去当外国的教练更不可能跟萧何去考大学。

      在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她还会继续练下去,练她的后内结环。她总得做些什么,比起学校的课程专心滑冰对她而言要有意思得多。她大概很快会认识新的人,然后,会与他们离得越来越远。

      这是理所当然的,可为什么却让人提不起劲来?或许,真是张纯燕说的那样,让她觉得无聊的,是她单一的思维模式,她考虑的,只是萧何走了,在一起训练的同伴之中,她没有朋友。连稍微熟悉的张纯燕也走了的话,那就更加没有了。她似乎也在嫉妒,为什么这些人除了滑冰,总有其他事情可做?有其他圈子可去?为什么她就是没有?

      喘着大气,她终于放慢脚步,微顿,旋即走进大厅。远远的,她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是廖沙跟浅野艾莉莎。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后面,是三个男单选手,古斯塔夫、布莱尔、萧何……

      陈仪看他们走向临时新闻发布会的小厅,立刻明白,颁奖已经结束,是新闻发布会,这三人是三甲。

      基本是预料中的结果,好在萧何,真拿到了第三。陈仪刚舒了口气,正打算朝廖沙那边走,突然听见声后有人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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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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