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七章 自信受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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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跳急了……”
“脚指头这么硬？落冰注意，别往内刃靠，什么是后外？”
“陈仪！浮腿没打好，起跳时浮腿太高！”
冰场边，张崇林眯眼打量着陈仪的动作，紧接着，他那高分贝的声音在冰场中散开。张指导说话声音一向“洪亮”，但对于陈仪的动作，他与主教练陈伟似乎是商量好的一样，一般在事先把该说的全说完了，她做的时候说得并不多。可自从两周前陈仪从老家回来后，张指导“吼”她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冰场中其他队员对次都感到纳闷，刚才陈仪那个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完成完成得还是不错的。比起之前的几个来说，确实是越来越好，高度远度都不错，落冰也还行，两跳之间的节奏把握很好，唯一比较明显的缺点就是浮腿偏高。
陈仪双手插腰，大口喘着气，抬眸淡扫过训练场内的横幅“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也不说话，再次加速滑了起来。
一时之间，训练场了一片寂静，只余下冰刀划过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
看这冰面上那个倔强的姑娘，张崇林不紧深吸一口气。其实，哪怕他不发出声音，他很清楚，陈仪会不停调整动作练下去。一个动作若是不能完成到她自己满意的程度、越是做不好，她越是无心考虑其它事情，时常埋着头一个劲重复起跳、落冰。那时候，她整个脑子里除了这个动作不会有其他东西。
以前主教练陈伟常跟张崇林说，陈仪自己可能还没认识到她这种好胜、倔强的个性，不过这种个性正好是成为优秀运动员必须要具有的个性，不断挑战自我、享受成功后的喜悦，既而挑战更大的难度……但这种个性也有它相当糟糕的一面。一旦她钻进某个动作里，除非将那个动作练到自己满意，否则根本拔不出来，她完全不会考虑效率。因而，陈伟常说：“陈仪是在用心滑冰，而我们的工作更大程度上其实是确定她在用心的同时是不是也用了脑子。”
张崇林想到这里，不禁蹙了蹙。这几天，他确实太急了。有的问题哪里是一天两天改得过来的？可他无法不着急。在陈仪回昆明的那几天，他在网上遇见了一位许久没联系的旧同事。那位同事现在在美国麻省一家俱乐部当教练。许久没遇上，两人自然聊了很多。谈到陈仪，张崇林自然是得意的，直到那位同事传了一个视频给张崇林，那种得意很快成了憋闷，或者说，压力。他立刻将视频传给了远在法国的陈伟看，而陈伟的意思是：“找个合适的时机，让陈仪好好看看这个。”
合适的时机？张崇林自然知道陈伟的意思，可他毕竟不是陈伟那种闷葫芦个性，他天生性子急。这几日，他已经稳不住了，而这种“稳不住”明显表现在他执教时的浮躁上。
再抬眸时，陈仪的勾手三周接后外两周落冰，这次她浮腿控制得不错，但身体打开不好，过周了，落冰质量自然也相当糟糕。
陈仪没抬头，看样子也是满心郁闷，正要继续，却被张崇林一声打断。
“行了陈仪，就到这里。”
张崇林话音落时，陈仪第一反应就是看表。
“还有一个小时。”她抬眸说着，声调平静。而她语调平静的时候，事实上也就是她倔劲上来的时候。
目前陈仪一周的规定训练时间是21小时，但那只是队里的训练量。她上午上文化课，下午1点半到4点在冰世纪俱乐部训练，4点到7点再赶到首体参加专业队练习,7点回宿舍以后才开始做学校布置的作业。而陈仪通常是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很心甘情愿地过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几年下来，她的训练量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了每周21小时。当然，张纯燕、萧何他们的训练量几乎也是如此。
张崇林也不知道，让小小年纪的孩子们这么一个“训”法，究竟是杀鸡取卵还是其他什么。可花样滑冰毕竟是一项“吃青春饭”的运动，目前在国际上，运动员的出道年纪也是越来越小，有的十五、六、七岁，更小的像陈仪这样的，十三、四岁。前苏联时期的“体坛战”虽已随着苏联的解体而结束，但它所代表着的某种影响却依然在继续。美国的天才选手艾米•多琳今年才十七岁，俄罗斯冰公主莫妮娜•卡萨耶娃今年刚满十六岁，而然雅•古斯塔夫虽然二十岁，但他出道更早，十四岁问鼎世青赛岁，十五、六岁已经成名，现在更一扫花样滑冰各种赛事的男单金牌。一般在二十五、六岁以后，运动员想要冲破体能和生理极限取得多大成绩几乎不太可能了，尤其是单人滑。而面对激烈的竞争，想从中脱颖而出、尽早取得成绩，除了天赋才能外，始终与训练量分不开。尽管他们都是业余选手、参加的均是业余比赛，事实上却过早的接受着专业化训练，再加上目前花样滑冰新规则对运动员技术上更加严格的要求……运动员们享受着的是体育竞技流汗、流血过后的成功喜悦，但年轻气盛的他们未必能意识到身后那一双双无形的手。
“行了。”张崇林沉眉抿了抿嘴，抬眸看了看陈仪道：“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有点事情。”
陈仪疑惑地看着张指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这段时间她在俱乐部训练时，确实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旋转与步法上，但她并没有减少跳跃练习，每天都坚持完成40个平地跳跃训练，而跳跃也没没有因此受影响。
揣着几分忐忑，陈仪在其他队员的目送下离开训练场，跟着张崇林望办公楼走。可到了办公室，陈仪却愈发搞不懂。
“坐。”
一进门张指导先将办公坐上的电脑打开，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椅，示意陈仪先坐下。自己则拿着杯子冲茶。
“哦。”教练让她坐，陈仪自然不好不坐。但那感觉实在有点皇帝让太监坐坐自己的龙椅的味道，好好的一张软皮椅子，陈仪却总觉得屁股底下有针似的，搞不懂张指导究竟叫她来做什么。
直到一杯热水往她面前一搁，张指导站在她身后，操着鼠标，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陈仪眯了眯眼，那是一个装满视频的文件夹。张指导翻着文件，很快托到了页末，终于顿了顿。
“我下去看看其他人，你好好看这个人的节目……”
他说着，将鼠标移动到一个视频文件下双击，视频窗口刚打开，张指导就转身带门出去了。
画面闪了一下，图象很快出来，夹杂着嘈杂的人声，看上去只是国外的一场小型比赛，就像国内的小比赛，让她用来热身的那种；而视频的效果也很不清晰，看上去是冰迷用手机摄像功能拍下的。
陈仪一头雾水，不知道张指导用意是什么，但既然张指导特意让她看，那必然不是一般的比赛。双手捂着陶瓷杯的热水，陈仪凝神望向视频。随着广播叫出参赛者名字，人堆里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东方小姑娘，小姑娘扎着马尾、穿了身粉色的比赛服，一脸甜蜜可爱的笑容，如同糖果。她站在出场口，正要出场，突然转头望向身后，露出更加灿烂可爱的笑容……
陈仪盯着视频……突然就愣了。她并不是被那个小姑娘蜜糖一样甜腻、幸福的笑容给迷住，而是那瞬见在画面上晃过的一个身影……站在那女孩身后的人，一个握拳微笑着的金发的男人，似乎是这个女孩的教练。
陈仪条件反射地握住鼠标将播放进度倒了回去。但画面效果实在太差，并且只是瞬间一闪的镜头……陈仪捉了几次才捉住那个画面，可人群中那小得可怜的脸模模糊糊的，可那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陈仪抿了抿嘴，摇头。不应该是金发，她笑了笑，似乎在笑自己太神经质。她抬眸看了看视频的标题——Asano_ 98Wisconsin_LP_Carmen
陈仪英语虽然不好，但对于花样滑冰视频标题的格式还基本明白。最开头的那个“Asano”应该是运动员的姓或名，“98”代表的是98年，而Wisconsin，似乎是美国一个州的名称，“LP”是“长节目”的简写……也就是说，这是两年前美国一个州际比赛自由滑的视频。
陈仪犹豫了片刻，压住心头的疑惑与猜测，按下播放键。
她叫阿沙诺？美籍华人？陈仪盯着视频窗口，里面那位小姑娘看上去明明就是个亚洲人长相，大大的黑眼睛，脸形稍微偏方，额头宽、脸颊看上去相当饱满，属于那种典型的“天庭开阔成方、地阁宽厚圆满”的福像，一笑起来更是幸福像花儿一样的可爱。
陈仪看着粉红衣服的小姑娘滑入场中，不禁蹙了蹙眉。这个阿沙诺，一脸天真无邪、善良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幸福模样……她的自由滑曲目竟然是《卡门》？！
陈仪自己或许没有发现，她几乎是在看到Asano笑脸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厌烦，正如她讨厌甜食；当她看到Asano回头朝人微笑的时候，那种莫明的厌恶感又一次上升。
透过画面不时摇晃、人声嘈杂的视频，陈仪看见那粉红衣衫的小姑娘前交叉步滑行开来，边滑还边做出些□□的动作，比如扭臀、撩发……配上她那单纯可爱的笑容……陈仪心中堆积着的厌恶感终于上升到了顶点，好象根本就不需要原由。
她抱手靠在软皮椅子上，沉眉道：“这算什么表现力……简直像小孩子扮家家酒……”而她的思维跳跃很快……同样是《卡门》她立刻联想到另外一个人的《卡门》，相比较之下，她勾唇淡笑。
虽然她不喜欢然雅的表现风格，可这个什么阿沙诺比他当时差了不只十万八千里，更别说廖沙91年滑过的〈卡门〉。可现场观众的反应却和陈仪正好相反，他们似乎都被Asano小妹妹这版可爱的〈卡门〉给逗乐了，微笑着连连鼓掌。
陈仪看得心烦，压根不知道张指导让她看这东西做什么，正想关掉视频下楼练习去……动作却突然一僵。
前外压步，转身后滑……那是跳跃的准备动作，并且准备滑行时间这么长，难道是勾手跳？正打算关视频的陈仪还未及反应，那个叫做Asano的女孩已经跳了起来，起跳很高，并且，她的动作非常轻盈，如同冰上的蝴蝶一般，那是一个连跳……
接着，耳机里的掌声几乎要将耳机给弄坏……，她听见有人惊叫：“Trible Salchow - Trible Toe Loop。”
陈仪几乎无法相信，这个12岁的小女孩竟然能完成后内结环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但一切还没完，在后外点冰三周落冰时，稍微有些不稳，但Asano很快调整了过来，轻轻一跃，又接了个后外点冰两周跳。
“3S-3TL-2TL？”
坐在软皮椅子上的陈仪一下子懵了。看来Asano想做的是后内结环三周接外点三周再接外点两周，可惜第二跳落冰不稳，导致最后一跳断掉了，再加上他的第二跳外点三周有比较明显的存周，裁判完全可以将这个3-3-2的连跳降级为一个勾手三周连后外点冰两周的连续跳，以及一个后外点冰两周的单跳。然而陈仪还是被弄懵了。98年，她可以完成外点三接二再接二的连续跳，可后内结环三周后接三周再接两周的难度她现在都不太能拿得稳。因为在三周跳后面连两周与连三周虽然只是一周的差距，却完全是不一样的难度，后者要困难得多。可有人在两年前就完成了？这个叫做阿沙诺的人？
看完了Asano的视频，陈仪愣坐在办公室的软皮椅上没了声响，脑子里是Asano那种与她风格完全不同、轻盈柔美的跳跃。或许这是陈仪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什么叫做“山外有山”。
即便比起卡萨耶娃、艾米这些世界顶尖的选手来说，陈仪一向知道自己还得努力。但她对于自己的跳跃能力从来是自信满满的，哪怕是遭遇上日本粉红军团那些以跳跃能力强著称的的女单选手，她依然不害怕，因为，在目前相同年龄的女单选手中，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陈仪几乎没遇上跳跃能力与她旗鼓相当甚至更强的对手。
当张崇林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电脑上的Media Player还在循环播放着Asano的自由滑。陈仪抱脚坐在椅子上，双眸虽然盯着电脑，可心思似乎已经飘远。显然，在刚才的十多二十分钟里，她已经将这段四分钟不到的视频重复看了很多遍。
“怎么样？这是个跟你风格完全不同的小选手。”张崇林走到椅子边，抬手轻拍陈仪的肩膀，接着，用力按了一下，似乎在为她打气。毕竟陈仪受打击是必然的，一直以来，陈仪在冰上的表现像个少年老成的个小大人，她的跳跃属于比较潇洒帅气的类型，即便表情是装出来的、姿势是摆出来的，但每当她完成一个动作，你能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在上升、发自内心地愉悦。
当然，这样的风格自然也受人喜欢，但陈仪的动作比较僵直，这就缺乏了少女的柔美。而Asano恰好与陈仪相反，她表现的是小姑娘的活泼可爱，并不去特意追求成年人对乐曲那种深沉的理解，但这种风格更能让观众感受到属于她这个年龄选手对音乐纯真的理解，再加上她那恐怖的跳跃能力……
张崇林开口半晌，陈仪依旧愣坐着，迟迟没开腔，这不禁让张崇林心里如同挂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生怕这刺激过份了，没化成动力，倒成了打击。可是金子，在那都要发光，Asano虽然还没有出现在ISU的正式赛场上，并不等于这世上没有这么个人。与其等以后碰见了受挫折，不如事先了解一下，做好准备。张崇林正思索着，陈仪却一下子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转头望像他。
“张指导……”
“啊？”
张崇林疑惑地看着陈仪，却见小姑娘一脸严肃地揪紧了眉头，半晌才接道：“我不喜欢她……”
陈仪话音一落，张崇林差点扑哧笑出声来，好在他到底是憋了下去。可陈仪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表情，转眸看了看视频标题，自言自语般嘀咕道：“这个美籍亚洲人是叫阿沙诺吧？”
张崇林抿了抿唇，似乎在忍住笑，连连摇头道：“不是阿沙诺，她也不是美国人。这个姑娘全名叫做Alyssa •Asano，Asano是‘浅野’也就是“浅野艾莉沙”。据说在浅野一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被派遣到了美国分公司任职，所以说，浅野艾莉莎籍贯是日本的，但一直在美国生活。并且她是个彻底的业余选手，从小为了强身健体，她的父母送她去学芭蕾舞，5岁开始滑直排轮，9岁才转学花样滑冰。她在我朋友工作的一家俱乐部训练，这个视频也是前两天我在网上遇到我那位朋友，他发给我的。据说，除了花样滑，浅野还练拳击，所以她对步法节奏的灵敏度相当高、脚与身体的协调能力也很好……”
芭蕾舞？旱冰？拳击？陈仪皱着眉头，越是听张指导说，她越是觉得，那张甜蜜得冒泡的脸和这一切似乎难以融合。而且……浅野艾莉莎，这名字咋这么熟悉呢？让她联想到粉红色的公主裙以及大蝴蝶结……
“啊……”陈仪猛一抬头，突然想起。就是这个名字，浅野艾莉莎，那个“日式”让她一定要记住的名字。但……她不是在美国吗？
“她难道回日本了？”
陈仪抬头一问，倒将张指导给问懵了。
“啊……对，据说一年前她父亲调回本部，他们全家都回去了。”张崇林疑惑地抬眸望向，“你怎么知道？”
“她可能进了东京ICESTARS俱乐部。”果然是她，如果一个新进的小鬼能完成3-3-2，年纪一大把的日式被打击得没了自信也就不奇怪了。
“进了ICESTARS？”听了陈仪的话，张崇林也沉下眉，他并不知道陈仪是在哪听说了这消息，不过浅野如果真进了ICESTARS，应该很快会在国内比赛上冒头……
张崇林正思索着，陈仪却拍了拍他，以平稳地声调打断他的思绪。
“张指导，要没其他事，我先下去训练？”
“行、行……你去吧……”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教导”，可遭遇陈仪那头几乎可以说“没反应”的“反应”，张崇林觉得再说亦是多余，只得点头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只有陈伟能摸得透这小姑娘的心思，对正下药。而今陈伟不在，张崇林还真有些拿这没办法。然而，陈仪刚走到门口，却有想起什么，突然顿下脚步，迟疑着开口。
“对了……张指导，那个浅野艾利莎的教练，我是说，她98年在美国的时候……她的教练叫什么名字？”
“教练？”张崇林不知道陈仪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思索了片刻才开口：“我朋友也提过，是美国一个比较著名的俄籍教练，叫阿达耶•多里维诺夫，91年的世界锦标赛亚军，美国的艾米也找他编过节目。”
“是黄头发？”
“是黄头发，怎么了？”张崇林不解地问，他万万没想到，看完那套节目，陈仪会对浅野的教练感兴趣。
“哦。没什么。”陈仪点了点头，刹那间眸涌上些许失望，心头却很快燃起几分庆幸。那就不是廖沙。她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带门冲向训练场。
就是嘛，她神经过敏，廖沙怎么会去当教练呢？看着别人滑冰自己不滑他百分之百会脚痒，尤其是弟子的表现无法让他满意的时候，他一定会忍不住推开弟子自己上阵，这种人是不会去当教练的。陈仪想着，不禁笑了起来。但一想到那种轻盈的落冰，陈仪笑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自信受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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