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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选择 ...


  •   “哎哟……”陈仪趴在床上痛嚎着,如同被宰杀的猪:“轻点……轻点……”

      阳光总在风雨后,否则,风雨夹雪米必然会在阳光后。从冰场耀武扬威回到家,陈仪正品尝着正午阳光后被暴风雨冲刷的滋味。

      张奶奶坐在床边,手持家传的血藤、毒蛇酒,一边将药酒倒手上,一边捏、按孙女的腰,直摇头:“好端端的怎么就将腰扭了,真是的,外婆都快七十了,还没你这么麻烦。忍着点……”

      “痛、痛、痛……”越是听着外婆那种带着心疼的抱怨,陈仪越叫得更厉害了,边叫还边嘀咕道:“我的腰有旧伤嘛……”

      “伤、伤、伤,知道有伤自个走路还不当心点,硬是要摔一下,扭个腰。”张奶奶换了个姿势,脱掉鞋子,索性一屁股坐在陈仪身上,双手用力揉着她的腰板:“真不造孽,当初叫你别学什么滑冰,偏要学……你以为当什么运动员容易啊?都在透支这把骨头。所以我跟你说,滑冰你喜欢学也行,但是要好好读书,别等到将来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滑……”

      “哎哟……痛、痛……”随着张奶奶用药酒给她按了又按,陈仪嚎得越发惨烈。张奶奶一愣,之前是按着了痛处,她叫嚷,如今这头只是倒酒,手都还没下,她竟然还叫。张奶奶想着,不禁抿唇笑了起来,按了她的腰几下,手一滑,直挠陈仪肚子。
      “你这个鬼丫头……装疼、装疼……”

      随着外婆一挠,陈仪立刻扑腾翻滚着咯咯直笑,连声喊救命。只是她越喊,外婆就越是要挠她,屁股被压着,任她怎么缩都逃不掉。

      张奶奶眸中含笑,继续挠着。她知道,陈仪这孩子,是个门槛猴,小时候因为陈俊跟凌苒工作忙,她还没断奶就被送到了昆明外婆家。当时她外公还在世,宠得很,出门坐在外公脖子上高高扛着,两老都围着这外孙女转,要什么买什么。张奶奶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全家7点就洗好脸脚,坐在被窝里看新闻联播。看完新闻联播,昆明电视台就放《戏说乾隆》、《楚留香》之类的电视剧。小陈仪爱看极了,边看还边问外公,那个什么、什么是什么意思。而她外公总是给她解说,爷孙俩看得津津有味。不过,电视剧播放的中途会放广告,其中有个“虾味鲜”广告是张奶奶最怕的。因为只要一放这广告,陈仪就喊肚子饿。起初,张奶奶搞不懂,问她要不要吃面条,她摇头、问她吃不吃芙蓉蛋,她还是摇头。最后还是她外公了解她的个性,挑眉道:“她是看了广告,想吃广告里的东西。”
      没办法,张奶奶只能大夜里的,用毛巾被裹着这小祖宗去楼下小卖部,但要卖部没有虾味鲜,只能买瓶橘子汁回来。等喝了橘子汁,陈仪又叫肚子饿……

      可惜好景不长,陈仪两岁半的时候,外公因突发性的脑溢血去世了。张奶奶一时受不了打击住进了医院,虽然很快也康复出院,精力却不如从前。在那种情况下,张奶奶自然无法整天带孙女,陈仪的父母又因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因而,为了减轻外婆负担,两岁半的陈仪就这么提前被送进了幼儿园。在当时未满三岁,幼儿园是不收的。于是陈仪的妈妈一再交代她,为了让老师收她,在幼儿园一定要乖,在外婆家也不能跟以前一样任性。而小陈仪也的确听话,似乎隐隐明白外公不在了,外婆不能再劳累,自己也不能跟从前一样胡闹。于是,她一进幼儿园就乖乖搬着小板凳坐在那些大孩子后面,认真听老师讲话,平时极少说话,总是静悄悄坐在角落里玩玩具或画画。每次,张奶奶去接陈仪的时候,老师都说,这孩子虽然年纪极小,却不哭不闹,比大孩子更懂事,特别静得下来。可张奶奶听着,心里却难过。因为她知道,小陈仪并不是不爱说话不爱闹,她从小就是个特别爱表现的孩子,刚学会了走路就搬了外公打桥牌的红地毯铺在屋子中间,披着外婆的丝巾,学电视上那些人跳舞,逗得二老直乐,说这闺女长大了肯定是个舞蹈家。只是她太小就被送进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大孩子不跟她玩,她只能玩自己的。也就在那段时间里,小陈仪的脚出了问题,左脚不能弯曲了。可陈仪整天在幼儿园,老师要管着那么多的孩子,自然也没人太留意这些问题……

      张奶奶笑着挠着孙女的肚子个胳肢窝,心头却是酸楚万分。自从陈仪的脚出了毛病,老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自责。

      儿女在外奔波,就这么一个孩子,交到她手里,脚却出了问题。想着当时带着小陈仪扎针灸、扎火针、拔火罐、擦药酒……四、五岁的孩子,细毛线针一样粗的火针扎进肉里,眼泪断了线的流,脸都痛的发紫,张奶看在眼里痛在心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哪个孩子不受宠?偏偏她家外孙吃了这么多苦,她当时甚至想过,要是这孩子的腿没得治了,她即便是死,也无颜去见九泉下的老伴。好在陈仪的脚到底是治好了,如今能跑能跳,却偏偏小小年纪就去了哈尔滨,让张奶奶想宠一下,都宠不了。

      看着电视上陈仪那副老练的模样,张奶奶清楚,她现在在外头如同小时候在幼儿园,不会跟外面的人耍小性子,如今难得回家几次,必然是要找机会撒娇的。

      想着,张奶奶坐在陈仪屁股上,又抓起孙女的脚板挠起来,陈仪笑得是想翻身翻不过来,七扭八歪。

      “看看你这脚,尽是茧子,哪还像个小姑娘……”张奶奶笑着放下陈仪的右脚,又准备抓她的左脚挠,然而,她刚抓起来,原本趴在床上大笑翻滚的陈仪突然一个用力,翻身抽出左脚。
      坐在陈仪屁股上的张奶奶反应不及,险些被她掀下了床。

      那一刹,两人都懵了。张奶奶见陈仪紧张地双手抱着左脚膝盖,不禁蹙眉,目光里满是疑惑。陈仪则痛哼起来,用手撮揉着自己的膝盖,继而滑至脚踝处,直嚷:“我脚有伤,你刚才碰到我脚脖子的伤了,痛得很……”

      听她这么一说,老太太很快也伸手去揉了揉她的膝盖,只道:“怎么不早说?哪里痛,用药酒擦擦。”

      “是旧伤,擦点酒哪会管用。”陈仪那口气老成得很,甚至有些拽的。张奶奶一听这话,直蹙眉骂道:“有伤你还不得了啊,怎么搞到的,都不去看看医生?”
      “看了,怎么没看……”陈仪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队里队医人家都是专家。”
      “既然看了怎么还痛?”老太太问,似乎对那些所谓的专家很是不信任。
      “这个怎么说呢……”陈仪顿了顿,那表情如同跟小孩子讲基本国策,似乎还挺没耐性的:“练这个难免会摔到碰到,撞到一下膝盖、拉伤一下肌肉是常有事情,大家都这样的。”陈仪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右腿脚踝道:“这里……扭伤、挫伤不是一次两次了,已经成习惯性挫伤。弄伤的时候队医肯定会处理,连我自己都会喷药、冷敷什么的,医好了就没事了,不过经常弄伤经常医着,像你这样突然用力拉肯定还是会有点痛的嘛……”

      “疯子丫头……”外婆听这心里也松和了一些,半晌又蹙眉点了点陈仪的眉心道:“你啊你,
      可别给我弄一身病回来,知道不?”

      “我结实着呢!还有肌肉……”陈仪嘻嘻笑着伸出胳膊向比了比,逗得张奶奶直乐。

      “行了、行了,知道你壮实,还不趴过去,贴药。”张奶奶连连点头,手里拿着两贴云南白药贴膏催促着。陈仪点头,立刻捞着衣服背向外婆,等外婆给她将药贴下去。

      “对了,后天晚上什么时候的飞机?”张奶奶贴好了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早上10点的。”陈仪捞了被子笑着乖乖躺下去,背上的药膏一贴,果然是立竿见影,整个背都火辣辣的。

      “你看看你,回来不了几天,又要回去……”老太太穿着秋衣、秋裤嘀咕着收拾好了东西,随后也钻进了被卧。

      “我还要上学嘛,而且全国大奖赛也要到了,还得训练。不过,听陈指导说,等四大洲赛比完了,国家队要在红塔冰上中心训练两个星期。也就是说过完年我不用回北京,要在这边训练两星期。”

      “折腾来折腾去的,既然这边有冰上中心,当初你跑哈尔滨去做什么?”老太太听了心里乐,却还是蹙着眉嘀咕道。

      “以前没有嘛,现在主要训练基地还是在北京,天寒地冻的,我都不想回去……”陈仪小声抱怨着,抬头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外婆却是眯眼一笑,将手伸出被卧,摸着外婆的脸直道:“外婆的脸好光滑,摸起来特舒服……”

      “去、去、去……老人家的脸都是这样的,有什么好摸的。”张老太太直摆头,“对了,赶明儿我去街上给你买点好吃的带去,还有你舅舅买回来的云南白药贴膏,正宗的,箱子里有一整盒,你带过去,要是再扭到哪就自己贴上。还有血藤泡的药酒,活血化淤的,那是上好血藤……”

      听着外婆那口吻,只怕整个家都要她搬过去最妙,陈仪不禁笑了:“白药贴膏我带些过去,药酒就不要了,那得托运,又容易碎,麻烦死了……”
      张奶奶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见陈仪冲她恶心兮兮地笑着,又开始摸她的脸:“外婆的脸真的是滑的……”

      “行了……不说话,好好睡觉,我关灯了。”

      床头灯一关,四下立刻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只听得桌子上的老式闹钟还嚓嚓地转着,窗户外桔色的路灯隐隐散了些进来。张奶奶与陈仪都没再说话,各自闭上眼睡着,心里却各有各的思索。

      陈仪捂着被子,手指摸了摸左腿膝关节附近的疤痕。

      被破坏后重新愈合的皮肤组织与周围的不同,摸起来光滑得像外婆的脸。那是在德国做肌肉移植手术留下的,一共四条。左脚膝关节后两侧,从小腿向大腿延伸的两条有十四厘米长;膝盖上横着一条弧形的,大约有六厘米;大腿正前放还有一条竖着的,有五厘米长。当时陈仪的小腿肌肉严重萎缩,医生原本要从她的右腿上割下一块肌肉移接在左腿上。后来经过肌肉功能观察和肌电图检查,确定陈仪的左下肢膝关节以上肌肉属于正常的,安德烈医生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决定从她左大腿的肌肉里割出一块,分别从两侧移植入她的小腿。同时,还在陈仪的膝盖上打了一个洞,将她的运动肌腱从膝盖的洞里穿了过去。于是,原本在左腿后侧粘连紧缩,导致她的腿无法伸直的肌腱被重新由关节内部拉了上去,直到如今,其他人能在膝关节的后侧摸肌腱,陈仪能摸到的,只有伤疤而已。不过,托着条伤疤的福,她的左腿可以用了,可以伸直了……

      从冰场回来后,小史的话一直在陈仪脑海里回响。他说:“没想到你的旋转这么好……那个毕尔曼接侧弓身相当好看呀,并且转那么多圈,你竟然一点也不晕……为什么你比赛里都不用?”
      当时陈仪只是笑了笑,说体力不够,拿分点是跳跃。然而她这回答却让小史蹙眉郁闷了很久。

      “为什么呢……”他叹,含笑望向陈仪那双蓝眼珠里满是羡慕。

      “或许你想不到,我……虽然看上去我很强壮,实际上,我会晕车、晕船……更别说游乐园里那些旋转木马、章鱼……在我小的时候,我在冰场里看那些人旋转,无论是轻柔平稳的平转、高雅优美的点转或惊险绝伦的跳转,那些都太漂亮了。从平稳、激烈到最后停止前的爆发,你能感觉得到热情的蒸发。旋转给我带来的视觉冲击超过一种舞蹈动作、跳跃或步法,虽然自己也尝试,却永远做不到他们那么好。因为我转几圈就晕头转向。你或许还无法理解,要知道,虽然所有人都说努力比天赋更重要,但在相同的努力下,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天赋的重要性,就像有的人转一两圈就会晕,有的人却能够一口气转30多圈,转完后还能稳稳当走着直线。你不该浪费这种让人嫉妒的才能。”

      转圈不晕也是种才能?陈仪以前对此认识并不深。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屋子里看着天花板转圈圈,然后越转越快,她喜欢裙摆转圆的感觉,也喜欢用力转到最快后的晕眩感。可是转多了以后,越转就越不晕了,为了能享受到那种晕眩感,她使尽全力的转,在平地上转个四、五十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天摇地晃,得意地哈哈大笑。

      到了哈尔滨,刚学双足旋转陈仪就觉得这动作实在太适合她了,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是平地转不晕的级别,冰上转,更能满足她的需求。因而陈仪时常用全力转倒摔倒,独自哈哈大笑,没人知道她摔倒了笑个什么劲。虽然陈仪一直认为跳跃才是她的追求,可旋转却是她自己偷偷享受的东西。转得晕头转向的滋味,其实很美。当陈仪学会了单足旋转,她也结合自己的“橡皮”体质摆尽各种造型,她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李老师赞赏的目光与不少同学和家长嫉妒的眼神。

      只是那些很快都成了遥远的回忆。

      相比旋转,陈仪觉得跳跃始终更具有挑战性,掌握了基本的步法之后,不同种类的跳跃虽然很快可以学会,但不同都周数却需要时间一点点攻克。从平地到冰上,一周完了有一周半,一周半能达到了还有两周、三周、三周半……那种飞转中难以控制自己的感觉与旋转完全不同,旋转是转不动了就停了下来,而跳跃需要长时间的各项锻炼,来支持、完成那一瞬间的爆发,要是转不动,等待你的可能就是失去平衡的摔倒。

      就在一次次跌倒和爬起来之间,陈仪完全沉醉在那种挑战与完成之中,不停跳、不停跌,等她反应过来,髋、背、腰的伤虽然疼了又好,留下的结果却是,她的身体柔韧不如以前。曾经要做毕尔曼的后拉腿动作,对她而言,如同呼吸搬简单,一点不痛。而现在,要做不难,就是痛得要死,特别是腰与背。

      不该浪费这种才能,如果转起来不晕、身体软也算才能。她想起然雅的毕尔曼旋转,那似乎对他而言有特别的意义……他那脚不是没有用全力拉,但看上去肢体僵硬了,似乎再怎么拉,亦无法达到更好的效果……

      陈仪闭眼思索着,捏着左脚的手不禁加重了力。她决定了,回到北京,她要恢复以前那些动作……就算痛也要拼命的拉腿、压腿,不能浪费材料,不然,等到真的做不到的时候,一定会后悔万分。

      “崽崽……你的脚以前生过病,不要逞能,自己要注意啊……”

      张奶奶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想着什么,突然开口。陈仪一愣,张开眼睛,半晌,那眼睛又闭上了。黑暗中寂静的屋子内,除了闹钟秒针走动的声响,只有均匀平稳的呼吸。直到天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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