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行游记》暖色

4、第四章：狐仙〔4〕

　　我朴正宣一向都是那么的善解人意，所以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哟！胡兄，今日月色真好啊。”
　　渐渐的，我成了习惯性迷路者，所以找到这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依旧是那个凉亭，不过桌上没有丰富的佳肴，代之的是一架一看就知道年头不浅的古琴，那个人正懒洋洋的半托着下巴扶在琴上，目光含笑，似是在等着我的到来。
　　“因为今天是圆月，吸取月之精华会使我们很舒服。”他说得不紧不慢。
　　看你也是够舒服的，狐狸啊，你的男子气概都哪里去了啊，从我手中夺酒的气魄都哪里去了啊～
　　“说来，八月十五你还跑来这里？你是富家公子吧。”他摇了摇手中的酒瓶。
　　我哑然一笑。
　　“胡兄这架势今日又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哈哈，每次清晨都出现在自己的房顶上，令尊也快到极限了吧，你还敢喝？”
　　“那还请胡兄大发慈悲把小弟放到自家床铺上吧。”
　　“人类居处的房屋腐臭味太重，我才不进去。但我觉得你家的鱼塘不错……”
　　“那还是劳烦胡兄，屋顶吧……”
　　说着随手拿起一个酒壶，一饮而尽。
　　“朴公子好雅兴。”他看着我，笑了笑。
　　抬头望月，八月十五，好个中秋人团圆，我已有多少年忘记了这个日子的意义，已经多少年没有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中秋了？月团圆，人团圆，我日日在家中，但所谓团圆，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呢？
　　想着想着，就又是一杯，耳边响起了幽幽古琴声，我和他一样席地而坐，抱个酒壶靠在他身旁：
　　“可惜我不会琴萧，不然咱们兄弟还可以在这月下来个合奏，那可谓是人生无憾了。”
　　“是人终会有憾事，只要不是月下独酌，又何必在意什么形式呢。”
　　这个人说话总是不温不火，但句句能说进人心，有时候我会非常真切的感受到，眼前这个洒脱的男子确是已在这世上存活了百年。
　　他能看透人心，而将自己抛开在这人世之外，那么，他又说我是人中的异类，这又究竟是褒是贬呢？
　　“是啊，是人终会有憾事，即使是一代帝王也会憾不能长生。”想当今圣上为寻长生不老的药方在宫中养了一堆道士，国事倒是放在了一边，我不禁又笑了起来，自己身边品酒抚琴的男子竟是真正的长生不老。
　　“胡兄即已拥有帝王们求之不得的东西，难道也还是会有憾事？”
　　“你不明白，我们修仙并非是为使今生无憾，有时修仙反而是种借口。”
　　那个借口是什么我始终没有问他，因为觉得有一天他会自己告诉我，他的眼中映出的是一轮圆月以及我看不到的过去，我的杯中溢满的是一杯清酒以及种种游戏人间的幻影。
　　我与他的共通，通在不能言语。
　　“胡兄能够看透人心，如果你知道我为什么夜夜来此与你饮酒的原因，还请一定要告诉我。”手中那杯狐界仙酒中映着一轮圆圆的月亮。
　　“能看透却始终不懂人心，即使是成仙后的狐，问到人心也还是无奈的一笑。”
　　他看我：
　　“朴公子是否知道，能够在这山中找到这凉亭的人必须是要对某物怀有强烈欲望的，不论男人，女人，皆有欲望，只在强弱，欲望无非物欲情欲，狐实现人的欲望然吸其精气助自己成仙。”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能找到这里也是因为心中有着强烈的欲望，而那欲望就是促使我来这里的原因？”
　　“狐因魅人而称狐，朴公子，在你眼中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狐无本体，只会映出人类的欲望，你眼中的我就是你的欲望。”
　　“是物欲还是情欲？”
　　那男人又笑了：
　　“都不是。”
　　“所以这就是你不杀我的原因？”
　　“因为你的欲望是没有实现的终点的。”他笑着品了口酒。“想我即使修炼的再久，终也不能明白何为人心，人心易懂，人心难测，有你这样的人，倒也是件幸事。”
　　稍微有点能耐的人总是喜欢把话故意说的很深奥，本公子自幼不善思考，所以他的话其实到最后我已经当没听见了……
　　“胡兄，今日月色如此美好，在这没有一个女人的地方大谈情欲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不论原因为何，你我的相识都是一段缘，我们还是不要辜负这月色吧！”说着我便迫不及待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实际我已经垂涎它很久了。
　　对方也端起酒杯，两杯轻轻相碰，我一直都记得那被溅起的，小小酒花的样子。
　　“说的不错。”
　　我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的手轻划过那琴，美妙如仙境般的曲调便被唤了出来，是月色迷了双眼，是酒气熏了头脑，仿佛眼前一些都已变得朦胧，唯有琴声，风声，就连地面或者这凉亭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我没有办法感受琴萧合奏的畅快，唯有酌一杯酒，靠在他身上，品着这如入仙境的美。
　　后来我时常会想起他的话，情欲，物欲，确实这些我都不缺，而凌驾于它们之上的，我所渴望的，是什么？
　　渐渐生活归于平静，我的作息时间变得很有规律，早晨一定会被从屋顶上拖下来，然后去百花楼找一些或妖艳或纯美的花朵就在那里玩、吃、睡上一整天，然后和朋友去随便哪个酒楼打打牙祭，当月夜过半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摆着一桌宴席的凉亭前。
　　这已经从最初的兴奋期待，转为成了一种日常习惯，有时我也会自己带一些陈年的美酒，然后那张桌子上不知不觉间佳肴与美酒的比例也开始失衡，我们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夜无语，不过转天也一定是酩酊大醉的出现在自家屋顶。
　　如此固定反复的日子我却觉得过的飞快，当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从起初的一个放荡不羁的富家公子变成了一个放荡不羁更加不孝的败家子，家人一直认为我整日留恋于青楼，爹托媒人向无数小姐提亲，无一例外被通通拒绝，想来也是，像我这样的人恐怕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的，不过我也乐得轻松自在，家人或外人更或友人，自小我便很明白，似乎除了自己任何人的感情均不在我眼内。
　　我只是一直在想着如何使自己更加快乐。
　　“嘿，狐狸。”
　　拎着壶酒摇摇摆摆的朝那一身青衣的男子走去，今天他的猎物是一个看起来正职当年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姑娘在他口下惊恐的看着我，似乎在求救的样子。
　　“今天这个据说是大内的贡品，拿来和你那狐酒比试一下。”说着我将那瓶酒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真是个不肯认输的人。”
　　他眯起眼看了下那壶酒，转身用嘴对上那姑娘的嘴，那姑娘一双眼睛在与他唇相碰的瞬间因惊恐瞪的更大，两只手在空中不知胡乱抓着什么，最终也还是两手垂下闭上了眼。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她也被推进了那一人多高的草堆里，失了踪影。
　　胡君一走过来拿起那酒闻了闻：
　　“确实是好货色，不过还欠些年头。”
　　“等它到了与你那狐酒同样的年头我也该入土为安了。”抢过他手中的酒壶不满的喝了两口。“不如我也修炼得了，为什么有狐狸精老鼠精兔子精唯独没有人精，都是自然界的生物太不公平了。”
　　“人乃万物之灵，纵使我们修炼成仙也必须通过在人间的数年历练，人界是一个充满陷阱诱惑心计和感情的世界，因过于留恋人间而最终放弃了求仙道路的也大有所在，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和我等站在同一地位的。”
　　“你总说要在人间历练数年，但自己却一直在这山中呆着，这里哪算的上是人间。”我笑了笑，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这里已经可以了，狐修炼的地方是人类无法到达的，而这里人可以到达，所以已经算是人界的，我不愿再下山……”
　　“狐狸你……曾在下面呆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