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闻稻

8、掳夺

　　这天到了一处绿洲的小镇上，这里离张掖城已不过半月路程，有了水源，就有了来往的客商和落脚的客栈。虽然多数房舍简陋，但总算有了人气。铁萨部在镇外结帐落脚，在镇上购买食水马料，补充给养。君鸾史走了这么些天，心力交瘁，隐隐又有复发之势，何况部落中人的戒备疏远之意一日比一日明显，于是跟族长告辞，打算就在镇上租屋，准备休养几天再走。这么一来，就要跟部落行程分道扬镳，虽然在张掖城可以再见，但普索仍愀然不乐。
　　君柔劝慰他道：“等姑姑病好了，我们就可以再见面啦。我还要亲眼看着小黑赢啦赛马大会呢！”
　　说这句话时，两个孩子正骑在黑马上，送普索回转镇外的部落帐篷群。时近黄昏，附近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们坐在沙丘上闲话，放了黑马去坡下水坎中饮水。明日就要分手，自有说不完的话儿。每次君柔说到回去，普索总是恋恋不舍。“再坐一会儿吧。以后我们有好几天说不成话了。”
　　“屋里的水缸我全打满了水，不用姑姑去提了哈。”
　　“这几天你可要乖乖听话，等姑姑快些病好，咱们好快些再见。”
　　“晚上睡觉可要闩好门窗……”
　　坐得一会，忽见天上彤云密布。大漠中天气说变就变，北风越刮越紧，只怕转眼就有一场大风雪。普索“啊”的一声跳了起来，道：“要下雪了，咱们快回去！”
　　两个孩子上马疾驰，这次普索却不要她送了，反而要先将她送回镇上。奔到半路，鹅毛般的大雪已然落下。君柔见天上的黑云像要压到头顶上来一般，她在北漠几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天色，心下也不禁害怕。普索却甚是高兴。这场雪下得越大越好，铁萨部上不了路，他和君柔不是可以晚几天分手吗？
　　镇上人都回到屋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忽听驼铃响动，后面路上一个人驰来，从两个孩子身边驰了过去。普索向他随意一瞥，这人一身白布袍，用白巾蒙头，但服饰不象维族，倒更象汉人。他所骑的那匹驼马身高腿长，却显得极是神骏。
　　那人见到黑马神骏，从两人身边驰过时，也不禁扬眼打量。这时一阵风来，刮起君柔蒙面的纱巾，君柔急忙伸手按住，但觉北风刮得嫩脸好不疼痛。那白袍人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喑哑，忽地一扬手，一条长长的绳索飞了出来，套住了君柔的脖子。
　　这时他的骆驼已与黑马擦身而过，可是他眼角斜也不斜，随手挥出套马的长索，便套住了君柔。只听君柔一声惊呼，已被他拉了过去。呼声一响即停，绳索勒喉，却是发不出声息了。
　　普索大吃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那人喉中咕咕一声哑笑，左臂挟住了君柔，右掌在骆驼头上一拍。骆驼泼喇喇地奔进了漫天遍野的大风雪中，却转了个方向，向镇外北方奔去。
　　万料不到在这人烟聚集的市集上，光天化日有人公然掳人。普索只吓得魂都飞了一半，叫道：“柔儿！柔儿！”忙催动黑马，随后追去。
　　这时风雪迎面刮来，中间夹杂沙雹，打在脸上辣辣生疼。
　　普索双目难睁，但想君柔被人无缘无故掳去，非救回她不可，不住催策黑马。黑马似知主人心情，抖擞精神，放开蹄子，沿着雪地驼迹追了下去。本来沙漠之中，马匹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骆驼的，但黑马神骏非凡，奔出十几里后，前面已隐约可见骆驼的影子。普索大喜，不住地催促：“快跑！快跑！”
　　那匹骆驼停在一座小山丘之南，这里短树挡风，风雪显得小些。普索四处张望，听见山丘后面传来人声，忙跳下黑马，隐身树丛后，悄悄走去，探头一望，不禁大出意外。只见君柔躺在一块平石上，双手反缚，被绳索捆住。掳她的那个白袍汉人站在树丛之前，正和另一人说话。
　　那人手持胡琴，竟是崔老头。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两个人的头发不一会便都白了。只听他们的交谈一句句在风中传来。
　　“……你一直跟到这里来，是奉了何人之令，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哼，你知道了又怎样？余夫人的意思，你明明知道，偏要装痴作呆，不知时务。”
　　“我老了，没兴趣参与什么王位之争……”
　　“你真的没兴趣？那你为什么哪里也不去，偏偏混在这个哈萨克的部落里？我跟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只想在沙漠上流泊，哪里都好落脚，能有什么心思？”
　　“你以前很少在一个地方呆到三天以上，现在却跟着这个哈萨克部落有一个多月――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你会这么做吗？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的奥妙。”
　　崔老头的声音显出几分焦虑来，道：“奥妙？什么奥妙。”
　　那白袍汉子放声大笑道：“是因为一个小女孩，是不是？一个骑黑马的小女孩，我今天才瞧见了她。她长得可真俊，象极了……象极了……哼哼。”
　　这两个人的交谈，每一句都传入了普索的耳中。他不懂其中的意思，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怎样救出柔儿。那两个人只顾交谈，谁也没发现他。于是他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借树丛的遮蔽，伏下身子悄悄地潜过去。
　　忽听崔老头又说了几句什么，这时风雪更大，已听不清他们的话语。突然崔老头的胡琴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一道细细长长，闪着清幽青光的长剑蓦然出现在掌中，一剑向那白袍汉子小腹刺了过去。那白袍人却似早有预防，身形急冲而起，一连撞断了好几根树枝，树上的积雪冰雹急打而下。
　　普索只看得一眼，忙用匕首割断君柔手腕上的绳索，拉起她道：“快跑！”
　　两个孩子奔到树后，君柔个子娇小，何况手脚冻得僵了，急切间爬不上马背。普索蹲下身子，让她踩在自己背上爬上马鞍。正在这时，山丘上传来一声愤怒的吃喝，一条白影疾扑而下。
　　这个白袍汉子背上拉开一张长长的皮翼，有如一只蝙蝠疾冲而下，两个孩子吓得呆了，这人不正是那吸血的“恶鬼”？只见他两只手如枯瘦的鸟爪般，从空中扑击下来。普索总算身手敏捷些，缩头躲开，却听扑的一声，那“恶鬼”的五根手指都抓中了君柔的后背，鲜血从五个手指窟窿里喷涌而出。君柔“啊”的一声痛呼，已晕了过去。
　　普索见这“恶鬼”如此凶恶，吓得腿也软了，但随即想到：“非救她不可！”握紧匕首，扑上去一刀刺在“恶鬼”的背上。
　　那“恶鬼”要抓过君柔，手爪入肉不深便即收力。听得背后刀声，头也不回，长袖一挥，普索便如撞在一块铁板上，身子向后摔了出去。但这么一搅，抓住君柔背心的手却也松了。
　　普索头昏眼花，叫道：“小黑快跑！快跑！”
　　黑马也似知道情势危急，四蹄腾空，窜了出去。这一窜去势好快，“恶鬼”的第二抓跟着便抓了空。
　　白袍汉子大怒，眼见这小女孩是大有干系的人物，怎肯轻轻放过？要待再追，普索却扑了上来，抱住了他双腿。
　　“恶鬼”喝道：“放开！”
　　普索死死抱住不放，叫道：“我不许你伤害柔儿！”
　　“恶鬼”抬足一脚踢在他额头。他脚上穿的包有铁皮的长靴，将普索额头踢破一个大洞，顿时血如泉涌。普索脑中一阵晕眩，双手便松开了。待要加上一脚踢死这个碍手碍脚的男孩，突见山岳上人影一晃，却是崔老头追了下来。他自忖与这老头对上百十千招，一时也讨不了好去，那女孩却要逃得远了，当即和身纵起，落在驼背之上，双腿一挟，纵驼便行。
　　普索见这“恶鬼”追赶君柔，顾不得额头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疾追。
　　可他人小腿短，在这大风雪的戈壁之上，怎追得上奔跑迅速的骆驼？眼看骆驼越奔越远，十丈，二十丈，三十丈……终于再也瞧不见了。他额头越来越痛，脑中越来越是昏沉，鲜血从额头淌下，眼前望出去血红一片。可是想到君柔让“恶鬼”追上去被吸尽血的形状，虽然奔得气喘吁吁，却不肯停下脚步。
　　忽听身后一人冷冷道：“你这么狂奔乱跑的干什么？”
　　普索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只见身后一条人影，原来崔老头始终不即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崔老头在他家帐篷里住了月余，颇有交情，于是说道：“崔爷爷，那恶鬼要抓柔儿，我们快去救她！”
　　崔老头哼道：“吸血蝙蝠门下的轻功，你追不上的。”
　　普索道：“追不上也要追！”拔步又跑。
　　崔老头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边，普索已竭尽全力，这老人却似悠然自得，脚下不费半点力气，悠悠说道：“就算让你追上了，你打得过他么？多半人没救成，自己也变成一具给吸干了鲜血的僵尸。”
　　普索想起部落里那些被“恶鬼”吸尽血的死人，不禁连打了几个寒噤。
　　崔老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现在赶快回头，多半还能保住小命。在这大风雪里乱跑，不怕迷路冻死？”
　　普索呆了呆，叫道：“我不怕死，我要去救柔儿！”又奔了起来。
　　崔老头道：“可惜，可惜。”却仍跟在他身后。
　　普索见他老态龙钟，跟在自己身后却半步也不落后，心念一动，问道：“崔爷爷，你有武功，是不是？”
　　崔老头嗯了声，并不接话。
　　普索道：“崔爷爷，求你帮我救回柔儿，成不成？”
　　“你要我帮你救小女孩？”
　　“求求你……”
　　“我帮你对付恶鬼，我有什么好处？”
　　普索大声道：“只要救回柔儿，你要什么就是什么。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崔老头沉吟道：“我叫你什么，你就做什么……为了这女孩儿，你愿意一生一世听我的话，永不违拗我的吩咐么？”
　　普索想到适才那恶鬼一抓下去，君柔背上五个血窟窿的情景，大声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一生一世都听你的吩咐，永不违拗。”
　　崔老头两眼炯炯发光，道：“好。你自己说的话，以后可别忘了。”
　　他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普索的后颈，道：“这么大的风雪，他们一定跑不远。咱们一起去追。”
　　普索只觉耳边呼呼风响，这老头手中挟了一人，可是一放开脚步奔起来，竟是快逾奔马。他心下大骇，想道：“原来崔爷爷会妖法，跑得比飞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