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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何家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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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方总管经过敝地,明沙家恭敬拜谒以尽地主之谊,不曾听说有什么得罪之处。”
方霖比他们先走十数日,不过随行人众多,又不掩行迹,至今还滞留黑角城倒是很有可能。渔鑫这意思就是要押他们去黑角城去见他的顶头上司告状了。
渔鑫的目光再次转向夏寒。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看向这少年,总觉得心里有点冷,所以一直尽量不向他那边对视。“这位小公子……与上使同行,想必也是府里大有干系的人物。驱下伤人,却不知是奉了何人指令?又或是敝家与贵家夙怨未清?三公子哪里得罪了贵客,小老儿百思不解,还望告知。”
“我们这是头次来红焰城,与明沙三公子素昧平生,从未谋面。”张七心想这老头真是无耻之尤,那明沙天央自己对夏寒起了不可告人的腌臜念头,居然还能摆出这样副无辜模样,是吃定了自己没法将杀人理由诉诸于众吧。
“小老儿身负护主之责,现在公子无缘无故被害,无颜以对家主,也不知如何将此事上报方总管及京都总府。”
张七点头道:“渔供奉说的是,杀人这种大事,当然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过去的……”
虽然这世道人命不值钱,那也要看杀的是什么人。
“既然方总管在黑角城,这件事等到了黑角城,自然会给明沙家主一个交待。”反正他们要回西京,总是要经过黑角城的。在夏二公子暂时不想揭露身份的情况下,先把责任丢到上司那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渔鑫点点头。“那就请贵使移步城主府,相信明天黑角城就会有信使传召。”
从红焰城传信到黑角城,虽然雪夜天气不好,但信鸽来回也就几个时辰的事。如果是派的信使传召,早晨出发,下午即至。
“我们已经定了下榻东来客栈。黑角城有信使传召的话,就送至青石巷子吧。”
这次出言的是环住,看来每次对外出面交涉的都是他。那个负责打架的家吉已收身退回到了夏寒身后,看他挽着马缰垂头低首的老实样子,谁敢信这满地的血渍伤者都是他的杰作。而那个一直漠不作声的黑衣少年,直接就拉起了兜帽,转身向大门走去。
杀了明沙家的嫡子,居然还若无其事的回客栈,这样离奇的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渔鑫的脸一会青,一会白,神情变幻,却一直看着那一行四人走出忆江南的大门,围园的城卫府卫兵弓箭始终对着他们,却也始终没有发射。
围街的骑兵随即跟在后面,虽然不能动手,却也要跟去围困东来客栈,总不能让杀害少主的凶手真的这么大喇喇跑了。
渔鑫一直看着大门,雪花翻飞,他铁青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灰白,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不下令动手?他们杀的可是你的侄子,亲侄子!”
他声音不高,似是对着空寂的黑暗说话。
黑暗果然有人在回答他,回应他的声音也不高,就象两个人在交谈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议。“我不下令的原因,和你一样。”
“……”
“……你也看出来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三缕长须,面白如玉,外表看来象个教书的斯文先生,然而认得他的人却知道他就是这红焰城中城主府的现任城主,也是黑角城里明沙家主的亲弟。这附近范围千里之内,明沙维铭毫无疑问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然而此时这个平素威严的城主大人,面色灰白,看来竟都和渔鑫一般,心怀重忧,甚至顾不上掩饰。
“大哥将天央的安全一力交托给你,就算那凶手是内府暗卫中人,无故杀害明沙嫡子,你职责所在,也应该全力缉凶。就算取了那小子性命,在方总管面前也不是什么不能交待的事,可是你刚刚却始终不敢过于逼迫。这可不是昔日一夜踏平夜狼部三寨的渔三供奉的性格……你到底看出了什么,心有顾忌?”
雪中风声有如鬼泣,分外阴测。四周的侍卫随从都已远远避开,让他二人密谈。渔鑫却还是忍不住四下环顾了一眼,分明心中不安,生怕有人听到他接下来要吐露的心声。
“一个小小的内府暗卫,当然不至于就让我们束手。我担忧的,是刚刚那个随从,穿廊一剑中,白芒如灼日当空,堂皇中正……这份剑意,当年我随军西征,曾在雪女峰下,似曾相识。”
当年六族联盟秘谋建国,明沙家虽然没有参与其中,却也心存彷徨,摇摆不定。却没想到西京果断派遣大军征伐,同时召令全域全族随军伐逆。当时他就是明沙家族派出随军的司使,负责粮草征集护送。以他的身份,已可参与不少重要场合。可是和大多数氏族的首脑一样,他很少见到最高层的决策人物,最多在总决战的那一日,在黑烟蔽空的雪女峰背景中,在万军厮杀,血流成河的战场,白骨成堆的血风腥雨里,远远的观注着中军环卫的高坡上,隐约猜到那面黑底金字的铁卫军旗下那个高踞白马之上的黑影,就是传说中掀起这无边战火的夏姓少年。
据说那个阎王还很年轻,只是谁也没见过他白银面具下的真容。
曾有悍将拚死杀至中军旗下,但骑兵队中刀光缭绕,如龙吐息,又如烈日堂皇绽现,激溅起数尺热血,喷洒得天空都似被染得通红!
一刀掠过,十余骑连人带马都化为刀下血花,如火如绸,如熊熊烈焰四溅!
那一刀之堂皇,之灼人眼花,他很久很久都不能忘怀。
到了那种时候,那种场面,能够出手的,肯定是夏阎王身边的近卫。
那一刀和今天这一剑,内蕴的意境是何等相似……夏阎王身边的近卫会出现在这边陲城镇,那他跟随的主人……渔鑫不敢再向下想。那个猜测太可怕,哪怕稍有触及,都觉得不能呼吸。
“这个少年一定不是普通人物。能有这样身手的部属,又有内府暗卫随行,杀了咱们三公子,他却好象根本没放在心上……”渔鑫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嘶哑,再也说不下去。他吞了口口水,艰难的看着对面的明沙维铭,缓缓的道。“我不敢出手,是因为我曾经看到过那一刀。你呢?你应该也没见过……那个人……你为何也不敢出面阻拦他们离去?死的可是你的亲侄子。”
明沙维铭身躯上的袍子在轻轻飘动,却不是被风所吹拂,而是因为他袖中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你说的是,我们都没见过那个人……很多年前,府主还在世的时候,西巡边陲各城,我们还见过府主真容,府主英姿绝世,确非凡人。但夏大总管一向喜欢深居内府,他统掌大权这么多年,真正见过他的人也没几个。至于他那个……那个弟弟,见过的人就更少了。”说到夏寒的时候,他还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显然只是略略涉及这个人的名字,就让人觉得很不自然。
“之所以没阻拦他们,是因为我觉得那匹马的马蹄子,不象染的。而且这少年从头至尾没和我们说过一句话,一直是他的侍从在和我们交涉。
……要是算算那个人的年纪,好象也和这少年相符……”
这样的骄傲,自恃身份。
没染过的黑蹄白马,十六七的稚龄少年,身手高绝的随从,杀人无息的暗卫……渔鑫再次吞了口口水,心中泛起无力的苦涩。
难道……真的是那个人么?据说那个人上上个月才刚刚率军灭了停云城西边的南阴大部,按道理讲应该还停踞在停云城调度高家和铁家的关系才对啊。有什么道理会突然出现这千里外的白头山域?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三公子被杀的事,可该如何处置才好?
家主的失子之痛,如果不得发泄,难道要由他们这些人来全盘承担?一念及此,渔鑫的脸色更加雪白,眼中涌出无尽怨毒怒火,却掩不去最深处的那丝悸意。
“就算他是……是那个人……他怎么能说杀就把明沙家的嫡子杀了!他怎么敢?!”
明沙维铭却幽幽叹了口长气。“他为何不敢?”
渔鑫怔住。
是啊,他为何不敢?
就算这里是明沙家的地盘,就算死的是明沙家的嫡子,单只三年前的雪女峰下一战,六族里死在他手上的嫡支子裔就不计其数了。就连家主也在他手上死了四个,现在扶持上位的全是旁支远脉,哪个不在夏氏兄弟的目光下活得战战兢兢?他为何不敢当众杀人?
君府主当年宽厚待下,夏大总管也是手不沾血,只有这个夏阎王,才是真正的漠视各部,杀人如麻。他手中的血腥,与他的年龄全不相符。他们先前哪里敢把那看似清秀无害的少年郎与戾名在外的夏阎王联系起来?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定夺的。”明沙维铭声音苦涩,低低道。“联名向家主发加急信鹰吧。五天前方总管才从我们这过去,去了黑角城,现在又来了这位小阎王爷……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