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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包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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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江南这样的大酒楼,当然不会真的供应街头档口的小吃。
不过这世上没有用金钱摆不平的事。所以很快,夏寒面前的席面上除了应季的最时鲜的几样菜品果点外,果真摆上了两笼热气腾腾的三鲜小笼包。
这些日子侍候饮食,张七已经看出来夏寒主仆三个都是好打发的性子,不管什么食物都不会有意见。关键就是要照顾好小小姐的胃口。他已经摸透了几分君柔的喜好,点的菜肴都清淡色鲜,口味偏甜,连上的饮品都是煮得热热的蜂蜜水。
君柔喝着甜甜的蜂蜜,吃着热乎乎的小笼包,阁内燃着炭盆,不一会小脸红扑扑的有如苹果一般,手指上都沾了油汤。
夏寒拿了软巾帮她擦手,看她吃得香甜,低声道:“慢些吃,别噎着。”
君柔咬着粉皮里的香菇,含含糊糊的道,“寒哥哥也吃。家吉也吃,环住吃,张七吃吃……”
世家贵女都讲究行止举据,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席不正不坐。”君柔从小也没人来教她这些礼仪,以前跟姑姑一起用饭的时候就喜欢跟姑姑两人对答聊天,这时倚在夏寒身边,所见所闻都是生平未遇,吃得欢喜之余,不免就要拉着他问这道菜叫什么名字,那道汤里飘着的又是什么果子。又跟他讲述自己以前最喜欢吃姑姑煮的奶皮汤,秋天的时候就跟普索去采集草原上的野果晾干,姑姑酿的野果子马奶酒,那在铁萨部可是相当的出名。
家吉环住坐在下首,另设的一张桌几上。他们跟随少主出征多年,一直与刀枪拳脚为伍,整日应付的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此刻听得上面小小姐絮絮叨叨的说着孩子气的家常,什么采果、酿酒、捕鸟、晒草,一时间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
忽听小女孩又道:“你们在铁卫府,天天都吃这么些好东西吗?天天都有白面包子吃?”
四个大男人都不禁一窒。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这普天下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君家唯一的继承人,居然以为吃着包香菇的白面包子,就是生活美好了。
夏寒低着头,慢慢给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擦拭干净了,这才温声道:“柔儿,以后回到家里,无论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设法办到。”
家里。她在草原上住了这么些年,现在他们却说那个西京铁卫府才是她的家。似乎只要她回去,便能任意肆为,予取予求。歪了歪脑袋,君柔大眼睛里闪动着疑窦的光芒。“真的吗?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嗯。”夏寒伸手轻轻抚摸女孩发顶,声音温宁。“柔儿想要什么?”
君柔眉开眼笑,那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映得肌肤如水,隐隐透出一层晕红,笑将起来眼睛弯得如一弯月儿,实在是可爱之极。她不能久坐,便顺势倒在夏寒膝头,手肘借力支撑,仰起小脸来笑吟吟的瞧向他,让看着她的四个男子心中都掠过这么一个念头:“这样可爱的小脸,实在应该再罩上一层面巾,裹得更加严实点才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外人轻易得见……”
她想要什么呢?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吗?其实内心深处,最期盼的,是回到以前那般牧羊看星无忧无虑的生活里吧?没有人来欺负她和姑姑……可是却也清楚的知道,以前的生活,那也是再也回不去了。
被魔族人截杀的那诡异可怖的几天,在她幼小的心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虽然本能的不愿回想起这些噩梦般的经历,但只有依偎在身边这个少年的身边,才能放松心弦,下意识的知道,茫茫世间命运浮沉,她只有这个人可以依靠。
她要什么好呢?世上事物千千万,小女孩的心里一片纷乱,无从选择。
“我要……我要……”她突的一把握住少年的胸襟,大声道。“我要寒哥哥。”
喔!大家一齐注目瞧看她。这小丫头不傻啊!知道要东要西,都不如逮住这一个人就全有了。抓住权倾西域的夏阎王,那确实比要香菇包子要来得实惠。她那眉开眼笑的样子,让张七想起当年卖给小女孩波浪鼓时的笑脸,都是这样攥紧了心爱的玩具就不会再放手的神气。
“当然了,柔儿还要吃小笼包……”她点点头,很肯定的语气。“明天还要吃,天天都吃。”
一向镇静自若的夏寒也不禁要流下冷汗。这孩子不会跟包子杠上了吧。
“三鲜小笼包也好,牛肉小笼包也好,水晶豆沙小笼包也好,你爱吃什么都叫张七买去。”他无奈的擦拭她嘴角已经开始滴下的晶莹口水。“不过你也得吃点什么人参汤燕窝粥这些啊。君家的小小姐,总不成天天吃包子。”
话虽这么说,等到晚饭用毕准备结帐的时候,他还是吩咐张七多打包了一屉小笼包,准备带回去做宵夜。
此时夜色渐浓,外面华灯四起,笑语喧哗中夹杂歌曲弦乐,正是夜宴正欢的时光。
风吹动廊下竹林,簌簌然,毕毕然,雪片纷落,如根根碧水晶映着灯光。君柔吃饱喝足,又被从头到脚包裹起来,透过袍缝看着这忆江南的雪中竹景,正迷迷蒙蒙又有了困意,忽然一阵嘈杂的响动传来,有人大声叱喝,间夹女子的求情哭恳,搅动这长夜,把她突兀从暖洋洋的迷糊状态中惊醒。
灯火辉煌的室内,摆设精美,地上铺着波斯毛毯,圆桌上各色美味佳肴山珍海味林列摆呈。偌大的桌几上首只有一个年轻人傲然盘踞,身边左右都是美貌侍女簇拥。没人敢与之同席,他那倨傲的神情也表明他早已习惯这种高高在上的待遇。
此刻歌舞声歇,侍女们人人色变,气氛无比紧张。一名罗袖绮裳的秀丽女子伏地嘤嘤哭泣,黄纪面色惨白,大冷的天,却有细密的汗从他的胖脸上渗出来。从看到明沙天央三公子的陪客里也有利家二房的利四爷利天德在场时,他就知道今天晚上的宴席不太好过了,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三公子息怒,乡野女子没见过大场面,被公子的威仪所摄,失了礼数,回头定要叫妈妈好好调教。请公子再饮杯美酒,何必为这些人坏了兴致。”
那艳娘也是城里飘香楼里的烟花魁首,平时以歌舞伎出名。也是受人追捧惯了,平时等闲人等掷洒百金都难得见上一面,不免养就了几分清傲性子。偏偏这么明沙三公子是位更加骄纵的主,哪里吃她这欲擒故纵的一套,点了两套曲子不见她依令歌舞,当即就变了脸,酒杯当头就砸了过来,那气势竟比街头的混混更加泼皮,哪有大家公子的温文尔雅。
酒杯滚落在地,酒水却已泼湿衣襟。艳娘跌落在地,已惊得花容失色。明沙天央已冷冷的吩咐:“拖出去!”
果然就有侍从上来,还真的是用拖的……就那么抓住了艳娘的头发,拖将出去。舞娘侍女们个个芙蓉变色,以袖掩面。这位恩客不是据说是从黑角城来的大人物、风月场的常客么?为何举止如此泼皮,哪有半分怜香惜玉?
艳娘不禁哀声告饶,以她红焰城第一舞妓的名头,真被客人拖出门去打发,传将出去就真不用做人了。黄纪更是冷汗直冒,他费劲心思请来的陪侍不得贵客心意,那就不是讨好,而是得罪人了。连忙上前陪笑请罪,可是那位贵人少年,根本看也不看他手中的酒杯一眼。
旁席上坐的一个年轻人,锦衣玉带,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富贵却又不夺人眼目,绝不抢贵客的半分风光。这么冷的雪天,手里还摇着一柄象牙折扇,正是利家在外走动的四爷利天德。他噗的一声轻笑,缓缓道:“确实是乡野女子,上不得台面。要说这红焰城里也有几番风景,只是人人眼拙,哪里知道真正的妙人妙趣。”心想这黄家养尊处优多年,只知明沙家公子喜好走马章台,风流名声在外,却摸不着真正的喜好,也无怪要走下坡路了。被主子摒弃,那是时势必然。心里冷冷一笑。他之所以怂恿明沙公子应允黄家的宴请,就是想亲眼瞧瞧黄纪看见自己时的脸色,平时早就厌憎他们那幅假人正经的作派,此刻当真说不出的爽快。
明沙天央听到他“妙人妙趣”四字,想到他说宴后要请自己去秘地赏玩,又想到先头在利府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那几名眉清目秀的小厮,一个个举止有礼,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调教。不禁似笑非笑的斜睨利天德一眼,举起旁边美伎柔萸奉上的美酒,一饮而尽。这利家确乎识情知趣,比那些老古板的黄家张家都要合意贴心得多,怪不得父亲会宠爱那个三房小妾,有意用利家替代黄家掌握粮油行当的利益生意。
艳娘哭泣求饶,却无人理会。被拖出门的时候让门槛一带,连指甲都碰断了,门帘也让扯下一幅,冷风呼的迎面吹进来,人人面上一寒。
利天德以扇掩面,淡淡笑道:“这般声容狼籍,红焰城第一舞妓的名头,当真名实不符呵。”
明沙天央眉眼细柔,却自有股冷漠贵意,闻言冷冷向门外望了一眼,冷冷道:“给脸不要脸。”
三公子既吩咐的是拖出去,自是没打算替这位第一名妓留颜面,侍从拖到门口,手一松,竟是将艳娘直接一把推下了楼阶。四五级木阶滚落,竹制的栏杆自是不经撞,应声而断。艳娘直摔下长廊,总算记得要双臂抬起护住脸面,一连撞断了几根竹枝,惨呼一声,便摔在雪地中滚了几滚,静仆不动了。
“摔死人了!摔死人了!”
左右楼阁长廊上还有别的侍女杂役,灯火通明下看得分明,惊呼四起,一片杂乱。就有人纷纷跑出去报信呼官。
一名侍从站在门前灯笼下冷冷呼喝道:“打杀一个逃奴而已,利四爷和黄大爷在此,不用惊慌,我等自会向城主府报备。”
利家和黄家在这红焰城势力非同小可,四周听得喝声,慢慢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