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闻稻

24、修罗入魔

　　过了良久，君青涯才轻轻叹息一声，对身边的人道：“以修罗入魔道，难道你们夏氏的血脉预言，却是应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身畔的夏宁一直静如冰雪无半点波动，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主上此时换人，还来得及。”
　　君青涯却笑而不语。半晌，直到看着夏寒认真而平静的处理完了场上每一具尸首，毫无遗漏后，才淡淡的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般无情的少年，也说不定就是上天送给我们西域的定海神针呢……”
　　传说当年大禹治水，以绝大法力，将一块神铁钉入东海，永镇海域安宁。
　　西域风云动荡，西据魔国，东临中央。外有皇朝的疑忌，内有各族各怀异心。而握大权诸侯一方的铁卫府君家，却子裔单薄无后代传世，那一年的少年夏寒，就是在这样的诡异局势下，踏入了铁卫府的大门。
　　如果说在夏氏的七年黑暗而血腥的话，在君青涯身边的五年，却是安静而平和的。
　　这五年里，他手上再未沾过半点血腥。
　　君青涯没有子裔，夏寒被他带在身边，几乎就是在以君氏嫡子的方式进行教养。一举一动，一行一止，礼仪经典，诗书武技，所有大家族继承人该学该教的东西，他全都得到了最好的调教。虽然他的兄长夏宁掌握着铁卫府内外运筹的权势，却很少涉及军队事宜。而府主君青涯却亲自带他进入铁甲军的训堂，跟随习练。那几年跟他一起训练出来的军官随后陆续都担任了铁甲军各部的重要高层军官，这为他日后顺利接掌铁甲军的权印，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不仅将闻名天下的铁甲精军轻易交付，甚至连君家家传的天一心法，也毫不吝啬的传授。
　　如此相待，以至于市坊间有了他是君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裔的传言，甚至不少人都坚信君青涯是将他作为下一任府主继承人来培养的。
　　可是事情终于有了变化……五年后，君青涯突兀去逝，没有留下有关继承人的只言片语。具有继承权的君鸾史小姐又离奇失踪，有传言说这一切，都与夏氏有关。毕竟君夏两家的五世盟约，牵涉到西域各族各国的利益相关，谁也不能轻易妄为。
　　这种流言四起，各族动荡的局势下，铁卫府却视乱局如不见，夏宁下令封锁西京，除了铁卫军各部按例镇守边关外，几乎全无动静。
　　直到两年后。
　　两年后，西域各部各城纷纷拓展自身势力，有个别氏族觉得羽翼丰满，异心渐起，开始减少对西京的朝贡，甚至有六部联盟，开始商议建国事宜，试图脱离铁卫府的掌控。
　　就在这个时候，夏寒也终于修练天一心法成功进入坐照境，以青涯弟子的身份正式持掌了铁甲大军的最高印信。
　　于是少年出关。
　　西京大门洞开，铁甲精卫大军罗列而出。
　　面上罩上冰冷的白银面具，如地狱中的阎王降临人间，夏寒出关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领大军，前往夏族所在的洛城，一天两夜的屠杀后，百年老宅化为废墟，传承世家于火海中被碾为一片血泥。
　　没人知道这少年为何要亲自对自己的出身家族出手。
　　只知道没有一个人能得脱逃，废墟上只余下冤魂哀嚎之声日夜缭绕。
　　在世人惊惧的眼光中，屠灭父族的少年铁骑开始征战四方，那鲜血浸染的黑眸视线转向何地，何地便是战火销烟，血流成河。三万铁卫精军于西原大战六族联盟，以巨石击破燕云城，用石油天火将闻名天下的雪女圣峰炙成一片黑地，一万多名联军的鲜血染红了雪女山下的大河，数月后犹闻尸臭扑鼻刺腑。
　　五万联军散逃，六族俯首称服，建国之梦化为青烟。
　　昔日君青涯笑谈的“定海神针”除了夏宁或许无人知晓，然阎王之名传播天下后，人人均知铁卫之势不可抵挡，这个戴着面具，遍身杀孽的少年，每战争先，手下从不容情，的的确确是威摄西域局势的最狠绝的杀人机器，没有之一。
　　“以战止杀。以修罗入魔道。”铁卫府深宅中的夏宁轻拈手中白棋，发出一声轻笑。
　　“主上，你如能看到今日，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还能进行下去么？”

　　以修罗入魔道。
　　这句话，从小大到，夏寒听过很多次。
　　又象是一句诅咒，如附骨之蛆，死死纠缠了他十几年。
　　“夏族传承数百年的血脉，杀孽缠身，暴戾激烈，以修罗而入道。这是尔族的命运，千年来无可更改。超越者一步登天，沦落者堕入魔道。可是如何才能超脱，却是从来都没有人试验成功过。”他的师父君青涯也如斯对他说过。“这天道规则，没有人能看透。无论是武学，还是修道，诗书，这世上的学问技艺，习练到了极巅峰处，便是一脉而通。儒，释，道，各家学说都是信徒无数，只有真正的宗师才明白，无论是修心，还是养性，无论是锻体，还是练器，这个世界的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是以修罗入魔道，还是养禅心以破境，说到底，都没有什么区别。你之天禀已然绝顶，能否破除那最后的屏障，就看你的机缘了。”
　　机缘……什么是机缘呢？
　　他习练天一心法五年，就算是君家嫡传的子裔，大概也没什么人能在他这个年纪就达到他这个境界。修静性养道心的功夫他天天厮磨，唯一的效用，就是在他即使身处尸山血海，耳闻鬼哭惨嗥，亦能保持心静如止水，波澜不惊吧。
　　三年的征战生涯，早已双手血债累累。就算是静夜冥思的时候，亦能听到自己血脉暴烈的呼啸奔流，那噬血的欲望一日比一日强烈，对生命的漠视一日比一日严重。
　　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杀戳阴戾之气如黑夜日日相随，在无时不刻地侵袭着他越来越冰冷的心灵，连灵魂都要冻成一块无情无感的灰石。
　　怀道法而行修罗之事，他的人生真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黑白矛盾。
　　在入魔的阴影笼罩下，他对这世间的万物也越来越冷漠……他想，他迟早是逃不过这命中注定的运数吧？
　　等到杀人成为他人生唯一能做的事，他的人就成了魔，这西域，大概也就成了他的魔域。
　　直至遇上君柔。
　　――温柔的，小小的，纯净无邪的君柔。
　　这个他生平遇上的最纯净的小小灵魂，如春风涤净冰寒，如此全心全意的依偎着他，依赖着他。就算是在入梦般的迷茫中，也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小温暖，感觉到花香四溢，环绕四周。
　　（师父，这就是你说的机缘么？）
　　不喜与人亲近的少年，却喜欢这样天天抱着她，抱着这个小小的香软的身子。
　　抱着她，感觉得到冰寒如严冰在血管中渐渐融化，淡去，内敛却不曾消散的血腥杀机也在花香中飘逝。
　　鼻腔中缠绕的全是淡淡的梅香和女孩身上的暖香，耳畔听到的，全是女孩细微安宁的呼吸。
　　从未有此刻，他内心一片平静安宁。不想杀人，只想守候。
　　也许，这人生就是一场大梦吧……他却愿意就在这梦中静静看一切归于混沌，守着他的女孩安宁入睡，轻轻抱着她，就象环抱着他这一生中所有的温暖、温柔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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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继续无知无觉的流逝着，直至花香渐渐淡去，一阵风来，吹散了氤氲雾气，露出了中间少年男女的身形。
　　一时间，守侍在傍的环住等人俱有种从茫茫沉思如梦人生如烟往事中惊醒的感觉。
　　张七自知境界不是一个层次，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也觉得梅树下的少年，似乎气质更有所不同了，就象换了个人一般。如果说风雪小镇一夜后，夏寒杀气内敛，如神祗回到了人间，那现在的少年，就完全象一个普通的人间少年了。以前他身周总象有一股非人间的气机在流转，落下的风雪都会自然滚落，毫不沾身。现在却是一阵风吹过后，片刻的功夫，就有雪花在他发顶肩头堆积起来，很快就湿了衣襟。
　　少年却似感觉不到身上的湿意，只低下头，将大氅拉紧了些，将怀里的女孩裹得更严实了些，生恐有一片冷雪落在她脸上，将她从甜睡中扰醒。
　　话说，从刚刚梅花开，蕊飘香，到现在风吹梦醒，时间过去了多久？不远处的店铺还是那么喧杂热闹，似乎还是刚刚那些笑语人声。看样子时间绝对不久，最多也就是一息，甚至可能在旁人看来，也许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怎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小姐就在公子的怀里睡着了？睡得这么香甜无虑,仿佛已睡了天长地久，还会这么一直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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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有多长？
　　居然真的有人能一瞬间破镜，从地狱到人间。
　　这世间很多事物变幻，都在人一念之间。一念为一刹那，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弹指间灰飞湮灭，瞬息化为尘土。
　　如白驹过隙，一眼万年！
　　环住家吉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有说不出的迷惘，甚至是欢喜，又或是敬畏？一起低下了头，向着少年深深一礼。
　　“恭喜少主。”
　　从此鱼跃龙渊，大鹏扶摇直上九千里，万里长风无人能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