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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往事入梦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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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朵梅花,在夏寒的面前枝桠上,慢慢绽开,舒展,粉白的花瓣片片颤栗,吐出嫩黄的香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世间最奇妙不过的,无过于生命的诞生与消亡。这天地之造化,生死轮回之规则,是无数大智慧之人致致不倦追求的大道。粹练自己的身体,修行自己的意志,最终目的都是想掌握生命的力量,掌握自己的命运,乃至掌握这天地间的运势。
――心意通幽,明天地造化,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而说到天地造化之奇妙,又有什么事能比得上生命的诞生那一刹?正如,这花开一刹。
夏寒天禀聪颖,身为夏氏这一任千挑万选出来的天才少主,又得到了当代最负修心盛名的君青涯的亲传,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进入了坐照自观,察心明意的境界。
在皇权世俗的眼里,他是西域之主铁卫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际掌权者,锋镝响处,万马景从,掌握着最精锐的至高兵权,麾下千军万马,挥斥方遒,年纪轻轻便成这乱世中的一方诸侯,确乎是达到了常人难于望其颈背的巅峰。
在武林修道人的眼里,以他这样的年纪就成一代大家,更是各宗各派激励门下子弟的校榜。
跟随他从小长大的环住家吉,单论武功见识,也不在中原武林任何一家宗主之下。他们大概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家这位少主的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到了夏寒这个境界,再想前进一步,犹如百尺竿头,是何等的艰难。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凭借,就算君青涯重生,他也没法对这位天才横溢的学生作出任何指导前行。
天道规则之下,似有那么一道屏蔽,感应得到,就是无法触及,只怕终生也只能望而兴叹。
然而这世道上的事真是没有道理可以言喻,当少主不惜损耗自身真元也要救转濒危的小小姐的时候,居然在最后关头神魂契合,然后进入了神通境。神通境的冥想是何等的机缘才有的幸运,少主应该隐隐能触及到那道屏障的边缘了吧?
……但是天杀的,现在这一幕,谁来解释一下这一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当小小姐天真欢喜的拉着他们看花开花香的时候,他们这位已经够可恐可惧的少主,再一次的成功入定了么?
据上次入定突破,过去了才多久?冒似只有十余日?
雪悠悠的飘落,梅幽幽的飘香,雾气氤氲,少男幼女的面容时隐时现。
少年垂眸静伫,女童笑靥甜蜜,明明就在他们身边,却又似隔了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而身畔梅花静静的开放,绽放得如斯热烈,仿佛要把一生的香气都在这一刹绽放。
……
多少年后,这条更名为梅道的长街,成为普天下无论是习武之人还是修道之士有生之年都盼悟一游的盛地。只因传说中的那位少年,便是在此地一株老梅下入定悟真,破境!
……
而此时此刻,整条长街都是如此静谧,花香如此浓郁。不知何家的稚童发出的一声啼哭,随即又在花香中停止,翻了个身,继续甜甜睡去。
……
掌心里小女孩的小手温暖而柔软,象握着世上最细腻的丝绸。然则眼前逐一盛放的梅花如虚如幻,随花香浮动,仿佛也在隐约起伏。
怀里的女孩好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样浓郁的香气中,睡意也象潮水般涌来,他能感觉到她把小脸搁在了他的胸口,呼吸渐细,竟真的在这花香中沉沉睡去了。
女孩无知无觉,少年凝然不动,天地间万籁寂静,只有时间逝者如斯,不停流逝。
没有风,也看不到雪,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这无边的静谧中,充满着神秘和幽远的气氛,仿佛沉眠于一场大梦,将醒未醒之间,一片茫然,一片混沌。
什么是做梦呢?人一闭眼,一睁眼,就是一场夜睡过去。也许经历很久的时间,却在人的感官里不过睁眼闭眼的一息,只有中间可能间杂的断续的梦境碎片,能让人感觉到曾有过的一场睡眠。就象人漫长的一生,亦是一睁眼,芸芸众生人间百态;一闭眼,万事皆空。那纷沓流离的一生,也不过是睁眼闭眼间的一场大梦而已。
漫漫几十年,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睁眼闭眼的一息?所以才有人间千年,天上一日的说法?
这一片混沌中,这十几年的经历,真如一场大梦般,在时间的流水里再次缓缓呈现,流逝……
于是历史的尘雾中,于漫天的风雪里,一队轻骑缓裘宽带逶迤而来,优雅的风度于极远处便春风般拂面。辔铃轻响,马车上的珠帘波动如青湖静水,车上人闲适的翻动着书卷,似是对这次的行程全不在意,仿佛只是一次轻松的游历山水。
然则正在等待迎候君氏家主到来的夏氏全族却很清楚他这次来访的重要意义。
遴选新的夏氏少年进府侍奉铁卫府主!
谁不知道进府奉主的意义?那必然是一族家主的身份才有的资格。虽然夏族几年前才进府了一位天才夏宁,但是既然君青涯再次下令遴选才俊,那就是说,这次进奉的少年,必然也有下任夏氏家主的资格!
为了这个家主资格,就算博尽手段,杀得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更何况夏族百年前本就是厮杀起家,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的就是杀戮与冷酷,信奉的就是实力为尊。所有的子弟接受的训练就是互相厮杀,生死淘汰,能够活到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走出训练场,继承这戾气森森的夏姓。
从小就在修罗场打滚的夏寒更是深明其意。从他醒事起,就不知父母为何,每日都是严苛的训练,每年都要进行残酷的竞争。身边的同伴是宗族兄弟,却也是敌人,永远无法依靠,永远都在互相争夺活下去的权利。等他以最优异的成绩走出修罗场时,他的同龄人中已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在他面前直立,他在同族兄弟嫉妒仇恨的目光中大步走进夏氏的祠堂,回首俯视着这个世界,小小的心灵中,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孤独。
人人都知道,他是夏氏这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来天禀最为优异的。
入选这个进府资格,他是希望最大的人选吧?所以在君青涯逶迤而来的消息过程中,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偷袭截杀。明的围殴挑斗,暗的毒杀阴袭,仿佛一夜之间,他就成了全族之敌。所有有资格参与遴选的男童和他们的家长亲族,都以阻杀他为优先。负责遴选事宜的长老会毫不干涉,在他们的眼里,没有以大欺小,没有以多欺少,在夏氏的字典里,本就没有“公平”二字。无论用什么手段,能活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在童年夏寒的记忆中,那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血腥,也最为黑暗的三天。
没有逃避,也没有怨恨不公,有的只是默默杀戳,以一已之力,拚杀出一个人的未来。他当然知道那些针对他的阴谋诡计,可是那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永远,都只是个笑话。
他用自己浸满同族鲜血的锋刃应证了这一点。
等到君青涯的双足终于踏上夏氏祠堂前面的石场大地时,他的脚下,已经躺着最少十七名当代最出色的少年子弟。这些人有的狠辣,有的猥琐,有的智谋多断,有的武力霸绝,可是终逃不过同样的命运,血染他足下的泥土,辗转呻吟。站在这中间的他,血染重衣,小小年纪已然杀气凝结成黑雾背景,如地狱阎王再生,那一年,他才七岁。
于是君青涯扬起他那净不沾尘的修眉,遥遥指向场中那兀自专心持刀劈砍的男童,用毫无置喙的语气肯定的道:“那个孩子,过来。”
――过来。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了结了这沸沸扬扬几日的纷争。他的命运,就此翻过最为黑暗血腥的一页,开始新的人生。
所有的人都羡慕的看着小小少年的身形,和他手中染血的刀。被他打脸的族人不得不放下心里的仇恨算计,知道这少年此去鱼跃龙门,从此与自己再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报仇之念已是天遥地远。不知多少人眼睛都已通红,脸上却还是得勉强挤出笑容来,准备着等下上前恭贺的措词。
然则少年并不急着走去君青涯身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是扔下手中已砍得翻刃的刀,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寒闪闪的短匕,走到每一个被他砍翻、还在血汩中呻吟的族人身边,平静的,却毫不犹豫的,割断了每一个人的喉管。
――既然已然得罪了人,撕破了脸,那就索性做绝。
――绝不容情。绝不给自己留下一丁点后患。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断喉中血溅地的声音。这单调的声音,衬着四周一张张铁青的面孔,构成了一幅很诡魅的画面。
长老会的人,夏氏族中所有有资格参与遴选大会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小小少年,在他们面前将这一批同根同脉的同族一个个亲手割喉。这样的狠辣无情,纵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夏氏族老们,也不禁人人噤如寒蝉。
就连君青涯,也不禁为之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