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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归途路遥马轻 ...

  •   那个娇气爱哭的女孩,完全不懂夏寒的让步是如何难得,直到随从们收拾好了行囊,连白马也牵到了跟前,她还靠在少年的肩头,抽抽噎噎的哭得眼泪鼻涕全糊在他身上。
      换作一个人这么对待他们有轻微洁癖的主子,早就被大卸八块。
      但现在他们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好了啊……别再哭了……”夏寒也只能无奈的替她擦试脸蛋,把她仔细的裹在自己的大氅里,小心不去触动她背上伤口。
      “哭多了脸都花了啊……”
      “越哭身上就会越痛的……”
      “你乖乖的啊……”
      四个男人都没什么哄小孩的经验,只能无奈的听着小女孩断断续续却始终不停的抽噎,明明知道她这就是撒娇,甚至是撒赖,可是她撒赖时的那股委屈劲儿,可怜劲儿,把人的心脏都搅疼了。
      也不知道哭了好久,抽泣声终于渐渐轻了下来。小女孩眼皮开始一闭一合,显然是哭得倦了。
      夏寒轻轻拍打她肩背,眼看她小扇子般长长的睫毛慢慢合覆在眼睑之上,似乎就要睡去,忽尔又睁了开来,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摸索。摸了一圈,没摸到面具,这才放心垂下,呼吸细微的在他臂中沉沉入睡。偶尔,还在梦中发出一两声哽咽。
      冷冰冰阴森森的白银面具,她真的很不喜欢……
      大氅里的这小小的身子,那样轻,那样柔弱,仿佛非常的需要保护。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代。歪在他胸前的小脸蛋,泪痕未干,时不时的抽噎几下,小小的眉尖蹙成一团。她身上应该是无时不刻被疼痛煎熬着,却是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失血过多的脸色非常苍白,越发衬得眉目漆黑,象是墨笔画出来的。
      夏寒静静俯视着她,手掌覆上她头顶,触摸到那丝缎般柔软的发丝。
      他以为自己早已摒弃怜悯同情这一类无用的情感,然则此时充盈心口的,却尽是淡淡的温柔和爱怜。他看着自己陷入那乌发里的手,依在他身上的是怎样美丽的小东西?少年的心迷惘了……
      这张似乎手指一用力就能化成齑粉的小脸,许多年后都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

      “昆都伦的云青马呵,
      真是匹神奇的骏马。
      千里迢迢路遥远呵,
      转眼之间我就到了。
      傍晚归巢的百鸟呵,
      莫夸你翅膀的神速,
      当你在巢边鸣叫呵,
      叫声未落我就到了……”
      悠扬的牧歌在远方飘荡,歌声是那么高亢而清越。草原上生活的人永远那么乐观向前,哪怕前几日才遭遇到白毛灾,在埋葬了自己的亲人和牲口后,他们又会赶着牛羊继续上路。烦恼忧愁都是昨日事,当每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刻,帐篷前的篝火会再升起,他们会继续载歌载舞,歌唱着自己所信奉的神灵,抒发着对生活的盼往。
      前者已逝,后者未已,日子总得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
      山坡之上,君柔裹着夏寒的狐皮大氅,侧坐在他身前,耳听着远方的歌声,小小的心灵里,都是淡若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
      在牧歌传说中,昆都伦的云青马是天上的神马,奔跑起来比鸟儿还快,千里的路程一天就可来回。可是草原上跑得最快的马,也跑不过天上的白云。
      寒冷的冬日,天高云远,无论白马奔驰得多少迅捷,那几朵洁白的云彩总在他们前面慢悠悠的飘荡着。
      曾几何时,两个男女小孩在草原欢呼雀跃,企盼着去张掖城看世面,看那万马奔竞的场景。但一个月过去了,过往都已化为灰炽,就连张掖城的赛马大会都已经过去。那几日她正是让伤病折磨的最浑浑噩噩的时候,当时夏寒绕城而过,并未进城,她模糊印象中只记得路上来去的男女欢笑,那些美丽的黑山部落女子,柔发结成无数根细小的长辫,流水般垂在双肩。一旦旋舞起来,满身缀着的环佩都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普索哥哥,那就是张掖城啊,万马争竞的赛马大会啊。
      但是铁萨部落和普索哥哥都已消失在那场诡秘可怖的风雪夜里,部落的男人再也不能在张掖城欢呼奔驰,女人们也不会再盛装欢歌起舞,小小的铁萨部,连个泡泡都未冒起,就在这即将到来的混乱时代大潮中涅灭沉寂。他们一路经过的市镇部落,没有一个人提起铁萨部,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无忧的儿时光阴,而今都成了咫尺天涯,生死不知的挂念啊。
      而那匹他们梦里引以为神的白马,此刻就在他们身下,在这一望无垠的白雪覆盖的草坡上轻盈的奔驰。
      轻盈的蹄声,哒哒的不疾不除,耳边一直有风声来去呼啸,可是她背后依偎着的这个少年一直把她环抱着很好,没让一丝如刀割的冷风刮到她面上。
      他就这么带着她一路行走在关外的苍凉古道悲怆西风里,风刀霜剑,都成了马蹄下的风景,一路马蹄哒哒,蕴有某种听似刚健而柔美的音节,击响在人的心头。
      --据说姑姑病得很重,已经先行一步上路回家去了。他们的家,就是那个遥远的西京,遥远的铁卫府。临走之前,将她交给了这个骑着白马而来的少年夏寒。
      抬起头来,她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线条柔和的下颌。少年的皮裘大而温暖,他的怀抱亦是如此舒适安稳,带给她从所未有的安全感受,仿佛她可以一直偎着这么无忧无虑天长地长的呆下去。她不禁痴痴地望着蓝天白云下,白雪皑皑背景中他的侧脸出了神。
      (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她在戈壁草原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牧羊生活,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忽然出现,要从此改变她的命运,叫她过上与前全然迥异的生活?)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他们分明从未见过面,可是潜意识里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怀抱可以依赖,这种感觉仿佛前生相识,今生注定又会重逢。
      “千里迢迢路遥远啊,
      转眼之间我就到了。
      昆都伦的云青马呵,
      真是匹神奇的骏马……”
      牧歌遥远,她的家更遥远。
      铁卫府……铁卫府是在那白云之下,那天的尽头么?那是个什么地方呢?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就成了她的“家”? ……夏寒他们是从那个遥远陌生而神秘的铁卫府来的。那个地方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那么陌生,却又命中注定与她密不可分。
      --命运怎会如此?完全不给她时间,就有突然的大变化要她全盘接受?

      “今天做花卷你吃啊……来笑笑。”
      似也看出小女孩恹恹兴致不高,张七不知何时拿干草根编了只蚱蜢在她面前晃。用手指触着上面两根长长的草须,君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这一路行来,夏寒三人对照料小女孩全无经验。他自己生活简朴吃什么都无所谓,君柔却因为伤病没什么胃口,自从往糯米团子里裹糖霜,哄得她乖乖吃药开始,她每日的饮食就成了张七的任务。羊奶做成的酸乳酪,手扒黄羊肉,往茶里煎制奶皮子和炒米,或者烤制油松林里抓来的小獾子,还有冬日土洞里的土拔鼠,看似不起眼,剥净了皮脏,裹上调料和黄泥在火灰里煨熟,都是君柔从所未见的吃法。
      美食很能拉近人的距离,君柔显然已渐渐淡忘离开故乡的悲伤,只要一停下行程歇息,就歪歪倒倒的行到张七身边去,咬着手指看他在干涸的河道上下套子捉旱獭,等着他给自己擀面做花卷吃。草根编成的蚱蜢,挂在她的腰间晃来晃去。
      白云下有白点飞来,几经盘旋,向他们这里投奔落下。那是一只很象缩小了的猎鹰的鸟儿,羽毛却是白色的。收敛双翅落在环住绑了皮护臂的手臂上,顾盼间颇有英姿。从鸟腿上取下一个金属筒,去了蜡封,里面是一卷小小的纸帛,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自从过了张掖城,他们每天开始陆续收到这种飞鹰传书,这几天尤其密集。夏寒看了,有时回几封密文,有时则空鸟放回。前几天看到的还是黑色或灰色的信鹰,象今天这种白色的,倒是少见。
      君柔指给张七看:“白鸟儿……”她已经恢复说话机能,但比较同龄幼童,仍显得话语极少。一旦开口说话,却是声音娇柔,悦耳异常。
      张七当然知道夏寒持掌铁甲军一应事务,每日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公事何止百千。这种用特殊渠道特殊训练的信鹰传递的,当然更是重中之重的秘令。但他每日寻觅新鲜食物惯了,见到白鹰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鸟精瘦有筋,很适合用椒盐抹了,细细煎烤……”
      我的天爷!家吉环住脑门都是黑线浮现。
      若是以前,张七这样的小小暗卫,连和他们说话的资格也没有。可是照料了小小姐这几日,现在听到他这句话,他们的首先想法便是:那可是训练了好几年的百里选一的铜喙金爪啊!整个府里也才六只而已,那可是司联房的潘老大的心肝宝贝啊。
      可千万不能真让张七烤来给小小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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