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闻稻

21、进城

　　幸好夏寒似乎还没宠爱小女孩到失去理智，将铜喙金爪交回环住，走了回来，伸手抱起君柔。
　　小女孩背伤未愈，不能久立，腰直不得一会，便要软倒。一被他抱起，便习惯性的在他胸口蹭擦，体味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冷气息，以及背心处那熟悉的温暖气流，缓缓的从灵台穴流转全身，说不出的舒适。
　　这些日子来，夏寒只要一有空暇，便会将武林中人视若性命的真元渡入她体内，维系她的生机流转。虽然她已脱离生死危机，不再动不动就呼吸断绝，但仍是体虚畏冷，有了他的真元时时温养，小手很快就暖和起来，搂着他脖子，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家吉环住拾掇行囊。
　　据说这两个随侍都是她父亲当年带夏寒进府时，亲自给他挑选的，陪同他一起习武读书。选人时夏寒很不负责的随手翻书，指到什么字就是什么名，结果这两个随从都不象别的家奴那般叫什么福康平安，而是家吉环住这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字。
　　名字毫无意义，人却有意思得很。家吉不爱说话，却能空手撕裂黄羊，比她见过的铁萨部里最孔武有力的男子还要身手矫健。环住则有一只很有趣的铁哨子，只要嘀溜溜一吹，就会有鸟儿从云层中远远飞来，给夏寒送信。她好奇的要了过来，可是不管她怎么鼓气猛吹，直吹得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铁哨也发不出半天声音。
　　哨子也认人！不等君柔嘟起小嘴，注意力就被夏寒的话语吸引。
　　“加快脚程，天黑之前，咱们要到达白头山，进入盐河谷。”转眼看到小女孩清澈的大眼睛里正映着自己的脸，不觉微微一笑，伸手抚了一下她头顶，温声道：“柔儿，带你去红焰城里的忆江南吃饭去。”
　　从来不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犹似春阳融合了寒冬，烛光照亮了黑夜，教人没法抗拒那一股温暖。在这样的笑容下，君柔小小的心灵突然觉得，那遥远的铁卫府，似乎也不是那么陌生不可接受了。
　　傍晚时分，他们越过了这片以戈壁为主的黄岩川，面前出现一片灰白色的盐碱地。远方一片延绵千里的山脉，千年不化的积雪峰顶洁白纯净，山麓谷地却是四季常青的杉林植被，那就是西域著名的白头山脉。一条白色大河从白头山区中蜿蜒流出，山脉南坡的温暖气候和高山融雪随河流而来，哺育了河谷两侧广阔的土地，使得这一片成为附近几百里最有名的鱼米之乡。
　　河北是黄沙的戈壁区，河南却是灰白的盐碱地带。白头山区中有丰富的石盐矿脉，因此本来由高山雪水构成的大河清澈甘甜，几条流经山区的支流却慢慢由淡变咸。到了下游，更是汇聚成一个大盐湖，远远看去，如一颗美丽的明珠镶嵌在平原上。盐河谷便是由此得名。
　　白头山作为天然的屏障，几乎就是西域铁卫府的势力范围的最西边缘。山脉之西是一片戈壁草原混杂的地带，再往前去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沙漠。山脉之东围绕盐河谷近千里的平原，则是十六氏族里的明沙家地盘。明沙家族就是这一带的大头人，他们的黑角城排名西域二十三城第八位，不仅石盐丰富，白头山脉更有为数不少的精铁矿，因此冶铁业驰名边陲，用石盐和精铁交换别地的良马粮食，由此也打造出了一支强悍的骑兵，近几十年来驻扎在白头山之东，与山那边的火罗国遥遥对抗。
　　站在他们这个方向看下去，从盐河谷向东几十里，一片平缓的谷地上，是一片红石横亘连绵数里的城墙，屋宇鳞次。那就是远近有名的红焰城了。虽不及黑角城繁华富丽，但因靠近边陲，是防守白头山脉的重镇，因此城墙高耸坚固，防御工事严密。进城的大道都由整齐的青石板铺成，来往的各色族人络绎不绝，穿什么服饰的人都有，十几里的路程，就遇到了四五波来回巡逻的城卫。这些骑兵人和马身上都披着暗黑的铁甲，制式接近正规的铁卫军，只是胸甲上都挂着一枚银质的徽章，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
　　张七对盐河谷的情势略知一二，知道那徽章花纹，代表的正是这里的主家明沙一族。红焰城作为边陲最繁芜的边镇，除了城主府由黑角城明沙家族人持掌，能作主的大势力还有三四家小点的家族。比如掌控着红焰城物品贸易的林家，控制着粮油大商行的黄家，当然能参与红焰城周边的石盐矿脉生意的张家的财势更在一族之下，百家之上。这几家都在盐河谷平原盘踞百年，互相联姻，势力盘根错结，各有依重。
　　张七毕竟只是从事暗杀护卫的侍从，对各地各族的了解泛泛，对红焰城也只是耳闻，这还是第一次游历。一路进城，眼见城卫军来回不断，果然不愧是临近边境的重镇，路上虽然人流熙攘，各族混杂，但是街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的乱子。
　　铁卫尚黑，因此西域各地都喜着深色服饰。更因夏阎王之名远播边陲，时人敬畏之余，倒是生出不少拥趸。不少游侠或豪门子弟仿效夏寒举止以为时尚。几乎每一座繁芜大城里每天都能看到骑着染黑蹄子的白马的纨绔少年招摇过市，因此他们这一行人到达红焰城门时，城卫兵漠然的检验过路引，便即挥手放行，对风尘仆仆而毛色发黄的白马没有多看一眼。
　　站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放眼望去，是绵延不断的店铺地摊、酒肆茶楼，商贾行人熙熙攘攘，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店铺旗幡迎风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身边来来去来的行人，有鼻高眼凹的胡商，也有儒雅风流的江南士子，更有衣着性感的波斯舞娘，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站在酒肆门口欢笑旋舞，招揽顾客。这样纷杂热闹的景象，生长在戈壁草原上的君柔闻所未闻，只看得目不暇接，只听得土话、官话交织成一片，间杂着听不懂的胡语，很多人的生意都靠手势来完成。
　　一阵风来，吹动她遮面的面纱，几点雪末也落在她环绕在夏寒肩头的手背上。夏寒拉起兜帽，将她小手拉回氅中，眼瞧她兴奋得红卜卜的小脸，想到她自幼生活清冷孤寂，只怕从未见过这等繁华市象，心肠微微一软。
　　此时的夏阎王夏家二公子尚是少年，还未完全炼成日后的铁石心肠，体弱年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完全没有自保能力，更谈不上什么威胁，偏又隐隐与他心意相通，这般全心依赖的如花笑靥，不知不觉中便引动了他内心的怜惜维护之情。
　　环住揣测主人心意，道：“时辰还早，前面六角大街上有这一带最大的皮货铺，可以给小小姐添制几件皮裘。”
　　戈壁生活清苦，君柔所穿皮袍均由君鸾史亲手鞣制缝补，也不过应季几件而已。经历风雪小镇惊变后，破损不少。虽然在路途中买了几件幼童衣服应急，毕竟粗陋。夏寒这一路都用自己的皮袍裹着她，听环住此言，并不犹豫，便即点头道：“好。”
　　张七默默跟侍在后，听到这个“好”字，偷偷瞥了前面少年背影一眼，心想能让杀戳成性的夏阎王亲自降尊纡贵去逛街购衣，这种事若非亲眼得见，谁人能信。君家小小姐在夏氏的眼里有如斯地位，似乎并不仅仅是拿来做个家主傀儡那么简单了。
　　……
　　红焰城最繁华的八角街上，有各式各样的店铺。装潢精美的店铺里有来自四方各地各族，各式各样的货物。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藏东来的麝香，从胡地来的香料染料，珍珠珊瑚，从中土来的瓷器刺绣，从蜀都来的大米粮油，从蒙古来的皮货和鞍具，应有尽有，张三不得不承认，就连西域之都西京的市坊，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边陲城镇的繁华兴旺，实在是出乎人的想象。
　　他们现在所处的汇海楼，无疑是所有的商号中最大的一家，也是货物最充足的一家。豹皮虎皮黑貂皮山猫皮，各种颜色的丝绸，高挂在货架上，来自波斯天竺的布匹和地毯，铺满柜台。
　　象这样的大商铺的掌柜，阅人无数，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毒辣眼光。因此外表朴素不起眼的夏寒主仆五人一进来，目光只在夏寒素黑毫无装饰的衣着上一转，老掌柜就亲自含笑迎了上来，弯腰躬身，请这行人上了二楼贵宾间。拿出了店里最好的皮货，请客人挑捡。
　　他没有看错，这行人果然出手大方，而且眼光不错。那个负责选货的随从模样的人一口气挑走了店里积攒了数年的最好的四五张皮子，连价都没有砍，全是付的十足赤金金砂。这种成色的金砂，看来是遇着京都来的贵家子弟了。
　　老掌柜心里欢喜，脸上却还很沉稳的不露声色，只恭恭敬敬的请示：“请问贵客，这些皮货，是缝制成衣呢？还是送到尊上下榻之处？”
　　二楼是贵宾挑选珍品的地方，自然摆设舒雅富贵，视野也开阔。夏寒一直立在窗边遥看城景，环住在挑选皮货，家吉侍立身侧，张七则远远侍立在门边。等级如此分明，这少年显然是出身家法规矩极严的世家。奉上的香茗虽是上品，他却连碰一下的兴趣也欠奉。
　　“请手脚稳重的针线娘子上来量了尺寸，成衣就送至青石巷子的东来客栈。”
　　听到本城最昂贵的东来客栈四字，老掌柜的眉毛也不禁微微动了动。随即恭敬应了，退下。心里却在思忖，其他的皮子也还罢了，那两张雪山貂皮据说采自大青雪山深渊处，最能拒寒。就算是黄老夫人也只舍得拿来做了一条小小围脖彰示身家，这京都来的少年却整张拿来给自家妹子缝制一件外袍。那小女孩虽然头脸裹着看不见脸面，但看身量最多四五岁大小，外袍最多穿得一季，真不知该说他是奢侈败家还是豪富无忌。
　　环住却低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好针线，等到回了西京，还是要请薛神针亲自给小小姐做几身合体的衣物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