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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女儿爱娇 ...

  •   这一片星空,有着亘古以来,难以消减的庄严。山脚下的冰川,看来是静止的,只是闪着妖异的光芒,但实际上,是在缓慢地移动,人在这样的高处,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无边无垠的黑与白,光与暗,使人感到天地之大,觉得人之渺小。
      这奇异壮观的情景只持续了一小会,然后就迅速推远,雪峰冰川越来越小,星空越来越明亮,那浩瀚星尘中,明明灭灭,不知道几亿几万年的场景在这广阔的黑暗宇宙中上演,有红日坠落,有黑星涅灭,有天地崩塌,有山河破碎,有欢笑,有泪水,有生离,有死别,有生命在诞生,也有生命在死亡,或流逝,或聚散,来来往往,生而不息……这一切是如此弘伟,这一切又是如此虚幻。时间与空间在此都变得毫无意义,一股热浪涌上胸口,但觉元气翻腾,夏寒险些一口心血喷了出来。
      ――这里不是他现在的境界可以久留的地方!
      再看下去,就会迷失。习练多年的天一心法让他保留着最后一息清明,他急速向后飘退,同时呼唤着女孩一起离开。广旷星空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即远去,缩小为一点光亮,终于消失不见。
      (这是你所看到的世界吗?)
      仿佛有回音在耳边,久久不息,充满淡淡的悲伤与凄凉。终于,慢慢地消失在无尽的长夜中。
      无声的伫立着,世界恢复了平静。在这黑暗中,呼吸越来越慢,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冥想的境界。
      冥想,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境界,在几乎静止的状态中,思想的活动,也到了另一种状态,由复杂而单纯,由单纯而归一。许多高僧智者,都相信通过这样控制思想的过程,可以使人的思想进入一种崭新的境界。这种境界,也有修行者称为“神通”。
      神通中有“天眼通”――静坐可以“看”到千里以外的景象;有“天耳通”――静坐可以“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有“他心通”――静坐着可以知道别人的活动或者不通过语言文字而彼此能作思想活动的交流。
      天一心法养心练性,夏寒天禀出众,年纪轻轻就已有了不浅的神通造诣。他有时会有一种极其敏锐的感觉,这种初步的神通,曾不止一次使他在戎马生涯中化险为夷。但像今天这样,进入到这样深层次的神通境界,却是生平第一遭。或者就连他那惊才绝艳的师父君青涯,一生中也未必能达到这一步。
      可是与小女孩的心灵相通,却让他初窥这奇妙神通。
      恍兮惚兮,超尘拔俗,这是一种浩渺而又圆融无极的奇妙状态。一开始,由于杂念末能完全摒除,耳畔也相应有许多杂沓的声音――那种声音其实不存在,只是由杂念所引致出来的,属于幻念的一种,当然,在修行人的眼里,这也是走火入魔的诱因之一。
      渐渐,杂沓的意念减少,杂沓的声音也随之消除,他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那是真天上大风的声音。这时,多半是最缓和的时候,听来不急不躁,温和而有节奏,可是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说变就变,会变成狂吼怒号,叫人心神为之震荡。
      再过一会,连大风的声音也像是渐渐静了下来,这时的情形,和开始正好相反,声音自然存在着,但是夏寒已经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再挂念,进入了心神归一的境界,就算是身际锣鼓喧天,他也不闻不问了。
      这时,在旁观的家吉和环住眼里,眼前是一副神秘而又庄严的奇异景像。但见榻上一坐一卧两人似乎是在一圈彩色的光晕中包围着的,那光晕宁静的扩散开来,脸庞、脖颈、手腕处所露出的所有肌肤,都泛发着白晰滋腻,润泽而又晶莹悦目,象薄胎薄釉的古朝官窑烧的上品细瓷。
      而在屋外张七的眼中看来,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却似有奇异的光线透出窗缝,照亮了整个院落,漫天雪花在这光晕中翩翩而落,纤尘清晰可见。
      他张大了口,连嘴角有口水滴落也茫然不知。
      在这奇异光晕的侵染下,连他自己也未知觉的,是他小腹处被铁爪抓出的通透伤口,正以肉眼可辨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长出新生的嫩肉……
      ……
      遥远的西南方某个地方,山中的一座殿舍内,一个闭目养神的白眉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一座小小水池。
      漆黑的水池,原本静止如夜,水面如镜。此刻竟有微微的波澜泛现。
      老人定睛看了片刻,古井无波的眼神也变了,突兀喃喃道出一句:“原来这就是灵魂契合,血脉神通么……君青涯果然选对了传承者。”
      声音越来越低,终低至没闻。
      ……
      雪终于渐渐止了,天边也露出了曙光。
      小屋里传来人走动的动静,家吉打开了紧闭的屋门,张七终于再看到那黑衣的夏家少年,在黯淡的灯光下,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上,手里轻轻抚摸着宛若熟睡的女童的头顶。
      由于这两天一直在施功救人不事梳洗而显得苍白疲倦,手下长发乌黑,委垂至榻。
      还是那样的年轻面容,但奇怪的是,有什么变得不同了――那曾经弥漫全身的阴沉杀戳、冷酷戾气都化为宁静气息,就象一尊神祗,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一旦接受他的真元,正如夏寒预料的,君柔的生机不再弥散,开始在他的控制下凝聚。一天之后,她开始可以自主呼吸,血脉也开始流转。
      这段时间里夏寒目不交睫,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甚至连睡觉也是警醒的,生怕一个疏忽,小女孩就会心跳停止。
      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后,她的情形就逐渐好起来了。不过他们没带仆妇丫鬟,一应饮食换洗都只有夏寒亲自照料,幸好小女孩年纪尚幼,这时候也顾不上讲究男女之防。她的声带在大雪崩里受了损伤,说不出清楚的话语,但显然身上的疼痛非人可以忍受,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她就开始因为无法言说的病痛折磨而变得脾气暴躁,她的坏脾气一旦发作,就是不停不歇的哭起来,谁劝也没用。
      张七心想前几天看这小姑娘,在她姑姑怀里还显得特别乖顺啊,背上戳了五个血窟窿从铁萨部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也没看她发出什么大动静。怎么一到了夏寒手里,就这么日日夜夜的哭泣不休?他们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二公子居然就这么整天抱着她哄慰拍抚,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的神色,真是奇了怪哉。看来卤水点豆腐,这世上果然天生存在一物克一物。
      小镇虽然安静无人,毕竟不是可以久留之地,等到女孩伤势略有好转,他们就决定起程进关回转西京。这天清晨起来,夏寒的随从环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起小火炉,倒一碗皮囊里的羊奶,煎得开了,再小心的扇凉到入口不烫的温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内府秘制的金创药末在里面,这才小心翼翼的端了进去。
      小女孩已经睡醒了,正坐在夏寒的腿上,由他给她梳理发辨。君柔的秀发如丝缎,色如黑玉,将一把象牙梳放在发上,便会自动一路滑到发尾,完全不会纠结干涩。然而夏寒大概是生平第一遭这么侍候别人,哈萨克人的那种满头辨子的发型对他来讲实在是种莫大的考验,编了半天都无法恢复原状,大冷的天,都快折腾出汗来,索性打散了,扯下自己的一根发带给她绑起了来,松松的打了一个结了事。
      环住端了羊奶喂君柔,脸色一本正经,瞧也不瞧正在跟满头秀发纠结的主子一眼。夏寒脾性无法捉摸,他对小小姐可以忍耐迁就,但会不会迁怒于自己,那可当真不好说。
      小女孩神情恹恹,勉强喝了几口羊奶,就歪了脑袋推开瓷碗。
      “今天要走远路,小小姐你乖点,再喝一口……”
      小女孩左躲右闪让开他手里的勺子,把小脸藏进了夏寒的怀里,看那扁嘴的样子,随时又要哭将起来。
      夏寒总算绑好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道:“算了罢,等会再喂。”不管他们把药放在羊奶里还是米粥里,君柔不喜欢药粉的气味,总能尝得出来。对于一个不肯乖乖吃药的小孩,他们这群杀人如麻的大男人,以前的经历完全派不上用场。
      漱洗完毕,家吉环住收拾东西准备起程,他习惯性的伸手取过白银面具要戴上,却被怀里伸出的小手拉住。虽然小女孩不能说话,他却能读得懂她的眼神,这孩子分明是不想他戴上这个冰冷冷的面具。
      三年来只要出外,白银面具从未从他面上取下过。将一切情绪变幻都隔离在这种冷冰冰的遮掩下,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怀了面具下的真实面孔。
      现在这个孩子却要来扭改他多年的习惯。
      皱起眉,瞪目望向女孩的脸,他想说她又不乖了……然而对上女孩眼眶中盈满的泪水,责备的话语却无法吐出口来。
      两只手各掣住面具的一端,戴与不戴像是他们之间的拉锯战,时间愈久,君柔的表情看起来愈委屈,而夏寒的心里也愈挣扎。
      而终于,一连串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簌簌的打在衣襟上。
      --好吧好吧。你赢了。
      黑衣少年脸上掠过那样无奈又懊恼的神色,终于将面具远远的扔开在榻上,认命的伸出双臂,将小女孩搂在怀里。
      能让阴戾冷酷的主子脸上出现这种人类的正常情感实在是件可惊可怖的事情。家吉和环住同时扭过头,装作去看廊下飞舞的雪花,表现得对屋内一切全不在意。
      --以前那些想对付二公子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弄个丫头来哭哭啼啼完全就可以搞得他心神大乱了啊。
      --怪不得古言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最难对付的,还是这种集女人小人为一体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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