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闻稻

12、白银之暗

　　风雪骤来骤止，此时天空瓦蓝瓦蓝的更显高远清冷，远处的山脉顶上反应着皑皑雪光，似有白烟缭绕。
　　一片茫茫的雪地上，数十头体型巨大的雪狼正低声咆哮着，绕着站在雪地上的一个黑衣人转着圈子。
　　方霖面无表情的站在雪地上，根本没有搭理这群雪狼，他的目光全落在身后那条狭长的雪道上。两边山崖峭壁陡立，如刀剑斜削而下。一条雪道从中蜿蜒而出，形似喇叭，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时正有他属下的十七八名暗卫，正挥刀奋战，守住了谷口。他们半夜在这里受到伏击，损失了四名兄弟，最后是以诸葛神弩配以江南霹雳堂的雷震子强攻，才杀出一条血路，反扼住了这条雪道尽头最窄处的出口。
　　以这里的地势，守住这谷口，里面的人就是瓮中捉鳖，插翅难飞。
　　但看这情势，里面伏击的人似乎并没有看清被反杀的局面，不思脱逃，仍在前仆后继的冲杀，一条条尸体丢在谷口也在所不惜。这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架势，实在和他一路上遇到的几笔如附骨之蛆的袭杀的风格如出一辙。
　　看不出武功，看不出身份，一旦重伤，立即自杀。这是典型的死士。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不死他，也要缠死他，而且不留下任何把柄让他追索来历。
　　今天的这截杀格外惨烈，他们甚至用上了鬼咒和毒雾。从山道里弥漫出的黑气里隐隐可见一些形容可怖的阴魂恶鬼尖啸着冲出来，犹如飞蛾扑火一样撞在霹雳雷火上，“嗤嗤”声响绵绵不绝，化成一团团的青烟飘散。
　　“这明明是魔族秘术了。魔族已数年不出博格达宫，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连他的行程也能掌握，府内高层出了问题这是确然无疑了。方霖眯着眼，一直以来冷若冰霜的脸上，一抹狠厉一闪而过，突然毫无预兆的一跃而出，却不是助手下灭敌，而是疾滑而出，向谷外奔去。
　　这些人不惜牺牲死士的性命，不惜暴露秘术，就是想将他纠缠在这里。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小姐那里情势已万分危急。
　　所以他毫不犹豫，丢下部属和胶着的战局扭头就走。
　　那群一直围而不攻的雪狼似得到号令一般，同时发出咆哮。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头最大的雪狼贴着地面一溜儿疾奔，狠狠的向方霖的身体咬噬了过去。和一般野兽咬噬致人死命不同，这些雪狼似是也知道难以一击而中，或斜奔，或直窜，或高扑，或低绕，有的扑肩有的噬腿，显然都是一个目的，就是截住他去路，逼他回谷口！
　　方霖身在空中，并不回头，可是十数头雪狼扑奔而来的风声轨迹，一一映在他耳膜中，清晰无比。他简简单单的反袖挥出，手掌带起了一溜残影，循着一个难以捉摸的轨迹拍了出去。
　　这一掌轻飘飘的，似是划了一个圆。
　　就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圆，却圈起了一圈雪尘，旋转起来卷起了狼群。就似雪地上平空卷起了一股龙卷风！
　　一声闷响，体长丈许的雪狼就突然在龙卷风中崩解开来，一片蒙蒙的血雾喷出数步远，在这一片雪地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血色。
　　方霖的黑色身形就似一缕黑烟也似的从这片血雾中一掠过，半点也不停顿的掠上了右边的雪崖，向着那万丈深谷纵身一跃。天边的白雪皑皑衬着英姿卓绝的黑色身影，山风劲疾，吹得他衣袍鼓起，衬着下方鬼啸神唳的黑烟杀声，竟似天神自天而降！
　　眼看那一点黑影向着崖下越落越快，眼看要摔个粉身碎骨，突然凌空一个翻腾，已如燕子般斜掠而出，同时脚下已多了一块无比光滑的滑板，轻巧巧的落在雪谷中，疾滑而出，激出两道长长的雪尘，便如冲风破浪的小舟，眨眼不见。
　　另一侧的雪崖上，站起两个蒙面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方霖消失的方向。
　　左侧蒙面人苍老的声音满含苦涩：“杀人于瞬息间，脱走于无形中，果然是刺客之王。追不上了……我们留不住他。”
　　想不到方霖如此果决，他们舍了这几十名死士和魔族秘术来引诱他，他居然完全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说走就走。而且走得如此迅疾。他们两个是专门安排来阻截他的高手，就算他是刺客世家的方氏家主，他们也有信心留下他在这至少半个时辰。可是方霖脱身得如此干脆利落，就在他们面前击杀狼群，跃崖滑雪遁走，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行云流畅，衔接得全无一丝一分的破绽。他们两个眼睁睁的在傍看着，竟硬是找不到一个出手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跃崖离开。
　　如果他是用轻功逃遁，他们还能依靠人多的优势继续在前方阻杀，一个人武功再高，总有内力用尽之时。可是方霖用了雪橇离开，又省力又迅捷，只怕他们的烟讯还未传到十里之外，他就已离开山谷了。
　　沮丧转为狠厉，另一个中年蒙面人目光转向谷口的十余名暗卫，森森杀意如有了冰般实质，令人闻之胆寒：“既然方霖瞧不上这些秘术死士，也舍得放弃这些手下，那我们也不能白来一遭。闻名西域的暗卫四旗，今日就是折损他们一支在此。燕云城的血债，便让血偿。”
　　两名蒙面人的手中，都露出了青梭梭的寒光，仿若他们的双拳已不是血肉之躯，全部都由这种诡异的寒光缠绕而成。
　　他们扑击而下时，寒光如暴雨，疾打进人群。铁血暗卫们手中千锤百练的诸葛神弩，突然就象纸糊一样裂开，鲜血如红花般在黑烟中暴绽开来！
　　没有人惨呼，没有人怒喝，只有刀砍进骨肉的声音。一条条生命倒下，屠杀和被屠杀，都是一种极度诡异的死寂，仿佛知道求饶惨呼都是无用，双方只能咬紧牙关，拚命奋杀。弩弓碎裂，就拔刀死战，直至被寒光暴成血雨。
　　谷口这无声的厮杀，突然间比先前惨烈了数倍，残肢和血肉在阴魂鬼啸的黑烟中翻滚四溅！这两个人一加入战团，局面突变，屠杀就忽然变成了反屠杀！几乎是转眼之间，谷口就铺满了手脚残肢，鲜血浸透白雪黄沙。
　　黑烟翻滚和寒光四溅中，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这样死寂的不死不休的气氛里，居然在漠漠雪沙上，传来如此一声悠长的马嘶，让每个人紧张得要绷断的心弦都发出一声断裂般的嘶鸣，有那意志力低的，几乎要喷出一口心血在地。
　　然后似有无形而有质的威压突从天而降。
　　那般冷冽，那般凛烈，如有无边的黑暗扑袭上每个人的心头。明明是晴朗的天，突然就如坠入了无边深渊。那般绝望的恐惧，叫人不由自主的要仆倒臣服在这黑暗之下。
　　他们都是舔刀趟血过来的人，可是谁也承受不住这无边的杀气！那就象无际血海遮住了这天，无际黑暗威压了这地！
　　这威压甚至压得黑烟中的阴魂厉鬼都发不出半点声息，就好似滚汤泼上了黑雪，突然就这么消融，灰飞烟灰。
　　黑烟散去，露出狭窄谷道里，缓缓走出的三人三马。黑烟在三人身边翻滚，迅速消融，就象两道波浪在身周翻滚开来，然后化为灰烬。
　　这等威势，如鬼帝魔王行走于阴间鬼庭！
　　让两蒙面人更惊讶的事发生了，适才还在默默死战的铁血暗卫们此刻竟低下头，齐刷刷的给这三个人让开了通道！拚命死守的谷口在这三个人出现的时刻，就好象变得不值钱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争斗，厮杀突然就此静止。
　　青天白日，突然就象沉浸在无比的黑暗里，明明有白雪反射日光，却只让人觉得黑暗……黑暗……无法呼吸的黑暗中，有晨光从山石上折射过来，穿过静止的烟雾，穿过地上的血雾杀气，淡淡的映照在迎面而来的年轻人面上。
　　映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那张脸全没有丝毫表情，看来是那么冷淡，似乎早已忘却了人间的欢乐，也已忘却了红尘的愁苦。晨光映着淡淡的银光，他们突然发现这张脸竟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张白银面具。
　　这是张精美的面具，但奇怪的是，看到这面具的每个人的心里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它的精美，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它明明是白银的，带给人的感觉，却是无以伦比的黑暗。

　　白雪黄沙地上，鲜血残脚四散，山谷笼罩着无法消散的浓烈的血腥气，有如人间地狱。
　　对面那三人，后面两人黑色布衫，卷着雪白的袖口，就象两个最普通的长随，牵着三匹马，落后了半步，规规矩矩地跟在主人身后。
　　前面这人戴着白银面具，颜色素黑的大氅下是素黑的长袍，看不清面容，但不知为何，蒙面人这方人人都有个感觉，就是这人似乎年纪甚轻，黑发垂拂，轻轻在风中飘动，与他身上那漆黑的衣袍融为一体，难以分辨，仿佛刚刚那漫天盖地的凛烈杀气，全然与他无关。
　　所有的铁血暗卫一齐俯首行礼，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的脸。
　　只听见他轻轻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远山雪峰，清冷不似人间。“燕云余孽，原来停云高氏拿到了白头山的南明离火百破锥。”
　　群敌环伺，蒙面人手中诡异寒光随时一触而发，这少年居然还能从人群中从从容容地慢步而来，身形安静，语音冷冽平淡，半点惊怕愤怒的神情都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和镇定，本不是一个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满地的鲜血碎肢，这少年慢慢地走过来，袍角下露出的黑革长靴上，竟然点尘不沾，一点雪水也没有。若没有绝顶高明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么能做得到？
　　他速度不快，一句话，二十四个字的功夫，也不过走了十余步。
　　可他每走一步，就有一股血箭从围攻铁血暗卫的死士头顶飚射而出。
　　每走一步，就是一具尸体轰然栽倒！
　　一步杀一人，步步鲜血铺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