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闻稻

11、暗卫

　　柔儿，你醒了……姑姑在这里。”
　　姑姑在这里。
　　君柔摸了摸她冰冷却柔软的手背，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痛，要强忍着，才不让眼泪滚下来。她想告诉姑姑，外面好多坏人，普索死了，雅其曼大婶死了，哈尔库族长死了，铁萨部的人全死了，可是她喉咙嘶哑，嗯嗯的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小姐，白粥来了，可要给小小姐用点？”
　　一个青巾包头的妇人小心翼翼的端进一个托盘来，一碗白粥在昏暗的烛光下冒着微微的热气。
　　君柔眼神迷茫地看着她，心想：杂货店的老板娘在租屋子给她们姑侄的时候，一副锱铢计较的样子。可是现在恭恭敬敬的神色，就象最低贱的仆人在侍候自己的主人。
　　外间门突然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低唤着：“……外面的绿蛊烟又推进了七尺，到了台阶前五步了！”
　　随这门开带进的一阵风，帐纱狂卷而起，跪伏在外面的人抬起头来，烛光明暗之中，君柔已瞥见了外屋远远近近的三四张脸。
　　……酒铺里的小二，杂货店的那个胖脸老板……还有那个冲进来的人，她还记得他贩卖牛马到部落时，与哈尔库族长把酒饮欢的豪迈笑声。普索说他是附近几百里最能赚钱的马商，好多汉人都要从他手里倒卖骏马。每年他都要从铁萨部倒卖一大批牛马到黑山大部。他不是个商人么？为何此时穿着奇怪的紧身黑衣？还有那个跪伏在最前面的人，去年她从他手里买到一个蒙牛皮的波浪小鼓的时候，他还笑嘻嘻的说了句：“小姑娘这么可爱，就只收你两文钱了。”那和善的货郎，此刻却在胳膊上绑着一圈寒森森的短弩，烛光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映出一层杀气来。
　　这些她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却全聚集在这间破屋里，跪伏在她和姑姑的帐纱之外，唯一相同的，是脸上那种恭敬顺从的狂热之色。仿佛只要君鸾史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也是万死不辞。
　　他们叫她什么？小小姐……
　　君柔脑中昏眩，只觉得这世界变得好混乱，好陌生。

　　大风雪终于停了。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阴沉沉的天气看不出是否天明。
　　左面的杂货铺屋舍传来一长两短的鸟鸣，那是值守的李十四发出的安全讯号。看来绿蛊烟在被他们燃起干狼粪隔阻后，敌人暂时停止了渗进。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张七蹲伏在井台侧的老树上，却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象坠着个铅砣。实在是责任太沉重了……没法放轻松啊……还有两天一夜，他真的没把握能坚守住这三十个时辰。
　　他们得到讯息的时候已然太迟。幸好一直安排得有人沿路接应，匆忙间倒也聚集了十六名好手护卫。寻找小小姐的路上被阻杀了两人，在铁萨部被绿蛊烟毒杀了一人，接引小小姐回镇的路上损了一人，杂货店探路的诉候再折一人。铁卫府内府暗卫都是闻名天下的暗杀道好手，这短短的一夜，却折损了五名之多，现在只有十一名在此了。
　　每一名铁血暗卫都是千锤百炼久经训练，平时不是重大任务都难得派出一名。但一夜之间折损在这边锤小镇的数目，已超过数年之和。
　　铁血暗卫共有四队，每队二十一名。张七身任第三小队长，每折一名精英，心都在滴血。再折几人，他们小队势必排名跌至末位。然则职责在身，就算这十六名暗卫全部殒灭，也不能让家主有一丝一毫损伤。张七此刻想的不是连自己在内的这十六名铁血三队队员的安危，盘算的却是如何能以十六条性命，守足余下的三十个时辰，等到支援的到来。
　　“白蝠堂的刺客，万兽谷的毒蚁，千盘万绕绿蛊阵，魔王麾下十一长老，至少有四家派了人。小镇方圆二十里，已成死地。十一名人手，最多只能固守这个小院方寸周围。幸好前天晚上陈九劈开蛊雾，及时救了小小姐回来。小小姐当真天生福相，居然能从铁萨部的绿蛊阵中平安脱身。”念头转到君柔身上，想起刚刚那惊鸿一瞥，那小小女孩紫波流转的眸光，竟不觉放低了呼吸，神思为之恍惚。
　　“小小姐今年才几岁？暗卫们刻意保持距离，她最多见过其中人一两面。可是刚刚看她眼神，居然已认出了我们各自的伪装身份。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过目不忘之人么？”他还只是去年伪装行商，到过铁萨部中一次。刚刚看君柔眼色，分明已认出他来，虽只在他脸上一转，却令他情不自禁的停止了心跳一刹那，手心微微出汗。
　　“当真奇怪……小小姐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可是为何她看人的时候，我心里跳得这般厉害？”
　　耳听又是几声鸟鸣传来，抬起头来，但见墙外一片灰蒙蒙的，隐隐透出一层青色，雾气流转，却只在院外盘旋，并不进院。现在暂时安全，当即伸指在口嘘溜溜的一吹，示意轮值的换班。
　　他们这队里的林四娘精擅毒术，全靠她在干狼粪中加入七星草，在院子四处埋燃，这才暂时阻止绿蛊毒烟的侵入。君鸾史心疾骤发，君柔背伤高烧，这一天两夜都是她全心照料。只是小镇缺医少药，没有对症的药物，眼看小小姐时昏时醒，病得一塌胡涂，却是无处下手。张七纵下老树，走进屋廊下，就看她蹲在门口，愁眉苦脸的瞧着面前火炉发呆。
　　“怎么？小小姐还是一口没吃？”这些小米还是他们从关内带出来的一点黄梁香稻，自己都没舍得怎么吃。可是一碗清香扑鼻的白粥，熬了一个多时辰，怎么端进去，又怎么端出来。
　　“小姐还用了小半碗，小小姐是一口没吃。喂点米汤都吐出来，我瞧是脏腑有暗伤……现在全靠小姐用真元替她镇着。”
　　虽然武林中人视自身修练出来的丹田真元比性命还重要，不过为了救治家主，他们就算剖肉剔骨也在所不惜。只是小小姐刚救回的那会儿，他们十几人里内元最为精深的三人都陆续试过，不管多少真元输送过去，小小姐的经脉脏腑都象个筛子似的，输多少都是空荡荡的没有着力之外。只有君鸾史亲自动手，才眼瞧着有所好转。可是以君鸾史的病况，她这般体力衰竭，又能支撑得住多久？
　　“没有油盐，病人食之无味。小孩子嘛都喜欢吃糖，给这粥里放点蜂蜜，再喂她试试。”
　　一碗加了蜂蜜的香稻粥再次端进去，君柔在君鸾史怀里睁开眼来，一张小脸却是恹恹的惨白，看了粥碗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林四娘柔声哄慰：“可甜了，就喝一小口米汤可好？”
　　君柔眼睫垂下，低低说了句什么。她声音喑哑，旁人听不清语句，君鸾史却脸色变了，睁开眼来，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粥吃不得。她不吃，你们也不能吃。”
　　――不是不想吃，是吃不得！
　　都是阴谋鬼计里打滚过来的人，最能听音辨意。张七的脸色顿时也变了。
　　林四娘的脸也白了，疾声道：“米粥是我亲手煮的，我都已验过试食过……”
　　她精通毒术，甚至按照规矩，奉上的饮食都要亲自事先试食。张七当然相信自己队里可以互交生死的兄弟，何况这锅白粥先前君鸾史也吃过半碗，并不见有事。
　　君鸾史也明白这些属下的心思，轻声道：“这碗粥刚刚食用是没有问题，不过现在柔儿觉得不能吃，那便真的吃不得了。”
　　刚刚还能吃，现在怎么就不能吃了？
　　张七心念一动：“是那些蜂蜜？……”
　　“蜂蜜我当然也验过……”林四娘百思不得其解。她精研毒术十数年，难不成她看不出来的问题，这小小女孩还能看出来？蜂蜜无毒，白粥无毒，两者合在一起就有毒。刚才她试食的时候能吃，现在端到小小姐面前就不能吃了，时间也是毒术里的一种，这个她也知道，可问题是，小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毒，又能学得几年？
　　君鸾史轻轻抚摸君柔的小脸。这孩子其实真的没学过什么毒术，可是她天生就具有预知危险的本能。“无色无味，随心所欲。这样的神乎其技，看来是勾漏谷百草堂的石家来人了。”
　　加上百草堂石家，十一长老居然到了五家。张七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眼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呼吸又开始断断续续，眼波朦胧，显然又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中。君鸾史手掌贴在她背心之上，一直在时刻不停的输入真元。她当然知道这孩子只能承受她们君家的内功心法修练出来的真元，她也知道自己这般以命换命的支撑不了多久。这样群敌环伺的困境，想来足智多谋的他，也未曾料到吧？
　　铁卫家主流落在外，本是绝密的讯息。十六氏族中当然有那么几族会千方百计阻挠她们回府，可是世敌魔族长老的出现，他们是怎么得到她们回程的正确日期和路径的
　　铁卫府这次亲自出来迎接的是内府侍卫总管方霖。以他方氏少主的身份，可以说是这西域刺客暗杀一道的宗祖。魔族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厉害，想来对他的拦截，比这里的情势更加凶险百陪。
　　――方霖，你何时才能赶来？